第〇八章：公孙勉

    从宫中走了一趟回来，却没有请到国君的诏命，申生便哭着闹着、吵着嚷着非要让小叔再进宫去。公孙枝连同父兄好生哄劝都没能劝住，倒是申生自己哭累睡着了，这一天的事情才算作罢。但从第二天开始，这样的剧情便开始轮番重演，每次公孙枝招架不住了，便差人去请来父兄帮忙，众人连哄带吓一通开导，也算是能安生下来。

    小叔侄俩来来回回僵持了五六天，还是没能等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申生这次是真的不依了，说什么都要让他进宫去请。公孙枝执拗不过，便只好再跑一趟了。

    这一次，一切倒都还顺畅。国君十分挂念申生，听闻公孙枝求见，便让人将他直接带到了路寝。待公孙枝行礼完毕，国君便十分关切地问道：“申生又闹腾你了吧？”

    公孙枝（庄族申氏）拱手道：“小公子十分挂念君父安康，是为纯孝之至，臣弟不过是尽一些本分罢了！”

    “他小小年纪懂什么？不过是闹小孩子脾气罢了！”国君挥手让他就座，随后又说道：“前些日姬氏告诉我你曾进宫问安，寡人便知道是他让你来的。现下北风凛冽，寡人在这殿中都感到寒冷难耐，你却偏要惯着他，顶着这么冷的风来来回回传话，就不怕冻出病来！”

    寺人羚趾（晋献公贴身太监）奉了一杯浆水上来，国君接过润了润嗓子，又默念道：“寡人就这一个儿子，几个月不见，又岂能不挂念？只是你也看到了，近几日琐事繁杂，这孩子来了就上蹿下跳的……就晾他几天吧！就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以后怎么做大子？”

    公孙枝既不敢顺着国君的话奉承，又不好公然驳了国君的意见，只好转了一个话题问道：“看君上面色不好，可是受了风寒？”

    “无碍！不过是前几日劳累了些，歇一歇也就好了！”

    “便是如此，也当好生休养才是！”

    “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顿了片刻，国君又吩咐道：“这些你就不必告诉他了，你只管让他知道，他是寡人的大子，就要有大子的样子！过不了十日，寡人要在武宫祭祀上帝鬼神，这几天斋戒沐浴，就不见他了！他若真想念寡人，就跟着保傅多学些诗，不要辜负了寡人的期望！”

    ……

    “子舆何时能到？”

    送走了公孙枝，诡诸（晋献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子一软便重重地伏在了几案上。羚趾看他脸色不好，便急忙上前搀着他回内殿：“因是君上密令不敢泄露，司士总要等提计结束赶回，才不会被人窥出异样，所以就耽搁了几日。依司士早先的安排，大约明晚就能回到曲沃，君上不如好好将养身体，事情要办，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寡人能等，可只怕有心人却等不得了！若是消息泄露出去……”

    从前厅到寝殿不过方寸的距离，诡诸却走得却极为艰难。刚走了没几步，头上就冒出了涔涔冷汗，腿脚也开始不停地发抖。羚趾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了塌上躺好，这才退出几步拱手道：“君上安排的事情，老奴必定会尽心办妥，君上尽管放心。至于这几个奴仆，那都是追随老奴多年的家人了，绝对忠心可靠。如此机密的事情，他们切切不敢泄露半个字……”

    “你寡人自然是放心的，你的那些奴仆，朕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可如今回来已经多日，寡人却从未出过寝殿，这难道就不会引人怀疑吗？”

    羚趾心有成算，宽慰道：“老奴已经都吩咐过，若是有人问起，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

    “夜长梦多啊！”

    诡诸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第二日一大早，公孙勉（桓族成氏）便带着几个公族前来觐见，询问舍爵策勋的诸般事宜，言语之间大有讨封郜城的意思。其余几位公族也都各有成算，全本着地广人多的城邑自请封赏，混不把国君的意见放在眼里。诡诸越听越是气愤，一时压抑不住竟当场咳出血来。不仅如此，连续的咳嗽还引起伤口的撕裂，让他疼痛难忍，手不自觉地便向胸口按压过去。

    正当此时，只听得咣啷啷一阵响动，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有一名侍者正跪倒在地，手中捧着的觥觯连同浆水抛洒了一地。

    “还不快收拾了去！这狗奴才！”羚趾怒不可遏地用脚踢了那侍者一脚：“服侍君上多少年了，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何用？”

    羚趾的举动不过是想借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诡诸自然心领神会。趁着众人观望的机会，他又将手转而搭在肩上，暗地里则以小臂用力按压胸部的伤口。

    “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受伤了？”

    管教寺人不过是这老官人的家事，旁人即便感到不公，也终究不能过问。公孙勉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倏然间看到君上用手按压肩膀，脸上还有豆大的汗珠渗出，就知这伤情不轻，于是便急忙要上前探查。羚趾阻拦不得，便干脆跪伏在他面前，哭喊道：“都是老奴的错！请老将军责罚！”

    “老官人，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公孙勉对此感到大惑不解。

    “这几日君上本受了风寒，老奴见他茶不思饭不想，心中忧虑，便想着要替君上分忧，谁知竟惹出乱子来！又怎能说与老奴无关呢？”

    “这……这……”公孙勉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怎么回事？诡诸不是在河阳受的伤吗？”

    突遭如此变故，羚趾脑中也是一片空白，他一边啜泣，一边在脑中盘算应对的法子。可越是着急，脑子里便越是混沌，思谋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假装哭泣来掩饰慌乱。正当此时，刚刚侍奉在君侧的一名小寺人也跪了过来：“老官人何必要替小人遮掩？若不是小人自作聪明，何至于会让君上受此重伤！”

    公孙勉越看越糊涂，便指着那位小寺人说道：“那……那你说吧，君上到底是如何受伤的？”

    “老官人为君上忧虑，小人却只能为老官人忧虑。这几日君上不思饮食，老官人急在心上，常常夜不能寐，小人看了心急，便想着要替老官人分忧。小人想到大军归来之日，君上在武宫外特意嘱咐要善待两名女俘，便擅自揣测，将那两名女子接进宫来，以为能讨君上欢心。谁知……”

    诡诸一边捂着伤口呻吟，一边侧目观察堂上众人的举动。听那小寺人讲到这里，便已知晓其用意，便故意怒喝道：“不必说了！”

    “不！你接着说！”公孙勉实在气不过，对着诡诸说道：“这人既然敢伤你，便定然不是什么善茬，这样的人难道你还要宽纵了不成？”

    “不过是寡人寝宫一件小事，何须大动干戈？寡人自有处置！”

    “不是……诡诸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能说是小事？你若是不忍心，叔父我便替你做了这个恶人！”说罢便转头朝那寺人问道：“那两名女子现在何处？你去！现在就把她们押过来，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了她们这么大胆子，竟敢当庭行刺国君！”

    国君遇刺不过是编造的谎言，本意糊弄过去就算了，未成想公孙勉竟然刨根问底，非要见了刺客才算。小寺人伏在地上不敢作为，反而更是激怒了公孙勉：“怎么还不去！难不成是要让老夫亲自去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