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知在距离他们五六米处停了下来。 一个全身湿淋淋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男孩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活像一条被抛弃的小狗。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双手搅在一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知隐隐觉得男孩有些熟悉，但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缓缓地走到男孩面前。不等林知先开口，男孩倒是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知jiejie。” 他神色拘谨，满脸的小伤口血流不止，一身污泥流满地。 “你是谁？”林知在男孩面前站定，“你认识我吗？”她敢保证，活了十八年，她确实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小男孩。 男孩似乎没意外她没认出自己，除了一双大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滞。他没回答林知的问题，倒是自言自语了起来:“知jiejie，你也死了吗？他们都说我已经死了，除了meimei，没有人看见我也没有人听到我说话。” 男孩说着说着，那双略显呆滞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大颗大颗眼泪从眼里落下，他吸了吸鼻子:“四叔告诉我，说我已经死了，让我不要再呆在meimei的身边。因为我的原因，meimei生病了。” 林知没有打断他，任由男孩发泄自己的情绪。 男孩抬起双手擦了擦眼泪，鼻音有些重，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不想meimei生病，我只是想让她好好吃饭，她太挑食了。” “meimei看不见我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偷偷地哭。” “父亲又经常出去喝酒，没有我在身边，meimei怎么会吃饭呢。” 林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亲人的突然离世，对活人的打击绝对是最大的。这一瞬间，林知又想起了自己父母，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她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用手帮他擦了擦眼泪，千言万语汇成三个字:“别哭了。” 男孩没再说话，除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两人坐在石凳上一时相顾无言。男孩身上的水和湿泥已浸湿了一小片土地，他哭了好一会，平复了心情便与林知讲起了来龙去脉。 男孩今年刚九岁，meimei也才五岁，因父亲酗酒，一年前母亲就改嫁了，留下他和meimei两人跟着父亲。 两个月前，兄妹俩去外婆家过节，谁料半路刮大风下起了雨。一棵百年大树落下一根枯枝，兄妹两人躲避不及，男孩把meimei抱开了自己却被砸个正着。 等他再次醒来时雨停了，天晴了，meimei不见了。他急忙跑回家，看到的便是泪流满面的母亲和满身酒味一脸颓废坐在地上的父亲。 那日，是他的头七。 晚上，他看到母亲拿起了乱丢在地上的柴刀冲向了父亲，说要父亲给他偿命；那晚，他看到了父亲不躲不闪，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在母亲三个舅舅和四叔他们几人拦下了。 那一晚，只有meimei看到了湿淋淋站在门口的他。 后来母亲就把meimei接回了自己的新家。他每天围绕在meimei的身边，喊她起床，叫她吃饭。日子倒是过得惬意，只是再没有人催着他去做饭，也没有人喊他起床去学校了。 再后来，meimei也看不见他了。她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可是，他明明就站在她旁边啊！ 再到后来的一个晚上，母亲和她的丈夫去山里守田。家里又只剩meimei一人，可是meimei生病了。他急得像是热锅里的蚂蚁，他出去喊人但都没人理他，好在住在对面的婆婆惦记着meimei没吃晚饭，给meimei端来了一碗瘦rou粥才发现她已烧得满脸通红。 那晚过后，meimei又看见他了。她很开心，每次都高兴地拉着他说了一整晚的话。 她虽每天心情都很好，可是病情却没有任何好转，隐隐有加重都迹象。 直到两天前，四叔找到了他并告知的真相。他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大雨中，若以后仍待在meimei的左右，只会害了她。 他虽舍不得离开但也不想伤害亲人，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别人来到了这里。 “知jiejie，其实我知道我已经死了。我只是很难过，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给meimei做竹蜻蜓了，也没有人帮她梳小辫子，她一定又不好好吃饭了。” 不知想到什么，男孩腼腆地笑了笑，双眼一改先前呆滞的模样，满眼都是向往:“我曾想，再过几年我就长大了，那时我就能管家了，等meimei出嫁的时候，我就把家里最好的那片林送给她，让她风风光光的，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可惜……” 林知默不作声，她坐在男孩身侧，伸手搂着他瘦弱的肩膀表示安慰。 一个已经死去变成了鬼魂的人又能帮助他什么呢？能在这里遇到说明他们两个不过是同路人罢了。 林知和男孩坐在凳子上，听着周围的那些个鬼魂唠家常，听他们说自己是怎么死的。 一位约莫四十岁的阿姨说她是去树上摘柿子掉下来死的，说当时她脑袋都被树枝穿进去了，说着说着还转头给其他人看看，惹得众鬼一片唏嘘。 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说她是难产死的，好在孩子活了下来，是个可爱的女孩，只是可怜了孩子生下来就没了娘。 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文绉绉的男人说他是个乡村老师，有一天天下大雨，他的学生放学后去山里找父母，恰逢山体滑坡，那晚他跟着村里人上了山找人，却不曾想他把孩子从崖上救上来自己却因为脚滑掉下悬崖。 一个满脸黝黑的十五六岁少女说她是去山里收玉米时去世的。那天热得很，同村的一个阿姨在烧玉米梗时没控住火，又巧碰上了风，火势蔓延整个玉米地。 …… 众鬼问林知是怎么死的，林知应道:“不小心，被车撞了。” 众鬼又是一轮安慰，只有男孩望着林知一脸的若有所思。 “知jiejie，这个是什么？”半响，男孩指了指林知脖子上的吊坠。 “嗯？项链啊。”林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上的玉坠，可触手的玉坠却不再如一开始的温暖，而是有一些烫手，表面也出现了好几道裂痕。 林知把玉坠摘下来，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就要裂开了一样。围在她旁边的众鬼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男孩也是一脸担忧。 一阵阵白光闪过，待白光平静下来，林知艰难地睁开双眼，面前已不再是竹林，而是一座破旧的小乡村。借着月色，林知打量下如今身处的环境。村里的房子很破旧也很矮小，倒是那一层层破旧的石阶没有任何青苔。 现在似乎正值秋季，山里的庄稼都熟了，柿子树上一片金黄，借着月光，一片黄灿灿的。林知沿着村里的石阶往上走，路上遇到了两三个走得匆匆忙忙的人。 奇怪，这大晚上的怎么还有人？ 这座村子跟刚刚的男孩一样，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她见过男孩很多次，她也来过这里很多次一样。 越靠近空气越热，远处隐隐传来火光，阵阵惨叫声从村深处传来。 “出事了。”林知心想 她加快了脚步，朝前跑去想一探个究竟。她人刚到村口，一道白墙把她拦截在外。火势蔓延全村，惨叫声在村里此起彼伏。眼看着全村被大火淹没，林知急在心里，正当她准备找地方进村时，一团黑雾飘了过来，黑雾飘过，林知陷入了昏迷。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林知已经躺在床上，回到了梦姑昨晚给她提供的住处。也不知是谁带她回来的，她身上披着一件薄被，想必是带她回来的人盖在她身上的。 看来又做梦了，林知心想 外面天已经大亮了，林知赶紧起床，打开窗子一望，入目的是一片雪白。 下雪了！ 明明昨天还是艳阳天，枫叶才落了下来，这才一晚上的功夫就下雪了？ 林知披好不知谁放在椅子上的裘衣就出了门。有人说鬼魂是对温度没有感觉的，它不怕冷也不怕热。林知不知道别的鬼如何，现在这冰天雪地的，她虽然没觉得有多冷，但依旧感觉凉嗖嗖。果然追求温暖才是人的本能，她忍不住裹紧了裘衣。 林知打开门，深吸一口气，心想道:“活了十八年都没见过雪，没想到死后倒是如愿了。” 刚出门她就遇到了昨天的那群少男少女。昨天拉着她手的女孩又跑到了她的跟前，她依旧如昨日一般，笑得眉眼弯弯，让人十分有好感:“我们正要去摘雪莓呢，一起去吗？” 昨夜陷入昏迷之后，林知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些记忆。比如她面前的女孩子名叫青鸾，她是这十八位少男少女中唯一一个直到死去都没有自己名字的女孩。 因是女孩，她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两天一夜，她被丢在路边。一孤寡老人路过见她可怜便收为孙女。老人不会说话更不识字，青鸾的一生都没有姓名。 老人过世那年，青鸾刚好八岁。后来，十七岁的青鸾遇见了一个四处游方的男孩。两人感情升温很快，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男孩决定回家和父母商量下聘事宜。天有不测风云，男孩在去找青鸾的路上遇到了山贼，从此两人阴阳相隔。 自那时起，青鸾每天郁郁寡欢，终于在她十九岁的那个冬天离开了人世间。 后来梦姑为她取名为青鸾，也是为了纪念她那段爱情。 林知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女孩，笑着答道:“好啊！” 雪莓，长在山顶上，模样倒是跟草莓有些像，只是它是结在树上，且只有冰天雪地的时候才会成熟。 几人刚到山顶，青鸾从树上摘下一颗又大又红的雪莓递给林知，“姑姑说，雪莓之甜，可解百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