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桃林迷幻，千年
气派恢宏的门前，离沅二人相视一望。 汤氏算得上天界与凡间之一的交接处，许多关乎人间界的事情都是由汤氏传给天界，再由天界传给神界。 汤氏族人，世世代代都是天接官的职位，因而，若天界有飞升上仙之时，最受仙缘照拂的，便是汤氏一族。 “不知二位，”一位小童子快步跑了下来，在触及到离沅手中的引路符时，面色大惊，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二位请随我来！” 汤氏很大，从上了石梯进了门中，又被那领路的童子带着绕了许久，才走到要去的地方。 里面，汤氏的各大族老正正襟危坐着，一见那小童将离沅带进，如临大敌般纷纷下椅大拜道:“神女安！” “嗯！”离沅微微点头，神色淡漠的看了看众人，平淡道:“今日我来，是想借汤氏愧桑玉一用，汤羽何在？” “下官在！”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微微颤颤抬头，对上离沅平淡如水的眸子，有些战栗回答道。 虽然他们一直都是为仙办事，做着天接官的职位，可是，就连上仙一面都未曾见过的他们却突然接到天界的传信，近日会有上神造访，来者为神界神女，万望小心待之。这一看，就像五雷轰顶，可把他给吓了个半死，这平日里，上仙都是难见极的，更遑论那更为遥不可及的上神？更别说神女了！ “你便是汤氏族长？”离沅微微皱了皱眉头。 “是！”汤羽不敢抬头。 “即是一族之长，便拿出族长该有的威风来，如此作为，惹人不服！” “下官明白了！”汤羽有些尴尬的起身，转身，拿起桌上被锦布盖着的托盘，虚步递到离沅面前:“这是愧桑玉。” 离沅翻开锦布，里面，正静静躺着一块锈迹斑驳，暗沉无光的石头。离沅左手微微一摊，柔和的银光托举着愧桑玉飘浮在半空中，不隔多时，五彩斑斓的奇光便从玉石上散出，蒙尘的锈迹也纷纷脱落，化为一块光滑琉璃的玉色石头，落入离沅手心中。 “这愧桑玉我就先借走，等过些时日，再来归还！” “恭送神女！” 众人纷纷行礼。 等离沅二人出了门，才见那小童早已在门外侯着。 出了汤氏，离沅将手中的石头又拿起看了看，伸出手握住颈间的避尘，望向泞桑道:“你这避尘中，是不是也有一物愧桑玉？” “哼，”泞桑蓦然一笑，低头点了点离沅眉心:“我的阿沅呐，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那你把愧桑玉融入里面是拿来干嘛？” “加亮，柔色！” “那你那块愧桑玉在哪找的？” “你那么聪明，怎么不自个儿想想？”泞桑不答，笑意满面。 “阿桑~” “好啦，咱们还是赶快去妖族吧！”泞桑温柔的摸了摸离沅的脑袋，神色认真道。 “唉我知道，那你先告诉你这避尘怎么做的嘛！” “你又来了！”泞桑无奈笑着往前走去。 “阿桑！” —— “我说捉妖小少爷，你这是要去玩嘛？”看着大包小包往外提的唐愿，金莲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唐愿的继续行动。 “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吗？”见金莲神色愈加不耐，唐愿的语气也愈加弱了下去。 金莲无语的咧嘴一笑:“要像你这么说的话，我们干脆把坤清派搬过去，你看行吗？” “我这，”唐愿扭头，看向身后这些生活必需品，顿时充满底气道:“我这带的都是路上必备的东西，既然路途遥远，吃的，用的，喝的，总要带上些吧！” 除却掌门满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其他人都是一脸赞同的点头。 金莲顿时一阵语塞，拂袖一挥:“吃的！” 院中，顿时出现了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 众人不可置信的走过去摸了摸，真的！一时间，呆愕在原地。 “用的！”金莲再一挥手，院中，帕子，木盘，床，外院前，直接给建起了一个小阁楼。 “喝的！”院中，各种盛满了水的玉瓶再度出现。 真的，都是真的！众人的神情已经有些麻木了，眼中除了呆滞还是呆滞。 “那，那银子好歹得带上些吧？”唐愿的声音已经充满了不确定。 掌门看着表情全部呆滞的众人，脸上，已经快憋不住笑意了。 众人眼皮一跳，木然的神色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但望向身前已经气的快七窍生烟的金莲时，有些呆滞道:“不会……” “银子！”金莲冷冷一笑，双手结印，刹那间，漫天银光落下。 众人捂着脑袋，感受着被砸的生疼的身体，看向半空，呆呆感叹道:“哇，银子雨诶！” “还有，小捉妖师，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刚才是怎样到坤清派的了？” “对哦！”唐愿呆愣的摇了摇头，远？那只是风的事！ “小捉妖师，你记住了，跟着我，你只需要把自己命带好，其他的，无关紧要！掌门，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小儿就劳烦女君了！”掌门躬身致谢。 金莲点头，缓缓走出大门。 “爹，” “快去吧你！”唐愿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自家老爹一脚踹出门外，重心不稳的栽到金莲面前。 “准备好了？”金莲居高临下的看了唐愿一眼。 “没，诶？” 看着突然就腾云驾雾飞到天上转瞬即逝的二人，众弟子更懵了，眼中纷纷被震惊，呆愕充斥着，院中的一切依在，真的，都是真的，所见所闻都是真的！疯了，都要疯了！这怎么能是真的？这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阿沅！”才刚一落地，金莲便飞身扑到离沅怀中。 身体下的云雾渐渐消散，唐愿有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晕晕乎乎的拍了拍脑袋，眼神迷离的看着三人，到了诶！这就，到了？ “他？”看着头晕目眩却仍然努力辨别着方向的唐愿，离沅皱了皱眉头。 “他父亲曾在，”顾及到身后的唐愿，金莲抬了抬头，示意天上，“上界做事。我看他既有仙缘，倒不如扶一把，再加上他父亲又那番极力劝说，我也不好推脱不是！” “我看你就是想报复报复吧！” “阿沅呐，我哪有那么坏嘛！” “行吧，那你既然带上了他，就好好保护着，别人家完好无损的跟来，面目全非的回去。” 刚摇摇晃晃来到金莲身侧的唐愿就听到了离沅这番话，猛的瞪大了双眼，呆滞的看向金莲。什么意思？这是要去哪啊？ 宛若仙境的桃林中，唐愿稀奇的左看右看，从前怎的没发觉还有这么一片绝境，反观那三人，却是眉头紧锁，目光紧张。唐愿微愣了片刻，这……又是怎么了？ 金莲一招手，一片纱巾垂落在唐愿面前，“戴好！”前面，传来金莲不冷不热的声音。 唐愿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纱巾，又看了看金莲，一时之间，虽是无措，却也还是乖乖戴上。 “这桃林怪异，你最好跟紧些！”金莲放缓了步子，等同着与唐愿并肩而行。 “这里面雾气有微量的毒素，大家注意少看桃花，这里的花树不太对劲。”泞桑沉着道。 “妖族擅幻，想来这桃林里定布有迷魂阵，大家最好小心些，以免中了幻术，六亲不认。”离沅附和着。 “听清楚了嘛？”俩人身后，金莲偏头，看向一旁的唐愿。 “我……”唐愿张着嘴愤然的指了指自己，本想反驳，但一想到她们那么厉害，自己又好像的确无理可说，于是在金莲戏谑眼神的压制下，唐愿默默垂下了自己的手。 见此，金莲笑了笑，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你这么听话的份上，你放心，若危险真的来临，我保你不死！” “哼哼。”唐愿咧着他那本不想笑的嘴巴，抿唇笑了笑，他是该感谢嘛？嗯，他是该感谢！只是这话……这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奇怪，这林子怎么，”离沅皱了皱眉头。 一旁，泞桑缓缓牵住离沅的手，“这雾气中的毒素无孔不入，我们的确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但我们能想到的，对方亦能想到。” “所以说，”离沅看向泞桑。 泞桑道:“所以说，从我们走进桃林那一刻起，我们就已在阵中了。” “疏忽了！”离沅神色懊恼。 泞桑低头闷声笑了笑，捏了捏离沅柔弱无骨的芊芊细手:“好啦，不过是一个迷魂阵嘛，这有什么可郁闷的！走出去就是了！” 离沅低头，嘟了嘟嘴，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身后，金莲白了俩人一眼，又开始了，就没见消停一天！ 有些晕乎的唐愿摇了摇一侧的金莲，满是疑惑道:“我怎么觉得，这桃林在转喃？” “你脑子迷糊了吧！这怎么可能……”金莲表情一变:“阿沅，”一抬头，哪里还有离沅的影子。 ——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脑海中无数喃喃声响起，离沅顿住了步子，“杀了他，杀了他，”耳畔的声音也在不断回想。 “谁？要杀谁？”离沅有些魔怔的问了一句。 “杀了他杀了他，”面前，渐渐浮现出泞桑一身血衣的身影。 “阿桑，”离沅神色一紧，急忙奔去，可距离泞桑一尺之间，却被一道无形的障碍阻隔:“你该杀了他，你该杀了他，快杀了他，快杀了他，”暗哑的宛如窃窃私语的声音仿佛有着极大的怨念，让离沅不禁有些胆寒。 “快，快杀了他，”面前，泞桑对着离沅虚弱一笑，缓缓张开怀抱，嘴里仿佛在呼唤着什么。那声音更加迫切了，如催命符般一直不断催促着。 “疯子，”离沅崩溃的捂住耳朵。 “你会后悔的，快，快杀了他，你会后悔的，快，”然而，却并不能阻隔声音的来源。 离沅有些痛苦的蹲下，心口，开始不断地抽疼，脑海中的混乱，让离沅的对话有些语无伦次:“杀了他！”“谁？”“他！”“他不是！”“他是，他是他，快杀了他，杀了他！”“他不是，他不是，不是的，不会的，”离沅崩溃的大叫了一声，神色渐渐从迷离变得清明:“幻术！”长袖一挥，落玄嗡鸣着，震颤在半空，离沅右手一握，落玄出鞘，直击屏障，“哐”面前宛若镜子的阻碍崩然碎裂，一身血衣的泞桑也化成桃花瓣飘落一地。 —— “你还活着啊！”离沅血淋淋的站在泞桑面前，脸上血迹斑斑，长发披散，宛若九幽炼狱里冲出的恶鬼。 “阿沅！”泞桑愣住了。 “你怎么还不死啊！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啊！”离沅带着手中的落玄，快如鬼魅，一剑没入泞桑的心脏，刹那间又抽离。 尖锐的刺痛令泞桑忘记了思考，鲜血丝丝缕缕的顺着嘴角流下，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阿，阿沅？” 面前，离沅凄苦一笑，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将脸上的血迹带出了一条条血痕，手指轻颤的抚上泞桑苍白如纸的脸颊，“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语气，渐渐从前面的喃喃自语转变为最后的撕心裂肺，“为什么？” “阿沅~”泞桑有些虚弱的颤了颤手指，想要抚上离沅的脸庞，擦掉那醒目而又刺痛的血痕。 感受着泞桑渐渐离失的体温，离沅有些癫狂的笑了:“我陪你吧，我们一起，永坠地狱，再不复生！” 泞桑猛的瞪大了双眼，亲眼看着落玄从背后一剑没入离沅的心脉。感受到离沅时有时无的微弱气息，那一刹那，泞桑浑身的鲜血仿佛冰冻起来般，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哦哦，大家快来看，这个就是那个有爹没娘的东西。” “喂，你那个道士爹爹怎么生下你的？” “诶？你娘不要你是不是因为你爹是个混江湖坑蒙拐骗的道士啊？” “诶？” 形形色色的小孩子张牙舞爪的围在唐愿周围，脸上笑容满面，眼神闪闪发光，却丝毫不觉自己语气咄咄逼人。 “滚开，你们滚开！”唐愿无力挥舞着手，泪流满面。童年的阴影再次活生生的出现在周围。 “唔~小道士变成大道士了呢，那大道士，你找到你娘亲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 “滚开！”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满是悲愤的唐愿，耳边，传来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小捉妖师！”唐愿顿住了，那道声音就如幼时初升的暖阳，是落寞小唐愿的唯一慰藉。 “小捉妖师？”金莲不确定看着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的唐愿，神色疑虑。 “我刚刚，”唐愿大喘了几口气，“那是怎么了？” “你中了幻术！” “幻术？”唐愿疑虑的皱了皱眉。 “那是妖族最平常却又最实用的术法，幻术，幻的便是人心，真假参半，蒙蔽蛊惑，这便是幻术。”见出了唐愿的不解，金莲很好心的解释道。 “人心嘛？”唐愿呢喃了一句，神情低落。 “话说，你刚刚在幻境里，看到了些什么？”金莲好奇的眸子圆溜溜的盯着唐愿的侧脸。 “没什么！” “怎么可能，幻术幻的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是你内心深处最不想回忆的记忆，这样真假参半，才会让你分辨不明。你刚刚……”见唐愿表情松动，金莲得逞的笑了笑，循循善诱道:“是在让谁滚呢？” “你！” “啊？” 唐愿抬头，对视上金莲有些茫然的眸子，“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中幻术？” “哈，我？我这一生，平平无奇，没有最恐怖的事情，也没有难以忘怀的事，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人，我有什么幻术可中？”金莲得意的叉了叉腰。 一道阴影渐渐笼罩在金莲唐愿二人身上。“为什么？”身后，传来一道凄厉的声音。 金莲被吓得一个激灵，在唐愿震惊又好笑的目光下，金莲回头，看向身后那只光秃秃的孔雀。语气迟疑而又茫然:“什，什么？” “为什么？我的毛！我那么漂亮的毛！” “毛？你毛怎么了？怎么没了？” “没了！没了！”孔雀抬起那光秃秃的翅膀，掩面:“为什么？为什么要拔我的毛？我那么漂亮的毛，你都给拔没了！我的毛！毛！” “你毛……”金莲震惊的指向自己:“我拔的？” “我的毛！”孔雀啜泣的摇着光秃秃的脑袋，神情沮丧。 “怎么可能！” “呀~”孔雀尖叫了一声，“你个做坏事不认账的莲花精，我的毛，我那么漂亮的毛，你还给我！我毛！” “什么我……喂，这三界之中，别说毛了，朱雀见了我都不敢如此放肆，你个小妖，一大把年纪，是嫌活久了嘛？还毛毛毛，我什么时候拔你毛了？” “坏家伙坏家伙坏家伙，” “我，”金莲快给气死了，不断抚着自己上下起伏的胸口。 “你不觉得，你也中幻术了嘛？”一旁，安静看戏的唐愿突然来了一句。 金莲一愣，抬头，看向那只秃毛的孔雀。 “我的毛，我的毛，我的毛，”孔雀振翅一跃，尖锐的嘴巴就啄到金莲身上，嘴里还不忘念叨着:“我的毛，我的毛，你还我毛！” “嘶~”金莲吃痛的捂住渗血的手臂，语气震惊:“你怎么可能？” “我的毛，我的毛，” 桃林中，便出现了这样奇葩的一幕:一只秃毛的鸟不断追赶着在桃林中抱头狼狈逃窜的金莲，可偏偏，被追赶的金莲却毫无还手之力，蓬头垢面的不断乱窜着，表情不可思议且震惊郁闷，嘴里，还边跑边骂骂咧咧道:“你个死鸟，什么你的毛嘛！我没拔！哎哟，我真没拔！哎哟，你轻点！死鸟！” —— 桃林之上，一个黑衣女子飘浮在半空之中，神情淡漠的看着底下生死悲欢的四人，良久，淡淡道:“千年了，你们终于……还是来了！”无奈的语气中，却带着无尽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