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表达爱的人

    在父母面前，自己就是一个不会表达爱的人。

    记得晋仔离开的时候，俯在mama的腿上不停地哭。那时候记忆中唯一一次，和mama说的话同和朋友说的话是相同内容，像是醉酒的人，终于可以把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借由喝醉的借口吐露：“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之后是哭，一直哭.....mama没有流泪，只是一直安静地坐在那，用手抚摸我的背。

    这些年，我不再那么常常地想起晋仔，身体里所有关于他的细胞都已经死去换新。只有在看到经历过共同往事的人，才会在心底的某一处撕扯一阵。我和mama从不亲近，因为mama也是个从来不会表达爱的人。她所有的情绪都放在努力生活上，因为小时候物质的短缺，她把自己以为最好的爱孜孜不倦地提供给我们。我知道，她深爱着我们和爸爸，甚至也同样深爱着晋仔。晋仔在我家生活的那些年，他们常常像母子般如影随形。外婆是家里唯一一个不那么在意晋仔的人，每次看到我身上新新旧旧的伤口，她都只是摇摇头，不去看我，也不看其他任何人，只是比往常更加粗暴地使唤手上的锅碗瓢盆，好像惹她生气的是那些没有灵魂的物件。

    晋仔是什么时候离开？为什么离开？......没有人知道，只记得那天旁晚我们放学回家后没有见到他。小弟和表弟把全村的角角落落都翻遍了，我当时大肆地笑话他们小题大作。在我心里「晋仔会离开我」这个想法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等了两天三天四天五天......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小时候晋仔常常一个人走丢，但总是能自己找回来。他会用他脏兮兮的绒毛蹭我的脸，我会把他洗干净抱回床上，等他变回满脸羞红的少年。可是那一次，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年。

    外公好像知道点什么，可是无论我们谁去问，都会被他吼一顿。后来，在这个家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表现出晋仔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样子。再后来，我连自己伤心的样子都忘了。只是，每次从mama看我的眼神里，还能看到那些夜晚俯在她身边无声哭泣的自己。mama也一定记得，那是我唯一同她表达过的爱，对于晋仔的爱，也有对家人的爱......所有复杂的情绪冗杂在一起，往往表现的最佳形式就是沉默。我后来再也没有在mama面前哭过，也没有再提起过那段往事。但是我心里知道，mama她记得我所有的受过的伤，并且时刻焦心在观察着我有没有痊愈。

    在mama面前我是个透明人，长大后便再也不愿意去与她分享忧愁，因为唯一确定的是：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会长久地共情你的痛苦。然而，父母的共情只会让你觉得，你实际上是用自己的痛苦在持续伤害着最爱你的人。他们几乎会整日整夜地为你忧虑，哪怕那些忧虑是你努力想要遮掩和忘记的，父母担忧的神情，会一直一直在提醒你——伤口从来不曾痊愈。

    我常常很羡慕康堤和她父母的感情，她虽然已经三十好几，却还是常常会和爸爸mama撒娇抱怨。我不是个会撒娇的人，许多话说出口都成了硬邦邦的子弹，伤了爸妈也伤了自己。越长大，我对于父母的态度越冷漠，我不希望父母成为我坏情绪的接收者，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爸妈在身边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将自己最真实也最难堪的那面暴露出来。在家人面前我们从小就没有不需要伪装，可是适当的伪装是个好东西，长大后我才知道。

    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隐忍往往是保护他人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