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招抚

    “本将军还是第一次和郑成功打交道，一些事情终究还是不甚了解，你们两个都来说说，若是有郑芝龙的亲笔信和郑家子弟亲至，这郑成功有没有可能会迷途知返，接受我大清的招抚？”

    孔有德所部在桂林大败，沈永忠又在湖南一溃千里之后，金砺所率的浙闽清军主力也败给了清廷曾经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海寇，这使得陈泰再度被顺治皇帝派来了东南主持大局。

    且说，早在永历元年，郑成功刚刚起事，还根本不成气候的时候，趁着清军主力集中四川，湖广两地，以鲁王朱以海为首的东南抗清义军先后收复了福建的三府一州二十七县。

    便是那时，满清顺治皇帝封刚刚从征湖广大胜回京的陈泰为靖南将军，与梅勒额真栋阿赉率师征讨，不过半年的时间便大破鲁王麾下诸将，原本被明军克复的诸府州县也再次悉数沦陷。

    所以，浙闽清军主力，漳南六县俱丧的噩耗传到北京的时候，顺治皇帝便首先想起了陈泰。不过，由于事情紧急，当前赶到福建泉州的，只有“平南靖寇将军”陈泰和他的亲卫。

    “那郑成功乃是海寇之子，本就不知礼仪廉耻，无君无父，又诡计多端，如今侥幸获得大胜，正是小人得志之时，恐怕便是郑芝龙亲临，那厮也不会轻易接受招抚。”

    漳州大战的一系列大败使得清廷震怒，但碍于南方局势紧张，金砺，杨名高，马得功等早期便投入了满清阵营之中，并早已经抬旗的老人并没有受到实质的处罚，只有王邦俊等福建当地绿营军官被革职查办了。

    当然，损兵折将上万，单单是王邦俊漳州总兵这个级别的官职，也承担不起那么多过错，最大的罪责，终究还是推到了已死的浙闽总督陈锦的身上。

    杨名高说着，又转身朝着陈泰毕恭毕敬道：“不过，郑芝龙都能识时务，他的儿子，应当也是个聪明人，若是咱们的条件足够优厚，他恐怕也不会无动于衷。

    而且，退一步说，以咱们现在的兵力，在将军麾下的大军抵达福建之前，还是要尽力安抚郑成功，以免生出了什么变乱来。”

    “金砺，你觉得呢？”陈泰听罢，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扭头看向了脸色颇为难看的金砺。

    原本，金砺是看不上杨名高的，甚至还和徐大贵借着小盈岭和江东桥的两次大败，一起敲诈了对方一笔，但东山大败之后，杨名高也丝毫不惧他了，还以拿回卷宗，稳妥保存为名，要回了之前的贿赂。

    而且，因为福建的局势，清廷无法处理金砺，那也自然不能处理杨名高，这让金砺心中更加气愤，可败军之将，就算心中不爽，也只能咽进肚子里去。

    “某还是觉得必须要尽快解决郑成功，绝不能让其有喘息之机。”金砺不知道是因为和杨名高有龃龉，还是因为麾下大军休整之后，尚能一战，他表现得比原本历史上海澄大战几乎全军覆没之后强硬得多。

    “城中还有数千精悍骑兵，便是不与郑贼决战，也应该不停袭扰，绝对不能让其安稳练兵，积蓄实力。一旦让其从东山大战中恢复了元气，后果将不堪设想。

    朝廷也不该只看到了我大军的损失，郑贼在此战中同样损失惨重，虽然未伤及根本，可积累多年的兵马军械，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能恢复。

    可若是给他一年半载，让他从漳南六县中获取了足够的钱粮人丁，实力进一步膨胀，再想剿灭，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金砺碍于认知，并不知道明郑和大顺，大西这样的农民军是不同的，以为对方如今也是难以再发动数万大军一战，这也是他兵力折损过半，依旧坚持继续讨伐郑军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陈泰知道金砺其实因为战场上的意外，对这场大战的结果并不服气，一直都想着和郑成功再来一战，但他作为顺治派来的招抚善后大臣，并不能只看福建的局势，更要从全国着手。

    “若是能招抚，自然是招抚最好，不战而天下太平，方为治国之上策，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陈泰摇了摇头道。

    “可这样不是给郑成功送枕头去了吗？他如今正需要休整大军，恢复实力，咱们这个时候招抚，绝对会被其利用的。”金砺叹了口气，又继续道：

    “将军，某此言决非是意气用事，行军打战本就胜败难料，更何况还是遭受了意外，火烟弥漫导致的大军战败。还请将军务必慎重考虑，切不可中了那郑成功的圈套。”

    “金砺，你需知道，打战，本将军同样是不怕的，冲锋陷阵更是家常便饭。”陈泰听金砺那么说，也丝毫不让，厉声道。

    不过，他说这句话金砺也只能乖乖地听着，不是因为他“靖南平寇大将军”的官职，也不仅是他满人的出身，而是陈泰此人的官职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当然了，陈泰的出身也不差，父亲乃是满清开国功臣，一等弘毅公额亦都之子彻尔格，因此一开始便被授予了巴牙喇甲喇章京之职。而巴牙喇可是八旗兵中精锐的精锐，是每一个旗旗主实力的代表。

    在锦州大战中，陈泰面对自宁远来援的明兵，首先冲进了明军大阵之中，斩杀了明军的执纛者，最终得纛而归。

    而后的满清第一次入塞，又在北京城德胜门外，攻打袁崇焕的营垒，即使不慎遇伏还能反败为胜。

    在之后的“大凌河之战”，“讨伐朝鲜之战”，“松锦大战”中，屡立奇功，官职也升到了三等甲喇章京。入关之后，在与大顺军，大顺军余部改编而来的忠贞营多次交战中，也同样屡战屡胜。

    只能说，顺治皇帝选择陈泰，对其委以重任，看的正是他在军中，朝中多年历练出来的军政能力。郑成功即将面对的，是一個极其棘手的敌人。

    “将军，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那郑成功确实狡猾，又有水师海战之利，闽南的战事拖延得越久，郑贼便准备得越充足，对我方越不利。”金砺见陈泰脸色不对，当即解释道。

    要知道，满汉之别可不是说说的，便是当前顺治为了缓解统治矛盾，用来遮羞的所谓“满汉一体”，也无济于事。

    “其实本将军又何尝不知道这个，可当前西南用兵正棘，朝廷实在是无兵可派了。”陈泰顿了顿，眉头紧皱道：

    “这里只有咱们三个人，本将军也不藏着掖着了，其实陛下也没真的想着要招抚郑成功。只不过是碍于局势，不得已和他周旋罢了。”

    “西南的李定国，孙可望这些人就那么难对付吗？”金砺微微吃惊道。

    “孔有德打仗如何，金将军难道也不了解吗？五年前本将军，还有你，都是与他一起从征湖广的，李定国能轻易打败他，便足以证明实力了。

    当然，战场之上，免不得有什么意外，可沈永忠在湖广的屡屡战败，甚至还有吴三桂，李国翰在四川，也是损兵折将，数万大军难以再战，西南明军的实力不容小觑啊！”陈泰不由得皱眉道。

    金砺听罢，心中也陡然一顿，而后愈发烦躁起来：“沈永忠就是个废物！”

    “可孔有德和吴三桂不是，甚至领军打战的本事，不亚于咱们，两人手中更是有数万强军。”陈泰继续皱眉道：“虽然如今尼堪已经领着数万八旗大军南下，李定国，孙可望必然不能维持，但没有一年半载，西南绝对难以平定。陛下担心的是两端开战，东西难以兼顾。”

    此话一出，金砺和杨名高都一时无言，陈泰见状，又继续说道：

    “入关八年，南北战事不断，几乎无日不战，咱们八旗的损耗已经到了极限。这一次尼堪南征带走了半数八旗精悍，若是东南战端又起，难不成让陛下将北京城中的另外一半八旗大军也调来福建吗？

    八旗乃是大清的根基，若是真的如此，岂不是要将大清置于危难之中？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各地都会大乱。到了如今，天下已然大定，咱们必须要求个‘稳’字，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将军的意思是说，福建至少一年之内是不会有援兵的？”金砺听了，心中不由得一咯噔，他没想到局势到了如今的地步。

    陈泰听到这样的问题，却是摇头失笑道：“局势也还没到这个地步，蓝拜和济席哈最迟三个月后就会来，但再多的兵马就没有了。而且，便是有兵马过来，以福建当前的财力物力，也支撑不了数万大军的征战，朝廷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粮来从其他地方调兵。”

    “难不成，真的只有暂时招抚这一条路可走了吗？”金砺一时颓然，眉头紧皱，似乎还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虽然觉得自己在漳州战败，并不是打不过郑军。可经过那一仗之后，以他当前的实力，想要击败郑成功，也几乎不可能。

    “暂时也只有如此了，但只要西南安定，到时剿灭他区区一个郑成功，根本就是易如反掌，海贼就算上岸了，也还是海贼罢了。

    咱们八旗这几十年的仗可不是白打的，当初郑家占据整个福建的时候，都只能乞头摇尾投降，更何况现如今只有漳州一隅？

    而且，郑成功必然以为是他利用了咱们，获得了休整恢复的时机，但他又何尝不是掉进了咱们的圈套之中？

    这才是大局，其他的细枝末节根本不必太过在乎，咱们要做的，就是把郑成功限制在漳州一隅。那点地方，又能养多少兵马？”

    陈泰虽然说这么说，不过语气也有些颓丧。他还从来没有那么窝囊过，但是以蓝拜和济席哈带来的那点兵马，加上金砺的残部，他也没有信心一举剿灭郑成功。

    “金砺，你想过没有，若是不小心再败一仗，就算是几乎没有可能，可一旦发生，咱们在福建还有立足之地吗？福建还能保得住吗？

    相比起来，还不如照着陛下的意思，固守各城，积蓄粮草军需，等待西南局势安定之后，再打必胜之仗。”

    而就在陈泰，金砺两人在那里忧国丧气之时，杨名高却从中嗅到了翻身的机会。

    虽然陈泰一直说是要暂时招抚，以迷惑郑成功，等日后时机成熟的时候，再以武力解决。可若是自己真的能招抚郑成功，或者说以其他方式瓦解分化郑成功的势力，那可不仅仅是将功补过那么简单了。

    “两位大将军，下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一直站立在一旁的杨名高忽然发言道。

    “你又要说什么？”金砺本就心情低落，此时一听到杨名高的声音，不由得眉头一蹙，厌弃道。

    “有什么话杨提督尽管说，本将军不是那种独断专行之人。”陈泰倒是笑脸以对，他感觉到了两人的不对劲，正打算利用来制约一下金砺。

    “下官遵命！”杨名高得了陈泰的准许，也丝毫不怕金砺了。“郑成功是不可能接受招抚，但是郑家的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仔细说说！”陈泰面色一喜，当即想到了什么，满脸期待道。

    “杨名高，不要装神弄鬼的，有啥就直接说出来！”金砺闻言，其实也忽然想到这一点，心中一时更加不爽。

    “据下官所知，郑芝龙的弟弟郑鸿逵还在白沙岛上居住，郑成功手中的兵马，相当一部分都曾经在他的手下。”杨名高正色道。

    “郑鸿逵也曾经是一方枭雄，纵横海上多年，还是郑成功的叔父，如今被自己的后辈压在头上，心中必然不忿，若是能策动他，让他再策动投入郑成功大军中的手下，郑军必然自乱。

    到那时，郑鸿逵能不能成功不说，咱们趁机偷袭，也必然能够重创郑成功。而且，经过这场大乱之后，郑贼也自然难以在漳州立足，郑成功也必不敢再和朝廷讨价还价。”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陈泰心中一动，当即补充道：“郑成功不接受的条件，郑鸿逵不一定会拒绝，他现在恐怕就是一条丧家之犬，咱们帮他夺回兵马权势，他应当不会拒绝。”

    “但这样的老狐狸也绝对不是好对付的，绝对不能一开始就让他看穿了咱们的意思，否则他一定会坐地起价。”杨名高提醒道。

    “嗯，没错。”陈泰点了点头，一脸笑意地赞同道：“到时候若是他不合作，咱们就把这个作为大礼送给郑成功，如此一来，郑军中也免不得有一番动乱。”

    “将军所言极是，下官佩服。”在金砺一脸不耐的脸色中，杨名高笑意盈盈道。

    “此事得派个得力的人去，不然郑鸿逵恐怕会不信。”陈泰一面说着，一面看向了杨名高：“杨提督，此事就交给你来安排，必要的时候，你亲自去见他，此事若是能成，本将军亲自为你在陛下面前请功！”

    “下官这就去安排！”杨名高赶紧弓腰，拱手抱拳道。

    “本将军也得立刻派人去会一会郑成功了，不管怎么样，都得先让他放松警惕再说！”陈泰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