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下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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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就是泉州,泉州就是潮州,这句话在当前,对于我军而言,单论是没错的。因为广东还有尚耿二藩,麾下强军两万,以及数万地方绿营,他们还需要分兵粤西,防范广西的李定国军,因此与泉州之清军也大抵相当。 但若是将潮州和泉州放在当前的天下大局之中,攻取潮州和攻取泉州的意义,便又完全不一样了。” 郑成功在诸将的注视下,并没有继续局限于闽南粤东一隅,他用手指向了大明的中心,亦是湖广的中心——武昌,然后手指随着口中的话语开始在地图上移动。就像绝大部分领导一样,郑成功说话自然也有那种看似高瞻远瞩,实则虚张声势的语调。 “若以当前之天下大势而论,孙可望,李定国出云贵,进军湖广,克复广西,本藩亦当先通粤东,于广州会孙李之师,而后共议“东西合击,齐头并进”之策。 孙可望取洞庭,逼武昌,李定国出江西,下鄱阳,两军合于武昌,九江,直取江南。本藩挥师北伐,取舟山,崇明为跳板,克镇江。届时三军会合,夹击南京,则大局得定,天下恢复,鞑虏驱除!” 郑成功仗着自己目前还开着的“上帝之眼”,对全国的局势有着独一无二的了解,一番高屋建瓴的话,便把所有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了。特别是这位藩主半月前还成功预测到了北风,并设计用之破敌了。 信任就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的,郑成功要利用自己的蝴蝶翅膀还没煽起龙卷风,历史还没变得面目全非的时间窗口,由弱变强,为灭清打下一个大大的基业,在天下间都建立不可撼动的威望。 “然而,鞑虏毕竟兵强马壮,实力强悍,又有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等汉jian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绝非一朝一夕可灭。 更不必说,孙可望,李定国以西南一隅抗拒天下,早已经竭力,两人若同心戮力,守望相助,事情还尚有可为。 可是,据本藩所知,这两兄弟如今已有离心争权之势。不难预见,满洲八旗兵一到,其在湖广必然再难有进取,甚至极有可能会被清军各个击破。” 长桌两边站着的众人都没想到国姓爷会突然话锋一转,局势也由一片大好突然间变成了黯淡无光。不过,他们知道,国姓爷绝对还没有说完,也绝对不是要说这些话来打击他们的,所有人依旧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但清军入关多年,精锐损伤惨重,实力早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强,而孙可望,李定国养精蓄锐五年,也绝非可以一战击溃,两边最终必成相持之势。 而既然湖广不能进取,大军难以向北,兄弟又离心离德,李定国占据的广西,还是穷苦之地,那他要开拓局面,便就只能东征广东了,此为友军。潮州的郝尚久,清廷对其本就是暂时招抚,如今已然开始卸磨杀驴,其必不会坐以待毙,此为内应。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西南的局势厅中诸将其实都不甚了解,便是洪旭和冯澄世两人,也只不过是略知一二罢了。明郑的情报网主要集中在浙闽江南,以及北京,所以他们对于郑成功所说的这些话,一时难以判断对错疏漏。 郑成功又接着说道:“广东不过尚耿二藩,能战之强兵仅有两万,而李定国军足有百战精锐三万余,我大军只需派精兵一万开赴潮州,汇合郝尚久,到时候潮惠二府唾手可得,吴六奇,黄应杰之流则不足为虑。 届时,尚耿东西难以兼顾,本藩再派水师封锁广州,助战李定国,则广东全域必然可以全复。而广东一旦克复,东南清军必然心胆坠地,不敢再战,到时大军回师,还能乘胜直取汀州,漳北。 至此,广东兴复,西南,东南连成一体,全盘可活。在西,我军能与李定国军互成倚靠,在北,又有崇山峻岭与江西相隔,我军也将从三面邻敌到一面距敌,再无后顾之忧。 而孙可望在湘西,四川,李定国在广西,粤北,本藩在闽南,遥控舟山,崇明,牵制江南,清廷五面受敌,兵力必然捉襟见肘,更休想再得片刻之安宁。 正因为如此,本藩才说,若是单单只看一州一府,潮州和泉州并无差别,但若是着眼全局,那潮州便不只是泉州了,还是全国这盘大棋上,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拿下潮州,才能拿下惠州,尚耿二人才会畏惧不敢固守广州,我大军也才能获得强军之粮饷,这才是咱们能真正立足于东南的关键。” 郑成功一口气将这段时间酝酿在心中的话都说完了,虽然中间不可避免地遗漏了一些让他的话术更具气势的内容,但好在最为关键地方,他都有提到。 “末将明白了,单单以咱们自己的力量,很难扭转当前的困境,孙可望和李定国两兄弟是如此,咱们也是如此。如果不能与李定国形成合力,拧成一股绳,便难以击败清军。藩主果真是天纵奇才啊!” 黄廷又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并且迅速提炼出了郑成功话里的核心意思,听得王秀奇,周全斌等人一阵眼红,他们打仗不输黄廷,但是在领悟郑成功的话这方面,却是差得远了。 “正所谓分则败亡,合则兴盛。我大军若是与李定国军合力,军势之强势,足可撼动半壁江山。我等皆是一叶障目,困于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了。 如今得到藩主的点拨,着眼全局,猛然间就豁然开朗了。下官以为,藩主与李定国并力恢复两广,攻打潮州,然后强军扩武,分路北进,攻取福建,江西,进军江南,实乃上上之策。”冯澄世替所有人的自我检讨和对郑成功的奉承都恰到好处。 “这八年来,朝廷的大军并非不能和清廷一战,可却屡战屡败,常常被各个击破。究其根本,便是接连不断的内讧党争,使得原本就不占优势的军力白白损耗。”郑成功想起自己穿越前读过的南明史,血压顿时就蹭蹭往上冒了。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赞同,看着忽然蹙眉沉思的国姓爷,也想起了当初在其他人手下时候的经历。 “郝尚久此人确实颇有骨气,当初末将因为家人部属,不得已委身于鞑清之时,便被尚可喜逼迫,最终无可奈何,只能劝其降清,郝尚久犹豫了许久,为了手下数千将士的性命,才最终含泪剃发。 虽然我大军之前和他有矛盾,但其势单力薄,李定国鞭长莫及,起事之后他绝对会向藩主求援,开门迎接,所以诸位将军不用担心事情有变,我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王秀奇和周全斌偃旗息鼓之后,被拍了拍手的赫文兴见情况不对,并没有和之前商议的那样继续支持进攻泉州,反而是帮郑成功把内应给落实了,让其他人无话可说,随便也洗白了一下自己当初的黑历史。 “可进军潮州,必然要选拔上万精悍,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如此规模的大军行动,清军必然有所察觉。 而且,行动一旦开始,没有数月之功,绝难成功,若是到时清廷趁虚进攻漳州,大军岂不是依旧进退维谷。功亏一篑?”甘辉抓了抓头,出言问道。 “咱们打仗需要准备,清军也一样,只要让其没时间准备,到时候我大军凯旋而归之时,恐怕清军行军所需的粮草马料,攻城拔寨所需箭矢炮弹还没筹集呢!” “可如何让清军没时间准备?”甘辉追问道。 “议和!”郑成功又微微笑道。 “议和?”诸将纷纷面露惊色,异口同声问道。 这个消息虽然已经提前在军中传开,但毕竟现在和原本历史上郑军先是东山大败,损失近万精锐大军,仅仅是大将,便折损了五员,而后又在海澄惨胜,几乎无力再战完全不一样了。 因此,当消息传来的时候,诸将都以为郑成功会严词拒绝,绝对不可能做这种有违清名的事情。甚至反而会因为身处北京的郑氏集团一代目郑芝龙还活着,态度更加坚决。 不然,到时候堂堂国姓爷,又如何自处呢?不止是郑成功,跟随着他建功立业的这些大将们,也不愿意曾经的郑家话事人回来。 不过,此时的郑成功却是笑着点了点头,言简意赅道: “清军到时和孙李在湖广相持,兵力捉襟见肘,必然想要以议和拖延,争取时间。既然如此,那咱们也来个假议和,真备战,以瞒天过海,给清军猝不及防的致命一击!” “那现在最为关键的,便是和李定国联络了。”冯澄世又恰到好处地出言道,以避过这個对郑成功而言,颇为尴尬的问题。 郑成功微微一笑,冯澄世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和黄廷一起在军议上一唱一和,确保了郑成功得以控制整个会议的方向:
“没错,李定国的大军将牵制尚耿二藩,是此次西征潮惠的关键,否则便是咱们借着郝尚久反正拿下了潮惠二府,到时候也免不得被清廷两面夹击,东西难以相顾,最终得而复失,甚至连漳南六县都守不住。以咱们眼下的实力,根本不能两面作战。” 郑军长期以来仅占有金厦二岛,对于潮州府诸县的争夺由来已久,但屡屡因为实力不济,得而复失,这也是之前诸将一直抵触潮州府的原因。 其实,若是广州没有被李定国收复,郑成功也不会选择坚守潮惠,他的这个决策,是集合了诸多历史条件,综合考虑之后,才做出来的。 郑军便是在这样实力悬殊,困难重重的局势下,一面谋求生存,一面抗清的。原本历史上的国姓爷抓不住这个机会,现在郑成功可要牢牢把握住。 “派去联络的人选,一定要慎重,不然显示不出藩主的诚意。而且,有机会的话,使者必须要去觐见陛下,为数年来征战沙场的诸位将士请功。”一直沉默不语的洪旭忽然出言道。 “可是应该派谁去比较好呢?”郑成功一副诚心求教的表情。 洪旭既然已经开口,其他人当然不会插嘴,无论郑军的嫡系大将,还是张名振,张煌言,卢若腾等东南沿海来投靠的武将文臣,都在静静地听着。 “下官觉得,应当派王忠孝和张煌言前往,长儒乃是进士出身,历任户部主事,光禄寺少卿,为人刚直耿介,无私无畏,对军政大事亦十分了解。 玄著则是举人出身,若非甲申剧变,国破家亡,绝不止于此,又多次举兵,在军中磨砺多年,可谓少年英才,文武双全。 此去山高路远,这两人私交甚好,派他们前往,一路上可以相互扶持,而且无论是联络李定国,还是觐见陛下,这两人都能将东南的局势和军情,各军各将的情况陈述清楚。” 洪旭知道这是郑成功的一箭三雕之策。联络李定国,合击广东当然是其中一雕,但借此还有分解鲁王一系和正式向永历讨封两重意思。 王忠孝和郑成功意气相投,早已经成为知己,郑成功多次要委以官职,并时常征询军国大计,他虽然未接受官职,但对军国大事则时常建言,深得郑成功的重视。有这样一个人盯着张煌言,就不用担心张煌言乱说话了。而张煌言派出,张名振便如同断了一只手臂。 当然,比起分解鲁王一系,向永历皇帝讨封,则更加重要。否则,这些年被郑成功保护搜罗到金厦“储贤”和“育胄”两馆的遗臣贤士们,就难以充分利用了。 这些可都是东南具有声望和影响的不凡之人,不利用起来就未免太浪费了。国难当头,郑成功可不想让他们继续过着写写书,喝喝茶的悠闲生活,九九六对于大明来说,可就太文明了! 但这些骨头硬,绝不降清的儒士们,都有着这个时代那批真正文人的忠君思想,郑成功要想让他们真正归顺,替他治理地方,就得获得一个正统的名号,让他们过心里的那一关。 而这,便是大明,便是朱家在这个外虏入侵,亡国灭种的时代,具有的独特号召力了! “伯爷所言极是,末将也觉得此行非王大人和张大人莫属!”黄廷又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其他的将领也纷纷应和。 “嗯!”郑成功笑着点了点头:“本藩第一眼见到玄著,便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不俗之气,如此文韬武略,非凡之才,必能成就一番救国救民的大业。那就这样决定了,长儒和玄著两人带队,前往觐见陛下。” 郑成功虽然是为了让张名振和张煌言无法拒绝,才如此称赞张煌言的,但对方在原本历史上确实才华不俗,谋略和勇气都不缺,完全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之人。 “侯服,本藩把玄著派去觐见陛下了,你该不会不乐意吧?”郑成功获得了全场的支持之后,又扭头看向了张名振,茶里茶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