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诸相 第二话 命运
客栈中一盏蜡烛之光在风中摇曳着古老的气息,缝缝补补的窗户有几只翅膀上泛着黑气的飞虫正拼了命地拍打着窗户纸,似乎在索取着什么? 路过半步多的游魂野鬼,何止千万?而那盏孤灯就这么在寒风中摇曳着,见证着多少生离死别在半步多这里被画上了句号。 陈靖想到了此处,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在此也有一些时辰了,也没人肯上钩,正想起身走之际,一名老鬼干咳了一声:“这酒真难喝!”,陈靖余光瞥了一眼那老鬼身后的撑船竹,心中大骇:想不到真的存在。 他收回了心思,测了一个身,继续佯装睡觉着。 而其余的那几位衣着不同老鬼,从陈靖进来后,就这么坐在椅子上若有若无地朝着陈靖这一旁看了过来,又各自窃窃私语着。 “吃不?” “不吃…” “为什么?” “有古怪,能让鬼差下跪的人,世间能有几位?再等等……” 还是那名老鬼,他有些不屑地瞥了一眼旁人:“安生点,还渡不渡三途川了?” 此鬼正是叶青,他一语定音,嘈杂之音,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呼吸的声音,可也安静得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叶青嘴角一抿,心中啧啧一笑,斜眼,干咳道:"小伙子,当真是仙骨奇佳啊!” 陈靖当然知晓这是在问谁? 他微微一笑,回了一个道礼道:“在下瀛洲仙门山,陈靖!” 叶青一听,眉头微微一皱,这来头不小啊!居然是瀛洲仙门山的,当下也自回道礼:“不知你来半步多,所谓何事呢?” “寻个人!” “寻人?”,叶青眯着眼睛斜视一众,道:“这里只有鬼魂,老朽怕不是糊涂鬼吧?可不知道这里还会有人,若说有人,也就你一人吧?”,叶青说完后,放声大笑起来,惹得旁边的几个老鬼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鬼笑之声,可不见得会是件好事。 陈靖倒是不以为意,闭目不语。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终究是叶青坐不住了。 原因无二,他一直在等,想着能否也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接自己这手‘绝活’。 可眼前之人会上钩吗? 他摇了摇头,答案,机会渺茫,随即他又摇了摇头,也好过毫无希望。 “小兄弟,半步多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界,可是……人也不能在此久待,奉劝你一句尽快回阳间去。”,叶青说完挪了挪断了根腿的椅子,也自酌酒起来,时不时还啧吧啧吧嘴,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话中有话,透着阴森的'好意',陈靖岂会不知? 莫看他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可越过的山丘,游过的江河湖海,可真不少。一路所见所闻,造就了他的果断与冷傲。 如今这鬼终于肯上钩了,也自打消了先前要离去的心思。 当下计上心头,开口道:“撑船竹……灵魂摆渡人……生前十恶不赦的修真人士,若无猜错的话,前辈生前是鬼道的?”,陈靖闭着眼睛说完这一番后,这才打了个哈欠,继续似睡非睡的坐在椅子上,时不时还用手指敲打着椅子。 叶青听后,鬼心大抖,心中不免感叹:想不到老夫才离开人世间区区百年,人间居然出了如此奇才,若我鬼道门中也能出此俊秀之才,何谈不能早日夺回蜀山呢? 一时,不免感慨良多的叶青,举起了酒杯,这杯中酒自泛起了一丝涟漪,人未动,心先动。他轻轻一放酒杯,枯瘦老手抚摸着腰间的令牌,那是一枚鬼道的牌子,鬼道的后人皆称之为「修罗令」,抚摸间,嘴角也在不时的抽搐着:“鬼道……鬼道……我都多久没有听到过了。”,叶青傻傻的笑了笑,眼神略恍惚,记忆如潮水涌来,在饮下杯中酒后,瞬间甘、苦、酸、辣、愁、恨、爱?交错在一起,永无止境,犹如这酒杯中的酒似乎饮不尽一样,刚见底,又立马盈满而出。 陈靖由于个子比较高,自看见了这传闻中酒。 半步多的酒,一半来自人间亲友的供奉,一半来自忘川河河水。 一杯入喉,终归阴阳两隔,再多牵挂,终是生死离别。 “前辈,以你的身份,想必知晓近日来有何人来过此半步多吧?”,陈靖,气定神闲地开口道。 叶青故意避开了陈靖的双目,嘴角一丝笑意,笑的是陈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笑的是自己居然还想让他替自己解脱。 “鬼道,现在与蜀山的情况如何呢?”,叶青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陈靖也只是摇头:“详细的不知道,只是知道你们鬼道的人似乎在干一件什么大事。至于蜀山,在这次劫难之后,会成为天下第一修真大派。你们本是一脉,却因道不同,而分道扬镳。” “陈靖,你说太多了。”,水麒麟蹭了一下陈靖。 虽不能闻其声,但衣服无端起皱,自逃不过叶青的双目:“小兄弟,从一开始我就发觉你身上有一团不该属于鬼界,乃至人界的气息,你应该…”,叶青眯着双眼,冷笑道:“应该是我看走了眼了。”,叶青笑着摇了摇头,他可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因为那股气息与自己很近,若再继续说下去,只怕自己可真就是要魂飞魄散了吧? 叶青,想到此处,心中也是隐隐地后怕起来。 原来,眼前的少年虽年轻,可心思却紧密得滴水不漏。 这下他算是败了,作罢了之前的种种幻想,作揖道:“我知道你欲寻谁,可我可不敢带你去,我可以为你指明一条路。” 陈靖给水麒麟使了个眼色,水麒麟这才从叶青的身旁跳回到陈靖的肩膀上,可双目依旧死死地盯着叶青,仿佛在洞察着叶青的灵魂深处。 要不然说水麒麟乃是天地灵兽呢? 他真就看出了点什么来,可遵法则的他,他也不敢跟陈靖多说其他,只是附耳道:“小心!” 陈靖自然明了,他微微点头道:“还请前辈告知一二。” 叶青握起了撑船竹,笑呵呵道:“山不转,水转,风不行,云先行。” 说罢了,他自用撑船竹敲打着一众鬼魂,嘴里喊道:“该上路了,走吧!” 语音刚落,顿时鬼哭一片,因为这一过半步多,便是真的永无回头的可能了。 纵使前生何其尊荣,又或者卑贱,这一刻,都将彻底化作泡影,不再拥有。 倒也应了那句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心不再轻。 陈靖就这么看着叶青一边敲打着撑船竹,一边带着半步多客栈里的鬼魂走出了客栈,看守客栈的鬼差也在其身后跟随着,生怕有鬼贪恋人世,想借机逃遁。 人走茶凉,更何况是半步多的茶呢?早结冰霜,不过是一半温热,一半冰霜。 陈靖收回了心神,看向水麒麟笑道:“看来,我们终究还是得靠自己啊!” 水麒麟眨眼,道:“他不是说了吗?人在忘川河尽头啊!” 陈靖摇了摇头,笑道:“想渡忘川河,谈何容易呢?” 水麒麟咧嘴哈哈大笑,不过模样看着有些渗人,只见他挤眉弄眼道:“你忘了我了吗?” 陈靖一听,顿时用手拍打着自己脑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自嘲道:“还真是一时反被聪明误啊!天地间,焉有你渡不了的山河湖泊?” “走吧,看本大爷的!”,水麒麟一听陈靖的话后,也乐呵起来,颇为傲娇地在前头走着,时不时还摇摆着尾巴。 冲着水麒麟这副姿态,陈靖一度以为他不是麒麟,而是狗。 穿过幽暗的噬魂森林后,便来到了忘川河旁,也称三途川。 三途川上,彼岸花开,鲜艳如血,可却冷若寒霜,花香,若有若无,闻后,让人心醉,又不曾闻过。 陈靖努了努鼻子,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的那瞬间,眼前浮现出万象。 一象沟壑老妇产子后的儿啼声,二象师门从道,三象麒麟遇险救子,四象红尘滚滚人走茶凉,万象诸事似浮云而过,却扎入陈靖的心与灵魂,一次次地拷问着,犹如那日与老者的论道一般,锥心之痛,冻魂之寒。 此时的陈靖除了四肢百骸的疼痛以外,脑袋也在一阵阵疼痛,往事种种在脑海里不停交错地浮现,疼得他双手撑地,跪了下来。手指死死地抓着腐臭的泥土,一次次的咳嗽至流出口水来。 狼狈之相,水麒麟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水麒麟依旧无动于衷,似乎也是在有意考验着陈靖,与陈靖的心灵相通,他自然知晓陈靖所有的感受,只是没他那么感同身受罢了。 若说最快乐的日子,无非是在瀛洲仙门山上的日子,对于陈靖而言,那里恐是一方净土。而自下山后,所遇之事,无不在考验着他的灵魂,还有与他所追求的道。 其实水麒麟,也在受着折磨,因为他瞧见陈靖由于抓在土地上,用力过度已见鲜血染红,又见额头上粒粒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脸色、嘴唇渐白,恐会虚脱。 不过来至三途川片刻功夫,居然对陈靖的身体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影响。以他的修为,也抵不过这三途川的阴气? 水麒麟心知,不可以再等了。 水麒麟的心思,陈靖又怎会不懂? “再、等、等等……”,跪到在地上的陈靖此时开了口:“就差、一点点了——啊——”,陈靖仰首望天,怒吼而出,忽现虎啸龙吟之势冲天而上,惊得一方鬼魂哀嚎,好不惊天动地,泣鬼神。 水麒麟见状,欣喜大胜,知道陈靖已经破了自身的最后一点杂念了,立makou吐水之气息,以自身的灵气护住了陈靖的心脉,助他提升对道的领悟。 得益于水麒麟的灵气,陈靖这才稍微恢复了些气色,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谢谢你!”,陈靖深吸了一口气,顿感五感通彻,眼清心明,自飘逸洒脱。 “可是得道了呢?”,水麒麟观察了一下,不禁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差一点点啊?你还有牵挂?” 陈靖没有说太多,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踏上了忘川河,如一枯木,游于忘川河上,好不威风,好不道骨仙风。 说到这里的时候,楚云便打住了水麒麟的话,摆了摆手道:“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想臭显摆你的前主人的资质嘛!”,楚云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憋着嘴继续道:“我现在比较在意的事情是我们要怎么从这里出去,你的故事无非就是……”,楚云一瞥目光,视线与水麒麟的视线碰撞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算是明白了,行啦!”
这一视线的碰撞,可谓是看尽了陈靖对于三途川的种种,更深的,楚云也看不见了,似乎,水麒麟已经察觉了,不想让楚云继续看下去。 楚云自然也不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接下来的事情,还是我去做就好了。” 楚云,说完后,起身飞跃而起,御风而行,片刻功夫已不见踪影。 水麒麟与叶青倒是各自坐在一旁,看着那一抹白影消失后才又谈起了后续。 “他怎么了?”,叶青抚了抚胡须,狐疑道:“莫不是看到了什么?” “明知故问……”,水麒麟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哈欠,续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难道他不是魔神转世吗?”,叶青惊疑道,随后又立马补上了话来:“我听过往的鬼魂说起来过,魔神转世者带走了瀛洲仙门山的灵兽水麒麟,难道是我消息有误?” 水麒麟冷哼了一声,道:“叶青,我知道你想干嘛?我不会管你的,毕竟你我所求之道不同。当日陈靖接受了你的建议,看似是迫不得已,实则是你刻意引导的吧?等陈靖回头来想此事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落子无悔。” 叶青一听,顿感惶恐,赶紧打哈哈道:“水君大人,可真是莫要寻老头子的玩笑了!” “我呢?敢挑明,就摆明了不怕你。”,水麒麟在说完这番话,心中也是苦恼万分,怎么与楚云相遇后,自己心性也都随了楚云的性了。 叶青听到这里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的冷笑,目光开始变得凌厉起来,撑船竹拍打了一下河面,看着那一道道涟漪,冷笑道:“这盘棋,可不止你们瀛洲的人会下,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你说是吧?水君大人!” “没错,这盘棋是很大,可真正的执棋者又会是谁呢?你,我,也许在此自以为是是那执棋者,也许……殊不知也有可能只是他人的棋子罢了!”,水麒麟扭了扭身子,也幻化出了原形来,立于河面之下。 远观,似一巨兽,脚踏河岸,怒吼河面老叟。 叶青,对此并不以为然。 他依旧是一把撑竹竿不停地拍打着河面,看着那些涟漪相互碰撞,直至消失,却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对于那写书人,我们更加喜欢给他一个称呼,命运!”,叶青手上的活不减,反而更加快,似乎他很享受这样的场景,似乎一切的风波皆因他手而起一样。 可他知道,也许,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己口中的命运所为。 “哼——说书之人,可道尽过去种种,却道不了未来之事。”,水麒麟朝着叶青怒吼了一声,顿时河面波涛汹涌,船只也在风浪中摇晃不已,似有被打翻之相。 可叶青的手上那杆撑船竹依旧在不停地拍打着,不惧任何的风浪侵扰,一艘小船,一具枯瘦身躯迎风而行,嘴里更自喃喃语:“写书之人,可以安排未来之事,却写不出结局来。 ” “也许,楚云,这位魔神转世者,便是这盘棋局的活口,这股气,要么生,要么死。”,叶青站起了身子来,撑着撑船竹朝着水麒麟怒斥道:“我派历经数万劫难,只为这一天,破了这该死的命运,毁了这所谓的写书人的任意妄行。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就是你们与蜀山决裂的真正原因吧?”,水麒麟口吐气息间,又是一阵阵的风浪卷起。 可那艘船只,似乎不为所动,安然无恙立于风浪之中。 唯有那名老叟,在风浪中瑟瑟发抖着,可这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只见他张狂痴笑起来:“你不觉得可笑吗?为何,天,高高居上,人,却要被踩于脚下,任天地蹂躏。难道这就是命运,一开始对天地的设定吗?人人不该生而平等,何来的高低贵贱之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如今看来,不过是为掩盖种种不齿行径罢了。” “天地自有法则,无论是谁,都要在这法则之下。而人间……你岂会不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之理!不过呢?这一切都是妄念!”,水麒麟反驳道。 “那……楚云呢?”,叶青嘲讽一笑,挥手指向楚云离去的方向:“他究竟是魔神,还是人呢?若为魔,今生何为人?” “这……”,水麒麟这下算是被问倒了。 因为这也是他一直都无法解释之处,魔,生或灭,皆要归魔界。可楚云,却能由魔,转为人。千年前,那名神秘人斩杀了魔神之后,最差的情况也该是魂归魔界,可女娲娘娘却道出会转世为人。 看着水麒麟一脸迷茫之色,叶青更是笑得猖狂:“命运,何曾公平过。既然不公,何需留之?何必与我携手,找出那名写书之人,将其斩杀,还世间一片新秩序?” “哈哈……好你个叶青啊!”,水麒麟一阵怒吼之下,身形遁散无踪。 河面也恢复了平静,徒留叶青一人,执杆拍打河面,惊起一圈圈的涟漪,嘴中自喃喃语:“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