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卫夫子卖弄
布衣首辅第一卷小元霸第一百五十七章卫夫子卖弄这时尤掌柜满头大汗轻手轻脚上楼来,打躬作揖对正看得入神的赵拓道: 「对不起、对不起,这些举子就是这个样子,一说到学问上头便忘乎所以。惊扰贵客,罪过、罪过!呃,我这就去让他们噤声……。」 「那倒不必,这几个人蛮有趣的。」赵拓笑呵呵地摆摆手,又问他:「他们你都认识?是哪里来的?」 「大人,学生住了几日倒是对他们有些了解。」卫书办在侧后轻声介绍: 「穿布袍的魏原魏丛喜,西京人士。 和他抬杠的叫韩倡,字会之,广东肇庆府的。 这个锦袍和事佬叫邓寻,字子期,家中是盐商,四川绵阳人。 胖乎乎穿黑缎的叫林琬言,字躬如,广东佛山人,家里是海商。 最后那个年龄稍长的周梧,字凤之,今年是第三次进京了,他父亲是榆林镇指挥同知周彦德,岳父是西京府通判林素孝。」 「哦,原来是关中女婿,怪不得帮着魏丛喜说话。」赵拓笑起来,一面注意地看了卫书办一眼:「也亏你好记性,才来几日便记得这样清楚。」 「帮主人做事,学生习惯了。」卫书办见他赏识,心中欢喜,有意卖弄下,便说:「大人且在这里观看,瞧学生下去为他们分解一番。」 「唔?你能分解这帮书虫子?好啊,且试试!」赵拓来了兴致,立即同意。 卫书办随着尤掌柜下楼时,这伙人还在辩论中。尤掌柜叫停大家,众举子都有些不耐烦地看过来,那个意思我们正聊得高兴,你来掺和什么? 「打搅各位,卫某告罪。」卫书办说着深施一礼。 在座的除了林琬言第一次见面,多数都认得他,知他是坐官船来的,十有八九是哪个长官的差遣来京办事,且昨日有侍卫打扮的人来找过他,所以不敢小觑,忙还礼。 邓寻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卫夫子,不好意思,可是我等声音太大吵到了尊驾?」 「哪里、哪里。」卫书办摆摆手:「与诸君同在一个屋檐下多日,忙来忙去总没有安定下来。今日又是邓君的局吧?老夫借此机会请各位喝一杯,如何?」 卫书办在赵拓面前一口一个「学生」,结果面对举子们却转眼成了「老夫」,举止亦颇具气度。 「这怎好意思。」邓寻忙道。 「不妨事、不妨事。」卫书办用眼瞟了下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那人转身进去,不一会儿捧出两只瓷瓶来放在桌上。 卫书办做了个「请」的手势,邓寻表示长者赐不敢辞,恭敬不如从命。然后拿起一个来拍开泥封、打开油纸,一股酒香立即冒出来。 往外一倒,清澈如水,众人齐声喝彩,迫不及待地各自饮了一杯。「好酒!」魏原先叫了声,众人也都叫好。 卫书办对那小厮使个眼色,呵呵笑着对众人说:「这酒产自我江西,名叫凤泉。」 林琬言捧着青瓷瓶子看,喃喃道:「器作不错,酒也好,名字也好。可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这凤泉又是指的哪里?」 「躬如贤弟有所不知,此酒并非出自大家,乃是我江西一位团练防御使在凤岐关下与娄自时叛军对峙时所创。」 「哦?这可真没想到!」韩倡惊讶:「一个武夫竟能造出如此雅致的器物和美酒,夫子不是在说笑吧?」 「这可不是说笑。」卫书办摆手:「这位团练使此前刚刚打了场胜仗,高兴之余做此酒为记,还写了首诗哩。他叫人印了贴在这酒背后的。」 说着一手拿起未开封那瓶,一手从怀里摸出个镜片来,嘴里道:「各位听我给你们念念这诗。」 「一个武夫 能做什么诗?夫子莫念了,免得我等倒了胃口。」韩倡笑道。 「且听听,就当佐酒也好。」 卫书办拿着镜片刚举到眼前,旁边的周梧已经拿着另一瓶在念了: 「锋镝乍作惊飞鸟,草动方显伏杀机。 三军踏破麻油寨,山塘传捷奏凯笛。 牛刀小用染灵岩,落日烟霞渲赤壁。 既胜且论尘外事,逢君寄傲余今夕。」 一时间,鸦雀无声。 「此诗……似有卢户部的影子,风格雄浑,诗如画境,便在眼前。」魏原先说。 「在下倒是觉得更像是陆放翁,明快有力,豪放生动。」周梧咂摸着摇摇头表示不太同意。 「诶,看此诗中气象壮阔,哪有陆诗那般的纤细凄婉?」韩倡摊开手:「我倒是觉得其风格更像是岑嘉州的边塞诗,沉雄悲壮。」 他们三个关注的是诗,林琬言却一眼看上了卫书办手里那个铜边的小镜片。「夫子手中这是何物,可是叆叇?能让我瞧瞧吗?」 「哟,邓公子见过叆叇?不过我这个却不同。」卫书办说着就递过去。 林琬言是海商子弟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一接在手上就倒吸了口冷气: 「果然,这不是水晶,却比之更透亮、轻巧。敢问夫子从何处得来,用什么东西制作的?」 「此物叫玻璃。乃是用沙子、石英和云母混合烧制成的。这东西的制作嘛,喏,」他指指装酒的瓷瓶:「与这酒乃是同一人所制!」 「什么?」几个书生都惊呆了。好一会儿周梧才轻声问:「卫夫子的意思,此人是既会作诗,还能酿酒,还制作了这比水晶叆叇更好的……。」 「眼镜,他起了个名字叫眼镜。」卫书办笑笑:「还有些东西我不能告诉你们或拿给各位看,因为涉及军务秘密。」 「对了,他是个从九品的武职?」邓寻追问。 「是的。」卫夫子点头:「你们刚才争论格物致知这件事,让我想起他的好友想放弃科举跟着他学格物时,他的回答是这样说的: 科举有教育之功效,目的在于启蒙脱盲、使人知书达理。譬如达理之工匠可以总结经验,知书而后才能记载这经验并传诸后人。 世上天理有人理,还有物理。圣人之书讲的是人理,而格物研习的是物理。 通过读圣人之书掌握认知、描述、分析、研究、归纳和总结的方法,而后有助于正确地研究物质产生、演变、分化与淬炼的道理。 多读书、读透书,掌握学习的技能和认识事物的能力。再去格物。可以获得符合天道的方法,举一反三也不是难事。 圣人之所以为圣,是因他们通过做人、做事,反复体察、反省,终于觉悟天理。 若只做个书虫,不知学圣人躬身于做人、做事,那么要修身、齐家都做不到,何谈治国、平天下呢?」 说完他看看面前默然的诸人,抬眼观瞧,上面走廊不知何时已经无人。忙扭脸向自己的小厮,见他朝门外方向努嘴,转身要追,又站住脚说: 「哦,对了,忘记告诉各位,这位‘武人已经升九品饶州南部都巡检和团练副使,姓李名丹,人唤小元霸李三郎。 是余干县钦赐谥号李文成公的公子,今年十六岁,现正带兵抗击上万湖匪对余干的攻击,已连斩敌有名大寇,捷报这两日便传达到京。 在下有点事,先告辞。各位慢用!」说完笑眯眯地拱手,带着小厮快步追出门去了。 在码头上由卫书办陪着看了会儿物资的卸载、入库 ,赵拓看看天色这才意犹未尽地上了马车回皇城去。 「这个卫书办倒是个机灵的,也不知重弼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赵拓笑着对刘太监道:「大伴看这人怎样?」 「有些小狡,不过还算实心任事。」刘太监因为太容易被人看出来所以没跟进去,就和马车一起守在外面,直到赵拓出门他才看到了追出来的卫书办。 寥寥几眼便对此人产生大概印象,说明这刘公公也是个看人的老手了。 「嗯,就是功利心强了些儿。」赵拓摆弄着刚才新得的望远镜:「大伴,这望远镜可是好东西,你瞧,老远的人,头发都能看清楚!这李三郎懂得真多呀!」 他说着,手抚摸着铜皮的外表,似乎看到了将士们是怎样用这东西先机发现敌情的。哦,怪不得他总能打胜仗哩,原来是有利器在手! 旁边的刘太监看主子在想事情,默默地倒了盏茶水递过去。 赵拓接过来,想了想说:「进宫换了装先不去蕴妃那里,到德清宫。」刘太监愣了下,立即微笑应答:「是,陛下。」 蕴妃是杭州藏书大家孙兆廷的女儿,被纳为妃后其父受封文昌伯。 也许是由于文士家庭的熏陶,蕴妃字、画皆优,可就是看不上内宦这个阶层,总张口阉人,闭口宦祸,所以宫里内宦对她既讨厌又无奈。 听皇帝说先不去蕴妃那里,明明说好今晚要给贵妃过生的,看来皇帝要迟到了,刘太监心里暗暗高兴。 换了装,赵拓告诉皇后自己去太后那里谈点事,让她先去蕴妃那里入席。然后后面跟着大群的宫人、内宦,浩浩荡荡来了德清宫。 中京是以宋应天府为基础建立的,皇城城墙几乎就是原来应天城的外廓。城墙大致是个六边形,里面一座湖泊,湖的中心岛上建立了宫城。 宫城宽两里,长三里,四门各有堤道与皇城相接,对应皇城四门。
德清宫位于宫城西侧,与皇帝的寝宫之间隔着一片树林和星星点点的数个池塘,是个甚为幽静的所在。 天暗下来时宫人们沿着岸边点燃气死风内的烛火,倒映在池水中甚是好看。 太后听说皇帝来了很惊讶,连忙迎出来,见他满脸兴奋才放下心来。「这孩子,吓我一跳,你不去蕴妃那里吃酒,怎么跑来我这里?」 「孩儿今日见了个人,是重弼兄手下的书办。」 「啊?他远在江西,为何忽然派人来见你?」 「这人名义上是押解饶州府上缴的贡米,实际为孩儿带了几份札子来。」说着赵拓将札子拿出来放在桌上:「请太后过目,您看完了孩儿有事请教。」 太后见他郑重其事,便认真起来,拿过札子一份份看去,越看越惊讶,越看越入神。 有宫人为皇帝奉上茶水,赵拓边喝茶,边耐心地等太后看完,这才说:「母后以为这个李三郎如何?」 「不好说。」太后摇头,疑惑地道:「他这样年纪做下如此功绩,又能笃定走科举仕途,居大功而头脑清明,这连多数老臣都做不到。他如何能做到呢?」 「孩儿也是这样想,但如果是真的,这人决计是个人才!」赵拓说着把从卫书办那里听来的酒、眼镜等事情说了,又拿出后来卫书办放到他车上的望远镜、铅笔给太后看。 「这是能说明此人善于工巧,但为人等如何尚难定论。」太后说罢看看皇帝:「你是怎么想的?」 「孩儿恨不能立即见到此人,看看他到底和别人 有何不同!」赵拓说完就笑了,他也知道人和人能有什么不同,又不是妖?这样说,只是表达自己很想见到对方的心情。 太后抿嘴一笑,她很理解自己儿子。天天孤身奋战在朝堂,他应该很期待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又足智多谋的朋友在身边出谋划策。 「你现在着急也没用,不是说了,他们那里现在正打仗哩。」她温和地朝撅起嘴的小皇帝说:「我倒是觉得呵,这个人你不必急着见。 就现在这样让重弼先和他接触,观察他、帮助他即可。 十五岁,又未遇到过磋磨,谁知道将来会成什么样子? 谁知道来到这京师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谁能保证他来到君王身边以后会不会得意忘形?」 「嗯,母后要这么说,孩儿本来还打算给他赐爵呢,那就……只好先放在一旁了。」 「赐爵?是你想的,还是重弼的主意?若是重弼的建议,我看不必着急。皇帝要推恩什么时候都可以,关键是要看准人!」太后忽然抬起头来想了想: 「曾群还在江西吧?我看等战事平息,你派人去找他下,请他找机会做个太上老君,收了这猴儿。 在他身边锤炼个一、两年再放他来京施展,想必那时,他更能让人放心使用。」 「诶,母后的主意好!」赵拓大喜:「曾先生是两代帝师,兼文、武之能,他出面带出来的徒弟一定不差!那朕岂不是他师兄?」 「嗯,将来就便是看在同门的份上,他也得忠心体国,为皇家鞠躬尽瘁才好。」她瞧见赵拓眼神闪烁,追问:「皇帝是不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没有,」赵拓不好意思地说完,还是忍不住告诉母亲:「其实朕想过怎么让他感恩戴德一辈子,只要下道旨意把那陈提学一家都赦免回来就好了。」 「这个不行!」太后立即摇头:「虽然是狠了些,但天子一怒本该如此。」 「嗯,孩儿是觉得确实此案判重了些。那会儿只想着生气了,下面的官员又刻意重判要讨好朕躬。」瞬间赵拓已经重新做出了决定: 「要是立即赦免能换来李三郎归心,我倒也值得。不过,明诏已发不可追回,也不能朝令夕改毁了法度尊严。孩儿叫他们看顾陈夫子,然后再慢慢设法帮他开脱罢。」 「嗯,这才对。这才是皇帝的考虑和做事!」张太后很满意地点点头说: 「至于这个李三郎,哀家看他也许是个好的,但是皇帝要知道,发现个好苗子不一定要立即移到自己的花园里。 若这株苗子还稚嫩,那就着人精心培育,待到他自己能扎根,可以抗住风雨,再挪到陛下身边来,看着他开花、结果才是妥当,你说对吧?」 年轻的皇帝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同意:「还是母后思虑周全,便这样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