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码

    我们生活在一个失去了神秘感的年代，未知的面纱被撕得粉碎，到处都充斥着各种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可笑的是，就算是那些可以自称为现代神话的都市传说，也开始逐渐步入曾经古老传说的后尘，被揭示的一干二净，成为了毫无价值、容易遗忘的废料。

    就如同我眼前这一小片带着金属条的塑料片一样，这个被称为卡带的存储器里原本记录着一个名为《灾祸森林》，一场关于破除诅咒的传奇冒险，但是现在，等待着解析的一串代码而已。

    《灾祸森林》距今四十年前发售的一款ARPG游戏，在发售之初就因为独特的玩法而风靡一时，被认为是后世同类游戏的标杆。后来由于某一个早已不可考证的玩家的胡乱按键，游戏中埋藏的一个彩蛋被发现，又一次引发了玩家之间的讨论，并且激发了更多玩家发掘游戏彩蛋的热情。在那个电脑都还没办法看视频的年代，能掀起这样的热潮属实罕见。我并非是当初的第一批玩家，但是在我的童年也有幸在记不清几十合一的大卡带中有幸玩到过这款游戏。虽然当时只能靠着山寨厂商的机翻猜测游戏的玩法，但是这个游戏别具一格的风格还是深深的吸引了我。

    这些影响力巨大的事件总能引起各种各样的人的讨论，信息的不流通和解释的缺乏就又容易让人去怀疑这些大事件背后是否有着某种未知而不可告人的事情。如此便是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往原本正确的叙述里添入一些“未确定的细节”或者“合理推测”，然后所谓的都市传说便这样形成了。

    《灾祸森林》自然也逃不出这个命运，尤其是其本身众多的彩蛋更给这些传说提供了丰饶的土壤。至少就我小时候，听说的就有什么隐藏关卡、二周目真结局之类传闻。因为在那个不长的暑假里，我一个也没有尝试出来过，所以对于这些传闻我个人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在网上也有很多关于这个游戏的辟谣和彩蛋触发教程，甚至是将这个游戏的数据全部解析出来进行分析的，通过将一切破坏殆尽的方式解答疑问，收获了答案，但问题也变得毫无价值。

    如果说我想要弥补儿时未能见到彩蛋的遗憾，我只需要在浏览器上输入简的几个字就能在瞬间得到几百万条相关的答案，如果是想亲自尝试，免费的ROM资源更加方便，完全花费近万元从海外邮寄购买这张全新未拆的正版初版卡带。虽然就现在看来，我当时大概是出于一时冲动和手头刚好有一个能用的游戏机，但还有种可能是我对于这人生的第一桶金没有更合适的安排。辛苦一个月得来的工资除去生活所需，我根本不知道该拿所得去交换什么东西。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我的确未能从我的工作中得到任何东西，自然也不可能用金钱去交换。存钱确实是个好习惯，可现在为时已晚，如果想要把这张卡带卖掉可能得和它前任拥有者一样等上三年，还会因为拆封而贬值。

    要不尝试一下验证那些都市传说？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如果是平时，这个念头肯定对我毫无吸引力。没有神秘和未知指引的探寻与追求毫无意义，只会带来一模一样的大失所望。但是在今天我已经在书桌前盯着这张小小卡带后悔了一个下午，取到那个巴掌大小的快递盒时甚至有些绝望的情况下，这个念头也还算可以接受。

    很幸运的是，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将卡带里的数据导入电脑里，所以只能通过最朴实和原教旨主义的方式来验证——玩游戏。

    搬出旧电视，接好游戏机，打开电源，插入卡带。曾经让那个小孩无比激动的动作被我重现，但我的心中却并无太多的兴奋可言。我不是再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身旁没有所谓攻略和答案，只有一听还冒着冷气的易拉罐可乐。

    游戏第一关的流程并不长，难度也不高，主要是帮助玩家掌握游戏内的一些基本cao作。尽管已经很久没有玩过这类游戏，凭借着攻略和记忆，我还是能够顺利通关。但是这次我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通关，根据攻略所写，在第一关时要在商人那里购买一个叫做裁信刀的道具。这在游戏中是个基本没有存在必要的道具，唯一的功能是阅读游戏中和剧情相关的信件。玩家的武器长剑也拥有这样的功能，长剑还是在一开始就能领到的道具，所以裁信刀可能根本毫无用处也说不定。

    按照攻略所说，这个裁信刀将会在第三关派上用场，可以让我提前打开一个“拆不开的信封”，然后获得一段开发者留言。在一众彩蛋之中，这算是相当简单的一个，只要稍微有点好奇心，就有可能发现这个没有用处的道具。

    事实本该如此，但是当我按照攻略一丝不苟的走完这个流程的时候，提前打开的信封里却没有所谓的开发者留言，只是一大段看不懂含义的乱码。真是奇怪，文件损坏了吗？毕竟已经算得上游戏界的“老古董”了。虽然外观上来看保存的很好，但是又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过时间的腐化，就算是最为永恒的事物，也终有一日消灭于这可怕的洪流。至少现在游戏还没有崩溃，希望之后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默默地祈祷过后，我按下B键继续游戏。为了省去反复存读档的麻烦，接下来我选择了一个关于隐藏关卡的彩蛋，刚好也是在第三关之中。只是这个隐藏关卡似乎并不是被公认的彩蛋，更类似于没有太多根据的传说，还有些什么如果游戏角色在隐藏关卡中死去，现实中的玩家也会死之类的说法，在游戏都市传说中也算是很经典的套路了。

    要进入隐藏关卡的流程相当复杂，还需要一点卡BUG的运气，简而言之就是大量反复的cao作来消磨耐心，然后将一切怪罪到运气之上。这种骗人把戏早就不时兴了，但是我一遍遍重复这些cao作尝试到天空泛白。也许在第三次失败的时候我就应该放弃，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浪费时间。后悔吗？也许是有一点，茫然地望着电视里显示的游戏画面，我的心情却是如此的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虽然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大部分要归结到疲惫带来的精神衰弱。

    真是无聊……在我躺倒在床上失去意识前，这样想到。

    之后的几天，工作几乎挤压掉我全部的时间，回到家的时候经历也几乎耗尽，没有时间再去继续游戏。其实我对那个游戏本身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相对于同样毫无意义的工作来说，至少我还能有点成就感来，当然到现在为止这点成就感也并不存在。

    下一次打开游戏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我从一个职场新人变成了一个老手，工作熟练的同时也变得更加乏味，那台游戏机就这样插着卡带默默地看着一切的发生，只有上面的落尘向我诉说时间的流逝。蓦地，我回想起一年前，我收到这张卡带的那个下午，那天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都透露着一股令人失望的情绪，即使是今天我都还能感觉到那股苦涩的回音。

    失败会在人的心中留下不甘的结块，直到成功来临的那一刻才能化解。

    我该考虑完成当时未完的事业了。这次我终于有一个理由去做这件事，为了消弭那本不该存在的不甘。越是简单，越是原始的理由才越让人安心，因为很难找到推翻它的借口，最简单的胜负欲的冲动更是如此。

    我坐在电视机前，轻按打开电源，一小段开机动画过后，游戏再次开始。因为时间久远，我已经不记得那天看到的攻略流程，因为上次的失败也没有心情再去查询一次，只是对一把裁信刀有着模糊的记忆。在主菜单上，我看到选中的继续游戏的图标，看来上次的存档还在。要继续吗？我在心中发问，我是要继续上一次的游戏，还是选择一个从未有过的开局，即使游戏中的一切早就被设定在了数据之中，被框死在了小小卡带之上，即使重开无数次也必然迎来同样的结局。看着发着蓝光的屏幕，我犹豫了三秒，然后选择了新游戏的图标。

    我已经记不得上次的游戏进行到了哪里，还不如再来一次。

    坦白说，这个游戏直到今天这个各类电子游戏层出不穷的年代，依然对我有着不小的吸引力，相较于那些被赋予的各种标签，对于《灾祸森林》作为标杆的纯粹我只能用好玩这一词来形容。真难想象，我还能与四十一年前的那些玩家们产生共鸣，有趣的谜题，资源的规划，现在看来有些简陋的动画演出，一种超越时空的情感突然就将无数岁月联系了起来。

    随着手上不断按下的按键，，滴滴答答的16bit配乐，像素点连接而成的颗粒画面，我已经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除了在第一关花费金币购买了根本用不上的裁信刀外，我已经完全走在了另一条熟悉又陌生的道路上。随着游戏的进行，我对它的回忆也在不断苏醒。前几关还是在一步步尝试，通关不算顺利，后面就完全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前进，不过是把回忆搬到了现实。

    在那只属于昨日的童年，那个连冰淇淋都会化成水的暑假，我因为通关了这个游戏，快乐了一整个下午，蝉鸣也为我欣喜。

    我究竟在为什么快乐呢？为了一切注定，还是故事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