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留着领赏
萧毅腹中传来叽叽咕咕的异常声响，那是肠胃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个黥面的丑陋妇人捧着盛血的银盘赶紧回头，踩着漆黑台阶向地牢外走去，只留下一个臃肿的背影。 最多半个时辰，她还会回来清理现场，对萧毅而言，这个过程如同精神和rou体的双重炼狱。 此妇来自废土中一个极为封闭的部落，这个族群的人天生力大如牛，部落中一条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大蛇被他们奉为圣灵，他们的信仰具有强烈排他性，认为不信仰圣灵的人都是异教徒。 所以，此妇虽是一介凡人，对萧毅这样的术士也从来没有好脸色，更谈不上怜悯。 萧毅腹中一阵绞痛，很快，痛感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扑鼻的恶臭以及由此带来的自我嫌恶…… 不多时，妇人果然出现在地牢门口，还未进门就先吐了口老痰。 她扛着一根手臂粗细、长约六尺的老藤杆子，杆子前端有个铁钩。 “求你……杀了我，杀……了我……”萧毅牙缝里挤出几个含糊的字眼。 妇人闻如未闻，二话不说将铁钩朝绑缚萧毅的铁链上一挂，在他的痛呼中将他挑在杆子末端，再顺势将杆子搁在肩膀上，便大步朝地牢外走去。 萧毅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耷拉在杆子一头，随着妇人的脚步而左右晃荡。 铁链连着他的琵琶骨，与骨rou摩擦，痛苦可想而知，鲜血下淌，一滴连着一滴，一路殷红。 他在剧痛中昏迷过去。 好在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是很长，迷糊中，他被突然的冰凉浇醒，已经处在一条仅可容纳一人的狭窄沟渠中。 沟渠连通地下阴河，水流湍急且阴寒，在洗涤污秽的同时，一并带走萧毅的体温。 丑妇还犹恐这濯濯之水洗不净他身上污秽，一直用杆子压着他的头，将他往水中摁了一次又一次…… 什么是生不如死？这三年，萧毅一直在经历。 他发过誓，但凡能恢复部分力气，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这个折磨了他三年的丑妇。 直到萧毅浑身湿透，冻得嘴唇青乌，浑身如筛糠搬抖动时，身上铁链一紧，才又被从水中勾出，湿漉漉挂在老藤杆子上，送回地牢。 “砰”地一响，铁制牢门合拢后又上了锁。 至此，萧毅今天所受的折磨才算结束，他能不受打扰度过接下来的时间，直至次日的循环噩梦般开始。 希望在哪？哪来的希望？ 支撑他活了三年的，并非希望，也不是恨，而是他作为术士，在修炼过程中对身体的改造，使得他的生命之火较一般人强盛。 可再旺盛的火，若不添柴，也总有熄灭的时候。 萧毅被扔回地牢的这段时间里，不停抽搐，失血之后本应苍白的面孔意外呈赤红之色，浑身冷汗淋漓，头疼如裂，只觉得天旋地转。 就像灵魂出窍般，他觉得自己的身躯变得轻盈起来，不受任何约束往空中飘去。 这是死亡么？他想，也罢，至少不再有痛苦。 他越升越高，地牢也好，铁栅门也罢，连同一层层的泥土与岩石都不存在一般，径直飘到了虚空中。 他离黑红二色浓云交织的梵天是如此接近，处于焚化一切rou身的烈日中好像也并无不适。 耀目的白光射来，他双目微微一眯，便适应了环境，随后便看见一个宝塔状、呈琉璃色的令牌在翻滚彤云中显现。 令牌上有两个金色篆文——梵天！ 他没觉得有多惊喜，反而脸颊抽动，露出了自嘲的笑。 传说中梵天令现世时的妙音祥云天象呢？和光同尘呢？ 他想，自己这三年因所谓“梵天令”受尽了折磨，终究在心底留下了太深的阴影，所以弥留之际出现了这样的幻象。 幻象！可笑的幻象！ 他弥望着漫天浓云，感觉这一刻的梵天也和自己一样，处在将死之中，古板、呆滞，死气沉沉！ “去你娘的……梵天令……” 萧毅胡茬密布的嘴张开，牵动满唇的血沫子，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随后，他哑然而笑，只是其依然清澈的眼瞳里，流露出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无尽挖苦、讥讽以及失望。 紧接着，他眼前一阵模糊，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地牢中，仍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这才是真实的，他想。 “师兄，师兄，你叫什么名字？” 迷蒙中，他孱弱的思绪游离，触动了记忆中最温暖的一刻。 那是他拜老混蛋为师的数年后，和老混蛋一起出门，走了很远的路，过了很多的桥，看了不同形状的如缝天空，一路也喝了很多的酒…… 老混蛋对徒弟并不吝啬，这是他唯一的好处，且将自己爱喝酒的习性一并传给了唯一的徒弟。 也是那一次，萧毅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废土有这么多的“沟”，每到一个地方，都是以“沟”命名，不同的沟连接在一起，他浑然记不住。 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在一个叫乌冲沟的地方，他见到了一座破败的道观，以及一老一少的两位女仙姑。 年长仙姑是老混蛋的师姐，萧毅对她执晚辈之礼，印象并不深刻。 他只记得那张稚嫩的小脸，水灵的一对黑眼睛，以及她鬓角上斜插着的一朵黄色沙漠玫瑰。 她年岁和萧毅相仿，怯生生躲在年长仙姑身后，拿眼瞅着萧毅。 直到年长仙姑将她从身后拽了出来，并吩咐：“跟师兄玩去！” 她这才略低着头，移动稀碎的步子，一挪一挪站在他跟前，过了一阵，当她抬起头来时，已然笑颜如花。 “师兄，我叫叶婉倩，你叫什么名字？” 从此，这个清脆的声音，这个无邪的笑脸，就寄生在萧毅心里。 萧毅和叶婉倩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短短半个月，可只要回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总会让一抹笑容不自觉攀上脸颊。 老混蛋带着萧毅离开乌冲沟返回的路上，被三个陌生术士堵截，遭遇横祸，残躯也被踢进了万丈深渊中，尸骨无存。 当时，萧毅惊恐万状，以为自己会死，可那三个人商量一阵后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留着以后领赏！” 那三人只从老混蛋身上取走了一样东西，他的佩剑，剑身上有两个字：鱼泉！ 就这样，他们给萧毅留了一条活路，而后扬长而去。 萧毅凭着记忆，又走了不少冤枉路，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回自己的藏身地。 他原来不喜练功，一打坐就瞌睡，并私下给严厉的师尊取名“老混蛋”。 “留着以后领赏”这句话就似黄钟大吕，如芒在背，促使他痛改前非，战战兢兢，在修炼一途上刻苦用功，不敢有一日松懈，以免步师尊后尘。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没等来那三个陌生术士，迎接他的是一场策划已久的大围捕。 他更没想到，自己会落在一个女人手中，当时她柔弱且人畜无害的样子，使他重伤之后露出了破绽，有那么一瞬间心神恍惚，觉得她很像童年时久违的那位故人——叶婉倩。 一个疏忽，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