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疑云

    “开一间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后慕青便沉默着办理所有手续。付好定金后一把抓住莫得，在前台接待员异样的眼光中，飞一般冲向电梯间。

    “现在的小情侣都这么猴急的嘛...”

    慕青不得不急。如今她体内的黑火几乎快要冲破极限，已经没有时间将莫得带回自己之前定下的住所了。

    而莫得此刻也是不多言语，浑身神经暗暗绷紧。眼前女子并不简单。他已经觉察到腕上黑线的异动，伴随着阵阵灼烧感起来，黑色丝线似乎是与什么在相互感应着。

    莫得可以确定，眼前女子对他没有恶意。这种直觉半是来自与生俱来的本能，半是源于那段已然被封印的过往。善意恶意，怒意杀意，对于人的情绪波动变化，莫得皆是能够敏锐捕捉。若是没有这般灵敏的直感，当初他或许早就葬在那座鬼道之中，等不到男人前来一脚踹碎地狱大门。

    刚刚迈进房门，慕青脚步踉跄便要摔倒在地。莫得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扶住，却觉得怀中女子体表越来越烫。

    “把我...送到浴室...”微弱的呢喃吐息间尽是灼热气流，莫得面对此情此景也是一脸懵逼，怎么这人风风火火把自己找来，还没开口就要倒下？匆忙之间也只得按照女子吩咐，将其带到浴室之中。

    刚将女子抵靠在浴室墙边，丝缕虚幻火焰便从女子全身各地迸发开来，欲将近前莫得也一并卷入。伸手死命抵住墙面，女人身上的黑色火焰却仿佛有着无穷尽的引力，将莫得一点点拉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似乎想到了什么，莫得将右手伸出，用力按住女子肩膀。

    如同水到渠成一般，狂躁汹涌的黑色幻焰仿佛找到泄洪出口，争先恐后的向着莫得的右手袭来。

    黑色火焰虚幻透明，并不燃烧衣物与周遭墙壁，但在接触到体表的瞬间，一股难以言语的炽热感将莫得的头脑冲击成一片空白。

    右手手腕，黑色细线在接触虚幻火焰的一瞬间仿佛也被同化，一度变得扭曲、虚幻，最终重新化为黑线实体，来者不拒的吞噬着涌入右手的无尽黑火。

    烈狱火海之上，一点清凉自无穷高处降生、跌落。只是一瞬便将所有炎热冲刷洗净，莫得此时此刻所能感受到的，便只有那股温凉的舒适感。

    随着舒适感一同席卷而来的困意让莫得意识逐渐模糊。身体渐渐变得不听使唤，最终向后倒了下去。

    只是抓住女子肩膀的右手并未松开，于是另一道身影也被连带着一同倒了下去。

    “咚、咚”两声过后，浴室之内重又变得静谧，唯那黑色的虚幻火焰在两人的身形之上肆意燃烧。从一方的体内爆发开来，向着另一方的手腕汇集而去。

    莫得右手处，随着黑色火焰不断涌入，黑色丝线变得愈发深邃凝实。而那枚古拙铜扣，却在一点点变小，仿佛被慢慢吸收一般，最终消失不见...

    ......

    如坠火狱，不得沉浮。如负大日，不得遁逃。如行焰路，终期无尽。

    本应如此，救赎降临。

    永恒的藩篱被击破，轮回的业障被吞噬。灼烧魂灵的黑火逐渐消散，一点清明不再苦受熬炼，如释重负，得享安宁。

    慕青下意识抱向前方，紧紧相拥着身前那一份安心感，就此沉沉睡去。

    睡梦中的莫得皱了皱眉，只觉得虽然这梦中的云朵蓬松柔软，令人不能自拔，可却将是将自己围的太紧，捂得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

    混沌不知年岁，梦中几度春秋。长眠渐醒，朦胧中莫得只觉得口干舌燥，口鼻之内缭绕丝丝猩甜。抬起手摸了摸鼻子，丝丝火辣辣的疼痛传来，逐渐唤醒莫得昏昏沉沉的大脑。

    “这里是...”揉了揉惺忪睡眼，莫得坐起身打量周围场景。

    自己此时正躺在一张巨大圆床之上，瑰色灯光将深色墙壁映的更加昏暗。轻轻抽了抽鼻子，拿起床头柜上叠放的纸巾，莫得小心的擦了起来。

    自己约莫是流鼻血了。盯着纸帕上的干枯血迹，莫得缓缓得出结论。

    不对，自己当初是被人拉拽过来的，那人...还未理清混乱的头绪，不远处的开门声又将莫得思路打断。

    “醒啦，去洗把脸清醒一下。”慵懒女声随着蒸腾的馥郁水汽一同袭来。莫得抬头望去，一道裹着白色浴袍的身影从浴室之内走出。

    “你，你都干了些什么？？”莫得心神剧震，一个翻滚下床，拉开身形，又惊又怒质问道。

    “我干了什么？我就只是给了某个色胚一记直拳罢了。”女人轻揉胸口，语调之中却是夹杂了些许怒意，眼睛上下打量起莫得，似乎正在考虑是不是再给他补上一拳。

    莫得见状微微错愕，迅速巡视周身上下，发现自己衣衫无损，身上也就只有鼻子挨了一拳，不由得稍稍放宽心。

    “你到底是谁？”“去洗脸，不然我不介意让你再睡上一两个小时。”女子轻轻捏拳，爆豆噼啪声不绝于耳，听得莫得暗自吞了口口水。得，又是一位强硬的主。

    侧过身子绕开女子，莫得手脚麻利的溜进浴室。温热水汽混合着草木花香，湿润而又厚重。轻轻吸了吸鼻子，莫得伸手擦了擦被水雾遮盖住的镜子，发现自己现在这般模样确实有些碍眼。

    没有谁愿意跟一个半张脸满是血迹的人坐下来说话。哪怕是伤者自己，亦或者凶手本人。

    洗净脸上血污，莫得顿时觉得清爽许多，只是口舌间仍然很是干燥。

    走出浴室回到厅内，莫得瞧见不远处置物架上琳琅摆放着些瓶瓶罐罐，便走过去拿起其中一瓶，拧开盖子大口喝了起来。补充水分过后，莫得扯过一条凳子，与坐在床边的女子相对而坐。

    “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慕青淡淡开口道。这次她将主动权交予眼前少年。方才在浴室内，慕青震惊的发现，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困扰着她的黑色火焰竟是消失大半。没了黑火的步步紧逼，慕青自然是不再像先前一般急切。

    “你是谁，来找我做什么，以及...”稍作停顿，莫得仍是将最后一个问题问出。

    “那副墨镜是从哪来的？”话语出口，便不再踌躇。曾几何时，有关男人的一切线索都戛然消失，而莫得自己也放弃了查明层层疑云背后的真相。但是如今线索再次出现，莫得不想轻易放手。

    他想要知道，男人为何会设下那么一个局，在见他一面之后又孤独赴死。

    “第一点，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告诉你我所得见、知晓的一切。”慕青竖起修长食指，继续说道。“第二点，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至少从我的认知角度出发。”递出中指，慕青向着眼前男孩开诚布公道。

    “我不会欺骗你。”慕青一字一顿缓缓说着。

    男孩微微惊诧，却依旧挺直腰背，认真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我名叫慕青，出于某种原因，曾在八月上旬停留在沧海市一段时间。八月九日那天，我恰好在乌鱼镇港口。”听闻至此，莫得身躯不由一震，却是按耐住性子，听慕青继续讲述下去。

    “继承自家父，我的眼睛有别于寻常人。那日我在小镇之中，看见了你，以及那个男人。”抬手端起水瓶，慕青轻抿一口，却仍是觉得喉咙发干。

    她在小心摘选着全部能与眼前少年诉说的情报，但是涉及到那位神明存在的部分，却是无法说出口。

    除了那位存在的神圣不可直视、不可窥探、不可妄议之外，还因为那个男人在赠与她这幅墨镜之时，曾经做过的那个手势。

    食指竖起，立于唇前。男人那时向她做出了“禁声”手势，她便不会将神明降世之后所见所闻与任何人说出半字。

    “然后呢？”莫得追问道，他想要知道更多有关那日的讯息。

    “然后通天焰柱升起，再然后我的双眼被黑火灼烧，临近昏迷前拿到这副墨镜，捡回一条命。”慕青轻轻点了点镜架继续说道。“若是没有这东西，不说当场被烧死，即便是捡回一条命。我现在也不可能下床，更别提自由走动。”

    “之后我便一直寻找解决黑火的方法，同时收集关于那个男人的讯息，最终却都一无所获。没有文献曾记载过这种黑色火焰，也没有关于那个男人的讯息被记载下来。于是解决这黑火的唯一方法，便只有指望藏于各地归藏馆的‘古老物’了。毕竟只有未知，才可能对抗未知。”慕青略作停顿，眼神似乎是在询问莫得是否知道什么是“古老物”。

    面色略带落寂，莫得却仍是轻轻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从八月下旬开始，我便拜访各处归藏馆，尝试与一件件“古老物”们直接接触，却一无所获。直到今天，黑火突然产生了异变，头一次与外界发生感应，随后我便发现与那女孩同行的你。”慕青轻轻伸了个懒腰，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原来倾诉是如此的解压的一件事。

    “黑火突兀暴涨，事急从权，我只能先拉着你离开，打算找一处地方扛过黑火爆发，再与你好好谈一谈。却没想到歪打正着，托你的福一次性解决大半隐患。”

    “那你打我作甚？”莫得突然间插嘴问道。

    “想知道嘛？来，再挨一拳jiejie就告诉你。”慕青皮笑rou不笑回道，耳根却是有些泛红，不过在玫红色灯光下并不明显。虽说是她失去意识时将他当做抱枕紧紧搂住，可这小鬼手劲也忒大，也不知胸前淤青何时才能够彻底消散。

    “算了算了。”一看慕青似是认真起来，莫得连连摆手。

    “那么你的名字是什么呢，小家伙？”

    “莫得。莫向外求的莫，求之不得的得。”“哦...那jiejie我可得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了。我叫慕青。慕名而来的慕，天青雨霁的青。”慕青略微惊讶，而后饶有兴趣的补充起自己的姓名。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嘛？”莫得站起身，轻轻活动腰背，反问慕青道。

    “其他可以暂时作罢，留待以后慢慢了解。我现在只是想要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是...”

    莫得抿了抿唇，终是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

    “李长生。”

    “木子李，长视久生之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