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吕俨的一天(2)
吕俨并不是很担心皇帝杀人。大宋自有国情在此,自开国以来,几乎没有杀过士大夫。更何况皇宫大修已经是真宗仁宗朝的事情了,那时候他们吕家在朝中还无足轻重呢。倒是皇宫既然有毒,皇帝肯定要另找地方住。宗室和外戚都紧跟皇家风格,王爷和国舅们的宅邸也很难说完全无毒。难道住到大臣家? 刘湛见吕俨脸色平静,用手拍拍他的肩头,好奇问道:“我知道皇帝不杀士大夫,但是这应该算是重大政治事件吧。你就完全没想法?” “刘兄说笑了,我还是一介书生,对此等大事能有何想法?” “你当然啥也不懂。但你们吕家呢?不准备掺和掺和?” 吕俨茫然了,“刘兄说的掺和,具体是指什么呢?” “啊这。”刘湛惊奇了,挠了挠头回道,“不是,你们这种官宦子弟,不是都经过了什么政治社交训练吗,一句话都能揣摩出几百个心眼子,何况这种事?” “刘兄说笑了,我和刘兄都只是登州地界的书生而已,哪里见过世面?这次游学本来也是想跟着叔父学些人情世故,不怕刘兄笑话,我在进宫之前,还在文会上唯唯诺诺呢。” 吕俨平静的说道,眼睛却不看刘湛,只低着头看地面,似乎在找地上的蚂蚁。 刘湛一时哑然,想想,把手里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吕俨接过直接仰头一口,只觉得一条火线直入肺腑,满腹回香。反应过来,急忙去看葫芦,又看刘湛。 “好喝吧。”刘湛笑道,“王璞送的,家藏的夕照酒。随便喝,那童公公还欠我好几壶蓝桥风月呢。” “不是好几壶,只欠三壶。今天先还一壶。” 背后声音传来,正是童驹,手里还拿着一壶酒,正是蓝桥风月。 刘湛顺手接过,不解问道:“童公公这个时候还有闲心给我送酒?” “本座事务自然繁忙。不过有些人,有些事,本座再忙也得先办了。”童驹转头看向吕俨,“你何时认识的清嘉郡主?” 刘湛满眼八卦,吕俨一脸懵逼。童驹见状,让下人拿来一张纸,正是吕俨文会所写的两句诗。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啧啧啧,吕俨你果然是个渣男!”刘湛幸灾乐祸带头起哄,“说!是不是骗了人家姑娘!连郡主都敢追,还说自己没见过世面!” “休要胡言!”童驹止住跳脱的刘湛,又盯着吕俨,“清嘉郡主说今日在燕王府的文会上捡到你这两句诗,爱诗心切,想让你补全。托人进宫寻你,找来找去找到了我这里。你赶紧补完此诗。” 说完顿了一下,又提了一句。“你叔父吕惠卿也寻你寻来了宫里,我已和他说明伱暂听用于官家。宫中近日事态繁多,皆不可外传,无法帮你带信给你叔父。你给我个信物,一会我再带个话给吕大人,也就如此了。” “请大都知回告我叔父,俨定当修身勤业,不忘学业,不堕吕氏门风。”吕俨连忙道谢,将自己贴身的一块玉捧给童驹,又向童驹告罪,“在下非为急才,所写诗词均是琢磨而出,故在文会时也只得了这两句。还请大都知宽缓些时辰,也请刘兄为我修饰文采,在下才好给郡主交差。” 作诗确实需要灵感,童驹点点头,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刘湛立马拉住吕俨,双目发光。 “说!郡主多大年纪?好不好看?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喜欢你?” “刘兄!此言有损郡主清誉,不可再说。我并未见过清嘉郡主,只是与她的丫环说过话而已。” “那她为了两句诗就巴巴的来找你?” “就是因为这诗,而不是因为我。”吕俨颇有自知之明,“其实小弟也很好奇全诗如何,只是自那夜刘兄醉酒后,再未与刘兄畅谈。合当天意如此,今日该让刘兄此作扬名于世。” “这也不是我写的。我也是听来的。” “是,正如我也是从刘兄处听来的。”吕俨铺纸提笔,“谁作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让明珠蒙尘,好诗残缺。” “我也只记得四句。这两句的前面还有两句,叫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吕俨轻声念诵,一时竟不敢下笔,低头咀嚼一会,在纸上誊写一遍,想了想,又把“扇”字圈個叉,改成“羽”字。 刘湛一脸不可思议,正想提醒吕俨写错了,却看见吕俨暗暗使了个眼色,忍住没开口。等吕俨把诗交给旁边的黄门,才找个近处无人的机会,悄悄问吕俨。 “为什么把扇改成羽?这甚至都不押韵?画羽是什么情况?” “为了给我叔父传个讯息。”吕俨对刘湛甚是坦诚,“我虽不识清嘉郡主,却也知她对我的关照,必然出于我叔父的情面。既然如此,我叔父也能知道清嘉郡主派人来宫里寻我,甚至现在就和郡主府里人一起在宫外等候这首诗。 宫中黄门不通典故,看见我的改字,也只会觉得是琢磨字句而已,而我叔父看到此诗,必能明白其中深意。” 刘湛震惊,刚刚还说你没有心眼,现在就玩起了这种眼皮底下传消息的花活?你还是那个老实忠厚的吕俨吗? “羽和扇,能传递什么消息?” “现在我知此诗非刘兄所作了。” “本来就不是啊。为什么现在才说这个?” “因为刘兄也不知典。”吕俨抿嘴笑道,“秋风悲画扇,就是化用了秋扇的典故。” “秋扇?秋天的扇子?” “秋扇是指汉朝的班婕妤,被赵飞燕谗害而入冷宫,作《怨歌行》,以秋扇自比,抒发怨情。后世有大家作《班婕妤怨》,点明班婕妤是妾身如秋扇。自此凡提秋扇,必指班婕妤,喻女子被弃。” 刘湛听得啧啧称奇,前世看各种穿越的文抄公,要是写了一首诗,结果自己却无法解释里面的用典,岂不是当场暴露?还好自己不是文抄公,只是chatGPT的传话筒而已。 “但我还是不明白,班婕妤和秋扇,又和画羽有什么关系呢?你到底传了什么消息?”
“不是画羽,是改扇为羽。刘兄想想,少了什么?” “少了扇上面的户?” “班婕妤,冷宫,移户,暗喻迁宫之义。我在和叔父说,官家要迁宫了。叔父身在局中,又亲近官家,必能好好利用这个消息。” 刘湛目瞪口呆。 “你确定你叔父能明白?” “宫闱封锁,又严防出入,再问问近些天召见了哪些不寻常的人进宫,叔父心中必然已有猜测。”吕俨信心满满,“再看到我写的这首诗,叔父肯定能知我之用心。” …… “所以这首诗其实是刘湛的?吕俨只不过代为撰写?”童驹拿着到手的诗,反复观看。 “是的。小的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那刘湛还说他也是听来的,其实也不是他写的。” “呵,他一个乡下书生,连正经的文会都没参加过,上哪听来这种连清嘉郡主都爱不释手的诗?托辞而已。 这字为何改了?” “似乎是吕俨公子写错了。” “写错?”童驹皱起眉头,又念了几遍,“我不是很懂诗。但这个羽字,是不是不押韵?” “小的读着好像也是如此。” “我都读得出来,这吕俨刘湛两个读书人读不出来?必有蹊跷!给我重新誊抄一份,只写成何事秋风悲画扇,再给清嘉郡主送去。” “是!” …… 宫外,吕惠卿正和清嘉郡主府里管家一起等候,终于等来了宫里来人,将诗和吕俨的玉交给他们。管家接过,查看一番就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接过玉,也看看诗,一眼就看出不是自家侄子的笔迹,连忙叫住送信的黄门,黄门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吕惠卿无可奈何,只好和清嘉郡主家的道别,各回各府。 回到府里,吕惠卿把自己关在书房,将吕俨的诗写了一遍又一遍,仍然看不出什么含义。到了晚上,管家才来敲门,说是宫里有相熟的太监,托人送来了礼物。 吕惠卿赶紧去接,拿来一看,送来的却是一把扇子,打开一看,扇面空白,只在背面粘了根羽毛。 吕惠卿左手拿着扇子,右手拿着羽毛,又看着吕俨的诗句,站立半响,忽然把手里东西扔掉,提笔把“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中的扇字改为羽,看了一会,把笔扔掉,在书房哈哈大笑。 管家赶紧过来问候,吕惠卿挥了挥手,指着吕俨的诗朗声说道。 “我家麒麟儿,已成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