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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其三十三 光中影,影中光

    “……”

    警备室里的空气紧张得粘稠。装备好防弹衣的特警们穿着简易的便服,没有人会想到那些折皱的布大衣里藏着电棍与轻便的贝雷塔。没有人说一句话,大家都严肃整理着自己,毕竟接下来去的这一趟,可能是他们有史以来要执行的最艰难的任务。大量的无关平民,不能随便使用热兵器的公共设施,以及失去联络的电视台……那个叫欧阳皈的——暂且当这是真名,无疑已经将传媒变成了他的傀儡,这就难怪他的谣言能传播得这么顺利。

    黄昏的微光照亮了角落里徘徊着的空气尘,正在闭目养神的白城韬睁开了双眼,他那老经磨炼的肩膀此刻却被压得死紧。那些黑瘦黑瘦的面庞,在他的心里也有点可怜了。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是要跟全市的人民对着干——将那个虚假的赞颂者撵下台,可是真的会顺利吗?他们毕竟也拿不准,干脆懒得去想后果了。一切就像一场戏,而当他醒悟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戏台的一方。

    还有这场戏的主角,“黄金骑士”和漆黑的青年。无名的黑色和狂笑的金色,简直是只有超现实小说里才会有的东西。

    而现在让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站到这一边的是……

    白城韬望向了警备室的一角,最偏僻的地方——那个黑衣青年就安静地坐在这里,神情严肃,手中攥着一沓像是符咒的东西。那是什么时候在他身上的?不,比起这个,他已经保持这个动作差不多两个小时了,成了尊黑色的雕塑。

    对了,还有之前……白城韬突然回想起他们商讨计划的那个晚上,他感到有点饿于是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点东西。然后就在回来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撞倒了他的身上,道歉了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然后在自己反应过来时,手里就多了一张符咒。

    “把这个贴在他的眼睛上。”

    那个声音如是传来,老人却已不见踪影。会不会是陷阱……?白城韬思索了一个晚上,但他终于还是决定走向诺暝天:

    “……我随时可以,警长先生。”

    “不,那个——暝天,其实,是昨晚有人给了我一张像你用的那种符咒……”白城韬注意到诺暝天皱了皱眉头,他无声地坐在那里,好像在思考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那个老人……是不是没说我的名字就离开了?”

    “啊,这倒是——”

    “然后他还说,把那东西用在我的眼睛上吗?”

    “——是的!你怎么会知道——”

    “……那请您照做吧,警长先生。”白城韬低头望着手里的符咒,又抬起头望了望诺暝天,他也正望着他——用那因为伤痕而再也睁不开的眼睛,撕裂,延伸,光是看着都能想到受到这样的伤害有多痛——

    “……我明白了。可是,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立即告诉我。”

    “我知道了。”

    白城韬咬了咬牙,像是举着千斤重器般将那轻飘飘的符咒缓缓地往诺暝天的眼睛伸去,越靠近,他仿佛就感觉到越大的阻力,像是要把他往回拉,直到符咒的一角贴到了他的伤痕——灼伤般的声效响起,如烧焦般的烟雾浑浊了他眼前的空气。

    “暝天……!”

    “……我没事,继续。”

    诺暝天的双手死死抓住了椅子的扶手,青筋暴起,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的伤口像是要起火了一样,红色的游丝像蛇一样撕咬着他的rou。但他的神情却依然自若,就像一块冷硬的钢铁——等到一切平息之后,符咒突然自焚,白城韬立即将残渣甩到一旁,回过头时,诺暝天脸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即便那不显眼的刀疤还残留在那里,诺暝天睁开了眼睛。

    “啊……”

    那一刻,白城韬仿佛看到诺暝天的眼睛里闪着光。

    “光……”

    “暝天。”

    白城韬俯下身子,紧紧地握住了诺暝天冰冷的手。上帝啊,不管怎样都好,只要这个一直被迫活在黑暗中的孩子,能够重拾眼前的光明——

    “队长,还差半个小时就到电视台直播的时间了。”

    警员的声音打断了白城韬的沉思。

    “好……我们出发。”

    白城韬望向一排站得十分整齐的警员,尽管他们现在穿的都跟路人没什么两样,但是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

    “暝天。”

    “我知道了。”

    “好,那么再重复一遍计划。”白城韬清了清喉咙,“我们在到达电视台后最多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A组和B组负责控制安保人员,C组负责控制转播室,D组和我一起行动切进去,C组要配合我们在欧阳皈露出马脚时打开直播。如果局势无法控制,所有人不统一撤离,在第二天的凌晨五点之前在69区集中。暝天,你跟着我们,在欧阳皈露馅之前千万不要出现!”

    “如果有恶鬼的话……”

    “不用担心我们,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活下来!”白城韬用力地按住了诺暝天的肩膀,“你没有义务去面对一个根本赢不了的敌人……你听懂了吧!!”

    “根本赢不了……我听不懂。”

    “呵……是啊,我也这么想。”白城韬笑了笑,诺暝天看到那一排站得整整齐齐的大哥哥也在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

    为什么要为了我什么的……已经不想再说了。我不能辜负,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宁而愿意赴汤蹈火的人对我的信任。

    那么,就试试看吧。应该没问题的——不,是一定没问题。我们一定会赢。

    这个世界上……没有光明照亮不了的黑暗。

    “了解,队长!”

    “好,以上!!全员,准备行动!”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和所有一腔热血的警员一样,诺暝天也挺直了身子高声答应着。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25分钟……

    ……

    “姬月兰同学——”

    “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学生了,你没有必要这么叫我。”

    “啊,那好……”车厢里,欧阳皈坐在少女们的对面清了清嗓子。

    “‘兰‘同学,听闻在逃的诺先生是你的兄长。”

    “……”

    这家伙又在故意这样说……!姬月兰的拳头在背后握得很紧,但她感觉到艾阳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是的……有什么事?”

    “不,只是,对此我很抱歉。毕竟你的兄长的所作所为威胁到了市民们的安全,所以我必须这么做,这是一个公民的义务——”

    “少来了,你根本不是黄金骑士。”

    这次不是姬月兰,却是艾阳脱口而出了。

    “啊……那我也不需要向你们隐瞒了吗?对,的确,我是骑士,但不是黄金骑士。”

    少女们瞪大了眼睛,她们愣是没想到面前这个带着玩味笑容的男人这么简单就承认了。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不,某种意义上,我无所谓。毕竟,黄金骑士只是我用来掩饰的身份,这不难办到,白同学和姬月同学应该猜得到吧,毕竟诺先生也不是没有用那个骗过你们。”

    易容咒……但是,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没有骗我们……”

    “啊,所以才会有点麻烦啊小姐们。你们被诺先生骗取了太多的信赖,所以不论他做什么,你们总是会下意识地给它加上好的标签——”

    “……你休想骗我们。”姬月兰的眼神变得冷酷。

    “但你们不能否认,这件事在本质上就是欺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诺先生也是人,他会做第一次就会做第二次,会做简单的就会做过分的。”

    “但他救了我们——”

    “你们真的没有感到过奇怪吗?那些恶鬼总是能盯上你们,而诺先生又总是能及时地赶到救下你们。说实话,对人类来说,这也太巧合了……”

    “……你没有证据。”姬月兰说着,但她发现有的人开始低下了头。也是啊,毕竟了解得不多,不能怪她们……

    但是诺暝天是她的哥哥,最了解诺暝天的应该是她——吗……?

    “是吧,兰小姐,你也知道,你们两人住在一起的时候也鲜有交集。既然如此对方是不是的的确确在房间里也就是个未知数了不是吗?”

    “闭嘴……你懂什么……”

    “我知道一切。”欧阳皈往后一靠,露出柔和的神情。

    “其实,我之所以要这么做,是上头派我来的。在我们这类人之上有个头头,只要有人叛变了,他们就会派人去处理他——而我之所以被派到这里,是作为上头派遣的的检查者而来的。我也不相信一向光明磊落的诺先生会做这样的事,可是经过我的调查发现,诺先生的确私底下与恶鬼的事有关……他为了赢得上头的提拔,在偷偷地把那些可怕的怪物放出来害人,当然害得越多越好,这样他斩杀自己的作品就显得更有价值了不是吗?上头必然会珍惜这样一个屡立奇功的人……”

    骗人。

    “姬月同学。”

    骗人。

    “兰小姐……抱歉。”

    骗人的。

    “在必要的时候,我认为我有必要告诉你真相。”

    “骗人……”

    “很对不起。”

    骗子……!!!!

    你难道想说,那时候把我拉出黑暗的人是——

    “很抱歉,他需要一些信赖来做伪装。这人渣对兰小姐真的太残忍了。”

    你难道想说,我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家人是——

    “最坏的时候,兰小姐,请你理解。我必须将他斩杀。那个人渣的罪恶,要由我来斩断——”

    “……”

    姬月兰像是求助般望向四周,艾阳、罗青竹、罗芳梅、萧晓松,还有关雨妙、李朝阳、霍晓芳和何瑶熙,她们都一脸阴沉地避开了视线。

    澄空?

    姬月兰望向身旁,白澄空就坐在那里。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欧阳皈,姬月兰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为什么……难道你们都不相信,都不相信暝天哥吗?他——

    但是相信暝天……一定就是对的吗?

    “咕……”

    太过可怕的想法,姬月兰努力地想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它却在利用他内心某些最脆弱的东西作为养土欲生欲狂。

    她已经容不得……再一次的背叛了。

    “啊,到了。”

    回过神来时,欧阳皈已经在静止下来的车厢内拉开了车门。车门外已经铺上了长长的红地毯,摄相机的闪光灯在薄薄的黑夜里此起彼伏,成一片光的海洋。

    “所以请你们理解,我并不稀罕什么名利,只是将诺暝天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绳之以法,是我身为魔魂必须要做的事。”

    “啊……”

    背叛,又是背叛,你还要再骗我多少次……?

    “所以,我需要你们为我作证。我知道你们是跟他走得很近,而且亲眼见证过那个外表光鲜亮丽内心阴暗腐朽的黄金骑士的人。我相信你们应该是识大局的人,不会被一些儿女情长干扰你们对正义的向往。”

    暝天……你听得到吗?为什么不在?为什么要逃?难道真的……姬月兰望向了白澄空,她只是一直注视着欧阳皈,不是仰慕不是信赖也不是厌恶,就只是那样没有感情般地注视着。

    倒是说句话啊澄空,告诉我我们可以继续相信——

    “时间到了,走吧。我相信你们应该也猜得到,那个诺暝天为了最后再挣扎一下肯定会在今晚出现污蔑我的。你们应该清楚我的为人,对吧?”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沉默了很久的白澄空终于发声了。

    “协助我,给他的心灵最后一击,其他人已经认清了他的丑恶面目,他一定会想再借助你们的信赖孤注一掷。别让他得逞,拒绝他,唾弃他,把他推入垃圾堆里。”

    “我们是人哪……”

    “所以我认为你们应该知道得怎么做。”这样说着,欧阳皈走下了车,沐浴在那一片光芒中。

    “欧阳先生!关于逃犯诺暝天一案的进展如何请透露一下好吗?”

    “欧阳先生!请你身为救世主的黄金骑士说几句好吗?”

    “慢慢来,我都会回答……”

    于是在那被照得透亮的人群中,欧阳皈张开了双臂……宛如一个降临的救世天使——

    光中的“和平鸽”。

    但是那光,对姬月兰来说却太过刺眼。

    “澄空,所以连你也……?”

    “月兰,你怎么想?”

    “诶……?”

    没有料到白澄空会这么说,姬月兰睁大了眼睛。

    “还有大家……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呢?”

    少女们围了过来,她们先是阴着脸,彼此确认了一下眼神,却又变得光亮起来,然后像是带着泪花,她们柔和地望向白澄空:

    “我们尊重你们,月兰,澄空。”

    “月兰,我也一样哦。我答应了前辈,相信他,可是最应该做决定的是你。月兰……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姬月兰哽咽了一下。

    “我……”

    欧阳皈说得没有错,她们的确没有把握。如果,诺暝天真的在骗自己……

    不要……

    如果,那时候对我的所有关心都只是随时会幻灭的假象而已……

    ……

    “兰,没事吧?记得早点回家。”

    “听说你们最近和好了,所以说只要努力的话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我应该说欢迎回来吗?”

    如果,连那样的话语也是谎言的话……

    那么我——

    姬月兰抬起了头,她望着白澄空的眼睛,仿佛就这样过了几个世纪。

    她们的手重叠在了一起。

    然后,姬月兰说出了那沉重的话语。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15分钟……

    ……

    六点四十六分,电视台后门。

    在无人发觉的黑夜里,几十个身影借着垃圾桶的掩护潜进了清洁间。

    “门口的记者已经差不多聚集齐了,我们还是迟了一点。加快进度。各小组,按原计划行动。暝天——”在警员们紧张地准备着装备时,白城韬望向了诺暝天,上了锁链的魔剑·无锋就在他的腰间。即便才只有18岁,他的身体素质便已经令他们望尘莫及。可是尽管是这样,要让一个孩子去面对这些还是太残忍了——

    “我在这里。警长先生,请指示。”

    白城韬停止了沉思,即便周围一片漆黑,白城韬能从那年轻的眼睛里看到火花。

    是叫魔魂吗……如果我的女儿将来也有幸遇到这样铁一样的男子汉就好了——

    “按我们的计划——不,不对。”白城韬点了点头,其他警员也在黑暗中朝诺暝天笑了笑。

    “一切交给你了,暝天。我们来为你创造机会,请你一定……要把真正的光明还给我们。”

    “不是我,警长先生。”诺暝天说道。

    “应该是我们才对。”

    “啊,没错。”

    白城韬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感情平复下来,然后站直身子,所有人立即整齐地集合在他的面前。

    “行动代号为,‘光明’!”白城韬的视线从所有人的身上扫过,即便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仍然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即将要在永夜中掀起风暴的英勇昂扬的海燕们——

    一直都是。

    “现在,行动开始!”

    “是!”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10分钟……

    ……

    某栋废弃的阁楼里,邱魁蹲坐在地上,打量着面前的老人。半晌,他终于叹了口气。

    “真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您啊……”

    “邱魁,那孩子是个难得的人才,你真的就——”

    “您不会洞察力比我还差吧?您觉得我如果直接去给他援助,和他爹一样倔的他会轻易接受吗?唉……不过,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有事的。‘暮龙’还没那个能耐打败诺暝天,只是在他们看来,这就只是一盘被孤立的死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也不能插手。”

    “哈哈,人毕竟老了,还是不懂你们年轻的喜欢玩的这一套。”

    “我答应过的,要竭尽全力把那个孩子培养成出色的魔魂。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最多他也只是记恨我,再也不给我买写真集罢了,哈哈……他会成长得比任何人都强的,你也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吧,龙老?”

    “呵,是啊……”

    谈话声越来越小,月下的轮廓,也在提琴声中渐渐地隐没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