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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昂在战场上徘徊。 这里曾是茂密的森林,后来魔导炮撕开一条寸草不生的空地,从天空中看仿佛头皮上狰狞的伤痕。亚马逊人与骷髅兵抬走了伤员,拖走了尸体,捡完了还能回收的武器,但仍有各式各样的杂物堆在这里。 狼人少女翻找着地上的碎木和石块,杂物中尖锐的东西在她手上划出白痕——自从受到自然洗礼,玛丽昂的手上的皮肤如同野生动物的肉垫,变得更加柔韧结实,不会轻易被砂砾划开。几天前的战场上她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战,自然赋予她的尖爪与利齿将敌人撕成碎片。化狼的感觉让玛丽昂血液沸腾,哪怕在那事发生几天后,回想起这个也让她的皮肤刺痒。 但现在完全不是回味这个的时候。 她奔走在战场上,到处寻找着遗失的东西,每一次无果的搜寻都让她更加痛恨自己。玛丽昂在混战中化狼,野性的呼唤让她完全不记得脱掉什么,它们都和被撑破的裙子一样洒落在了战场上。 她找到一些没被收起的断肢,这些碎块已经开始腐烂,但没有虫子,虫豸都躲避这片遭遇过魔导炮威能的区域。她找到一些血淋淋的布片,一些看不出来自什么防具或武器的金属残片,这些东西终将在风吹日晒中归于尘土。地面十分干燥,失去了所有植物根系,表层的土地很快变得干燥而疏松。浮土被风掀起,慢慢抹掉地上的痕迹,或许再过上一阵子,战场上被遗忘的东西都会消失。 玛丽昂在战场边缘的枯树桩下找到了母亲的牙齿,穿过牙齿的绳子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她小心地把它拾起来,用衣服的下摆擦掉上面的灰尘,把那颗牙紧紧握进手心。 她就跪在那儿找了好一会儿,指望另一样东西也被踢到了这里。但是没有,那蓬草丛中就只有这一颗牙齿,没有另一颗。 整个晚上玛丽昂都没找到安加索狮的牙齿。 “送给你!”金发的亚马逊少女说,“别拒绝,反正我今后自己也会打到的。” 她说错了,这年轻的战士战死沙场,既没有活到能使用剑与盾的年龄,也没有亲手狩猎安加索狮的机会。她的名字叫尤妮丝,喜欢用剑而非弓,勇于正面作战却不擅长隐匿,喜欢吃鱼,有个才四岁的妹妹。尤尼斯很喜欢妹妹,说再过两年就要当她的剑术老师。 尤尼斯是玛丽昂的新朋友,她跟玛丽昂开玩笑,摸玛丽昂的耳朵,把心爱的吊坠送给她。尤尼斯告诉她安加索森林的哪个季节溪流中的鱼最肥美(“不过有时候你得从熊口夺食,带着崽子的熊妈妈可不太好说话。”),告诉她哪种树叶卷起来可以做哨子。玛丽昂为亚马逊人的友善受宠若惊,她觉得她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她们会有很多机会一起捕猎、训练、并肩作战。她把狮牙吊坠绑在手腕上,暗暗发誓会保存这珍贵的礼物到永远。 看来她想保留的东西总是留不长。 玛丽昂跪坐在地上,怀疑自己再也找不回那个吊坠了。战场上有种让她很不舒服的气息,大半个晚上的搜寻令她感到疲惫。玛丽昂不可遏制地开始回忆其他失去的东西,半数新朋友,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的族群。总是这样,仿佛受到了诅咒,她所爱的一切总会离她而去,区别只在时间长还是短。无休无止的焦虑在她血液中卷土重来,玛丽昂害怕现在剩下的一切也将在不久后消失,独留她一人流离失所,无所归属。 妈妈,她在心里说,我该怎么办?如果你在这里,你会怎么办? 母亲的牙齿陷入她掌心的皮肤,理所当然地,她得不到任何回答。 玛丽昂听见了脚步声。 她在地面上待了大半个晚上,如今晨光未至,西斜的圆月还很明亮。僻静无人的战场上,人影走出了阴影,月光洒在这生物身上。 苍白的头骨倒映着月光。 那看上去是个女人,但她脖子以上只有光洁的颅骨。那是狼的头颅,玛丽昂一眼就认了出来。族人将狼的头骨挂在萨满的帐篷上,供奉在狼神的石柱下,画在讲述传说的壁画上。狼首人身的狼神漫步在满月之下,而以狼骨为首的祖灵徘徊在夜幕之中……玛丽昂不相信这些传说,她告诉自己这只是骗小孩子的玩意。但此刻狼人少女呆滞地看着来者,像她幼年时一样。 “第二次了。”塔砂说,“这是你第二次叫我‘妈妈’。” 玛丽昂张口结舌,直到对方来到面前才猛地反应过来。“大人。”她难堪地说,连忙站起来,感觉无论说什么都没法让这一幕变得不尴尬一点,“您……您的变化真大。” 她的主人笑了笑——那大概是一个微笑——颅骨的上下颚微微开合,发出很轻的咔哒声。一颗骨头是怎么发出声音的呢?它好像直接就传到玛丽昂耳朵里去了。狼头骨的眼眶中有两团红色的火焰,在那两个空洞中稳定地跳动,玛丽昂不敢多看,低下了头。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一只修长的手对她摊开,手心里躺着一枚圆锥形的牙齿。安加索狮体型不大,但它们的犬齿长而尖锐,像个小型冰锥。 玛丽昂愣了几秒钟,一个劲儿点头。她凝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时间除了点头说不出什么话,连动都忘了动,就傻站着。塔砂等了一会儿,抬起玛丽昂的手,把那吊坠塞进她手中。 明明头上是枯骨,那双手却是温热的,连带着那颗牙齿都染上一点热度。玛丽昂莫名有点眼眶发酸,只好深呼吸将之平复下去。她可不是个爱哭鬼,失去那么多东西时她都忍住了,就算是最近这一次…… 这双手摸了她的耳朵。 她的主人轻笑起来,那种沙哑轻柔的声音听起来总是这么镇定,仿佛所有事在她眼中都不必担心。她就这么轻轻揉着玛丽昂的耳根,说:“真软,和我想的一样。”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是因为恐惧和悲伤本来就到了极限,还是那双手和记忆中朋友、亲人的手一样温暖呢,玛丽昂突然就忍不住了。她咬着牙齿低着头,让泪水无声无息地掉落到地上。她以为自己足够安静隐秘,可她的肩膀和耳朵都抖得非常厉害。塔砂伸手抱住她,她开始失声痛哭。 玛丽昂又一次想得太大声了,她的痛苦不安和自责在链接里一览无余。塔砂没有安慰这种孩子的经验,只能拍拍她的背。狼人少女的体温比塔砂高,在大哭中往她怀里钻,她觉得自己抱着一只悲伤的、到处乱拱的小奶狗。最终玛丽昂在塔砂的肩窝里找到了她的位置,她把头搁在那里呜咽,塔砂揉她的耳朵,摸摸她的头。 “我平时、平时不是这样的。”玛丽昂说,哭得打嗝,“真的。” “这没什么。”塔砂说,“你才十六岁呢,小姑娘。” 东方发白的时候,塔砂把不再哭了的玛丽昂带回地下城,后者看着塔砂肩膀上湿透的那一块,看起来羞愧得想钻进地缝里。塔砂让她回去睡觉,趁机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狼人少女的头发和耳朵上的毛发一样柔软),玛丽昂无意识蹭了蹭她的手心。 “你想搞她?”维克多酸溜溜地说,“她完完全全属于你,根本不用白浪费这种时间。” “对恶魔来说没有特殊企图的交谈和性#交申请等同?”塔砂反问,“真同情你们贫乏的精神世界。” “别岔开话题,你把一晚上都花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该不会忘了外面还有一整个人类世界要对付吧?你还在等什么?”维克多说。 “等天亮。” “什么?”维克多疑惑道。 “毕竟,”塔砂说,“人类不在晚上办公。” —————————— 鹿角镇,安加索地区最东边的人类城镇中,早起办公的镇长先生看着出现在办公地点的箭书,脸色相当难看。 政务厅就坐落在小镇中心,这个代表着埃瑞安帝国在此处权威的地方一直有着最好的设施和最优秀的防护,然而一支羽箭就这么大喇喇钉在镇长的椅背上,力透椅背,要是当时镇长先生本人还坐在上面,或者箭选择落到镇长的床上的话…… 他咽了咽唾沫,在心中疯狂咒骂着驻守于此的军队。鹿角镇是本森上校的驻军地点之一,军官们可以对镇长指手画脚,而当他们讨伐失败,放任该死的恶魔后裔到处乱跑,遭受性命威胁的还是镇长本人,真是不讲道理啊。 镇长试着拔了拔箭,完全没能□□。他叫来卫兵拔出了箭,将之展开,往上面看了几眼,心中叫苦不迭。“你们的炮被我们截获”?“俘虏的军官传授了启动方法”?这一件件事全都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责权范围。镇长掏出胸口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苦着脸命令下人准备通报上校的马车。 不同于此地大部分乡巴佬,镇长先生对“炮”这种东西略有耳闻,他一点都不想让那玩意转头打在自己负责的地区。他希望军方的人能行行好,看在这可怕的威胁上别继续开战,但根据他对那位中校的了解…… “威胁我?”本森中校冷笑道,“人类从不对异种妥协!” ……看吧。 “可是大人,之前的讨伐军在动用大炮的情况下依然不幸,呃,失利,”镇长小心翼翼地说,“幸存者说整个森林都变得可以活动,最近不少樵夫也说那里的树木长得很快,或许那里有什么强大的魔鬼?或许我们应该向上层请示,申请更多的援军……” “你想说我们连独立解决自己地区的毒瘤的能力都没有?”中校森冷地看着他。 镇长立刻摇着头讪笑起来。 “活动的树木,哼,装神弄鬼,只不过是德鲁伊的余孽而已。”本森中校说。 “啊,大人真是博学多才!”镇长奉承道,努力挤出个笑容,“那对于德鲁伊……” “对于那些玩树的神棍,几百年前我们就有了解决办法。”他背着手走向窗边,望着森林,“一次失利只是意外,这种小事,根本不值得打扰希尔曼将军。”h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