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君臣之谊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五十二、君臣之谊“魏先生觉得欧阳良翰如何。” “千杯不倒没说错。” “魏先生难得夸人。” “那炎公觉得此子怎样,可还有争取的机会?” “再看看吧。”笑了下。 “千杯不倒,频吐醉言,炎公不恼?” “何恼之有,自淮、扬至江、洪,一路下江南,遍观江南文士,也就才遇见这么一个‘千杯不倒’。” “炎公还是爱才啊。”顿了顿,补充道: “不过扬州刺史苏有为,也可勉强算上一个。所以炎公才要走啊。” “嗯。” 忽笑,“巧了,二人都是乌衣巷谢氏的女婿,一大一小,配了一对姑侄女。 “都说,山东士族尚婚娅,关中士族尚冠冕,江左士族尚人物…… “江左之人文,故尚人物,所言不虚,五姓贵女,亦嫁寒士,若放在山东士族崔、卢那边,简直想也不敢想。 “难怪江左士族虽已整体没落,陈郡谢氏依旧稳坐五姓七望之席。” 一声赞叹。 被称为“炎公”者沉默了会儿,亦叹: “还有一个谢旬,亦是人物,名师高徒也。” “这对师徒倒是默契,来回糊弄。可惜谢氏太过保守,难以与谋。” “不保守也难承祖宗基业至今啊。” “保守承业,炎公犹豫了?” “未有,只是感慨,我乃关陇男儿,头可断,血可流,不可辱。” “彩。” 气氛沉默了会儿。 “魏先生,扬州之富,真是冠绝天下啊。” “可惜这一路太远了。” “若加上江州呢?三江之口,七省通衢,天下眉目之地,顺流而下,朝夕可至扬州,乃江南咽喉。” “江州是个好地方啊。地方好,所居之人也好,只可惜,多了一个欧阳良翰,与扬州一样。” “再看看。”顿了顿,“再看看。” “好,不急。” “听说俊之这几日给魏先生推荐了一个年轻人。” “没错,此人名叫越子昂,洪州人士,乃江州州学内的士子领袖。 “俊之担任江州博士,管理州学,与之偶然接触,他与俊之一见如故,这几日都缠着俊之,期间透露了不少事。” “呵,俊之机敏善察,能说会道,真是善于交友。这些日子参加浔阳城内的宴会,倒是让他结交个遍。” “炎公放心,俊之有分寸,交友之前皆有考察,他说越子昂此人性格单纯激昂,十分仰慕炎公,目前来看没什么危害,对了,此前江州至圣先师庙的对答风波,算是越子昂挑起来的。” “欧阳良翰说‘好好学习、日日向上’名扬天下的那次?” “对,那次倒是成全了欧阳良翰。不过,虽然受挫,可越子昂好像并不太服气。” 语气淡淡:“魏先生觉得此子如何?” “不可谋,但可用。” “咱们接纳此子,会不会引起欧阳良翰的芥蒂,毕竟二人算是有矛盾。” “俊之说,他来周旋处理,不会引起欧阳良翰不快,另外,欧阳良翰作为江州长史,若是还与一位小小士子置气,未免格局也太小了。” “有道理。” “说回来,俊之引荐此子,是因为此子有一些人脉关系。” “哦?” “越子昂此前活跃浔阳城的士人诗会,是菊华诗社的一员,与浔阳王幼女、小公主殿下有些交情。 “另外,此人当初洛阳求学时的老师,名叫袁象山,前礼部官员,当初废帝风波,一起罢官,跟随浔阳王一家一路起伏,在龙城低调隐居。 “现在袁老先生,乃是浔阳王府上的旧人,教世子读书,浔阳王父子都很尊重老人家。 “本来越子昂有这一条人脉,很容易成为浔阳王府的门客,只可惜前些日子,被浔阳王和世子逐出来了。 “听他愤愤不平说,是欧阳良翰在浔阳王和世子面前说坏话才如此的。 “不过我倒是觉得,欧阳良翰非这般小人,也没太多必要闲着针对他,更可能是浔阳王与世子担心他性格惹麻烦。 “虽然不受浔阳王府待见,不过毕竟此子还有诗社与老师的人脉在,可以帮忙举荐俊之,接触浔阳王府那边…… “所以俊之也将越子昂引荐了上来,算是交换。” 空气安静了会儿,有人叹息: “这方面,俊之做的比我好啊。” “何出此言。炎公只是名声太盛,容易引起警惕戒备罢了。有些事,让俊之、书清这些年轻人来做,更方便一些。 “不过,俊之确实有说客之才,将江州这边交给他,也未尝不可。” “嗯。”语气不置可否,似是思索了下: “魏先生今夜诗会将此子带来,我见见。” “好,能得炎公青睐,越子昂一定受宠若惊。对了,还有一事。” “讲。” “越子昂乃洪州人士,有一些洪州那边的人脉,听他说,是与洪州都督朱凌虚的长子朱玉衡很熟,二人前段时间,还结伴游历匡庐。 “眼下,这位洪州都督家的大公子,还在匡庐山游览名胜。” “朱凌虚吗。”语气思索: “我听说过此人,年轻时曾是我祖父麾下边军一校尉,得过祖父夸赞,后来在边疆军伍屡立军功,一路做到了洪州都督的位置,确实是将帅之才。 “只不过听说,此人有些爱财好色,算是优缺兼备吧。” “哦?原来还有这层交情在,炎公得英国公的荫福,看来事半功倍也。” “魏先生的意思是?” “听说,洪州都督朱凌虚未发迹前,曾是老滕王的幕宾,现在与新任滕王离娄走的近……” 桌前气氛顿时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扶桌而起: “善。” 转身出门。 “炎公要去哪?” “浔阳王府。” “那位王爷回应炎公拜帖了?” “没有。” “那还过去作何,这位主分明是对炎公视而不见。” “他可以不见,但我不能不去,此乃……君臣之谊。” …… 欧阳戎是陪李正炎一起前去浔阳王府的。 李正炎说要登门求见浔阳王离闲。 而欧阳戎是有关于建造东林大佛的事宜,需要跑一趟,例行汇报浔阳王。 二人顺路。 只不过,他们最后上门的结果是: 江州长史欧阳戎被热情迎请进浔阳王府,浔阳王离闲和蔼可亲,嘘寒问暖。 李正炎被挡在王府大门外,冷落晾着,站了许久,被王府门口络绎不绝的路过官吏们频频侧目打量。 天壤之别。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这事,压根与他无关。 坚持拒见原眉州刺史现饶州司马、袭爵英国公的李正炎,更多的是离闲的意思。 毕竟一人是坚决强硬反对建造天枢、大佛的贬谪官员。 一人是拥护母皇决议、恭敬接下江南督造使职务的孝子亲王。 如何能交往过密。 可李正炎就是这么不懂事,欧阳戎这边的路子走不通,就自己上门来。 自然是吃了一个难堪的闭门羹。 回去路上。 欧阳戎与李正炎并肩骑马,行走在大街上。 欧阳戎转头看了眼李正炎的脸色,丝毫没有沮丧愤怒的表情, 他反而还有闲情,伸手抚摸欧阳戎坐骑冬梅的马首鬃毛,颔首: “良翰,此乃不可多得的良驹也,好眼光。” 欧阳戎随口答:“别人送的,我不太懂相马。” 李正炎笑说:“那送礼之人,确实用心了,此礼甚有心意。不过关内那边,赠送名马是重要礼节,没想到江南这边也有。” 欧阳戎想了想,合上嘴巴,还是没有说,这是对其甩冷脸色的离伯父赠送的。 他失笑摇头,暗夸一句:“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李正炎笑了下。 二人经过浔阳渡码头的闹街,只见有官吏张榜,百姓积极围观。 当下双峰尖已经开始开凿,江州大堂下属的工曹负责此事,正在浔阳渡与星子坊招工,此事,成为这几日浔阳城内的热点话题。 开凿运河的每日工钱,十分可观,官府的诚意十足,甚至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苛刻坑人的条款看漏了,或者隐藏了起来。 不过第一批胆大吃螃蟹的人已经参与,各种正面反馈陆续传回,浔阳渡的劳工们积极投入进来。 “良翰有经世之才,屈居小小的江州,可惜了。” “李公缪赞了。” 李正炎摇摇头: “造像四洲,我去过三州,太原、扬州、江州。其中,江州建造佛像的规划是最清晰明了的,也是最快的,有条不紊,民怨极少。” 他眯眼看了看头顶的日头,说道; “不管最后建造的佛像样式如何,相比太原府与扬州,江州最为平稳妥当,就像良翰行事一样,从容不迫。” 欧阳戎佯装好奇问:“李公还关注这些?”
“老毛病了。并无批评管事之意,良翰勿要紧张。” “没有。”欧阳戎笑了笑,戏言:“只是感觉,李公不太像是去贬官上任,更像是……” 李正炎脸色好奇:“是什么?” 欧阳戎点头:“是游山玩水,游览大好河山。毫无贬官失意之色。” 李正炎大笑: “江州文华荟萃,古今诞生过不少文士,而数百年来出过的最为知名的读书人,乃东晋人氏,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归隐,难道是苦着脸走的?他有何失意遗憾的?” 欧阳戎微笑:“古有陶公,今遇李公,善。” 二人相视一笑。 第三日,欧阳戎再度收到李正炎等人邀请。 乃是王俊之任职江州博士,正式上任后举办的晚宴。 欧阳戎想了想,前去参加。 结果晚宴上,遇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是越子昂。 越子昂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带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白衣公子。 欧阳戎认识,正是当初小师妹生辰宴上见过的朱大公子,洪州都督的长子。 他怎么来了?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在李正炎身旁的位置落座。 王俊之向他介绍了下来客。 虽然来到浔阳城不过一旬,可是欧阳戎觉得这个王俊之,好像比他还要熟悉浔阳名士们。 确实是一位善于交际之人。 欧阳戎的余光扫过这位活络气氛的爽朗青年。 这些日子相处久了,欧阳戎倒是对李正炎身边这些人渐渐熟悉起来。 首先是曾为御史的魏少奇, 李正炎对其颇为尊敬,称呼为“魏先生”,于是欧阳戎也跟着叫了。 魏少奇一身文衫洗的发白,欧阳戎每次见他,都是那么两件文衫来回换。 平日里说语较少,大多时候安静倾听。 不过他一开口,李正炎、王俊之等人会立即安静下来,可能是当御史言官时候养成的习惯,欧阳戎发现他话语大多直指要害,能结束话题。 此人不俗,难怪能得李正炎重视,欧阳戎心道。 王俊之与杜书清比较年轻,但也大欧阳戎四、五岁,不过依旧算是年轻俊杰, 皆是登科进士,而且出身不俗,乃世家子弟。 特别是杜书清,乃是京兆杜氏的一员,算是根正苗红的关陇世家子弟了。 只不过杜书清相貌平平,性格有点闷,与名字不符,身材壮硕,不像书生,更像边军武官。 他对于李正炎、魏少奇十分尊重,言听计从。 欧阳戎却对杜少清天然颇有好感,可能是看见了某位龙城故人的影子。 王俊之人如其名,面白无须,身姿挺拔,仅比欧阳戎矮一点,不过穿衣讲究,比欧阳戎善于打扮,一副翩翩贵公子模样。 他能言善道,一般酒宴上,都是他与李正炎一起,活络全场气氛。 但欧阳戎眼尖发现,这个王俊之好像有些洁癖,随身带着几方手帕,每次吃饭、喝茶前,都反复擦下手。 甚至眼下和客人敬酒后,放下酒杯,自若掏出手帕,擦一擦被酒水沾湿一点的手指。 今日王俊之作为东道主,宴席间自然气氛不错。 欧阳戎发现,越子昂似是与那位洪州都督的长子朱玉衡关系不错。 越子昂对李正炎等人十分热情,甚至有点崇拜的意味。 欧阳戎瞧在眼里。 本以为这场酒宴,越子昂会和他一样,默契的无视对方。 却没想到,越子昂忽然起身,举杯朝他: “大人,以前是在下年轻不懂事,误会了大人,唐突冒昧,还望大人恕罪。” 说着,便连续自罚了三杯。 欧阳戎正在仰头饮酒,闻言,酒杯停顿在嘴边。 他左右转头看了看身边人,手指了下自己,满脸困惑:“你说我?” 越子昂一张脸涨得通红,也辨别不出欧阳戎是不是装傻。 当着全场目光,他努力强笑,再度点头:“是,欧阳大人。” 欧阳戎摆摆手:“没事没事。” 顿了下,他转头朝旁边悄然侧目的李正炎一行人不好意思的笑说: “不过,我还是喜欢越公子以前傲然不驯的样子。” 越子昂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