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9 内廷秘辛
第二天一早，卯时还未至，天际才露出一丝曙光，赵云龙便带着两个亲随往南镇抚司赶去。 三人眼中都布满了红丝，眼袋也明显带着青黑之色。 这一晚的确把他们折腾得够呛。 赵云龙是压根就不敢熟睡，因为他害怕人家又跑回来撒曼陀罗花粉。 他可不想跟石开一样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至于他带回去的十余个亲随，那也是轮流值守了一个晚上，累得不行了。 他之所以只带了两个亲随，那是要留人守家，王贲和剩下那几个他都留家里了。 没办法，人家随时可能对他的家人动手，不留人看着他真不放心。 这会儿他真有点头疼了。 陈庆就是不招，郭勋和严嵩一伙又安排人跑他家里来搞暗杀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下去不行啊！ 怎么办呢？ 他就这么皱着眉头来到南镇抚司衙门，刚一进大门，那熟悉的马车便映入他的眼眸。 陆柏刚带着陆非烟跳下马车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云龙，陈庆招了没？” 赵云龙无奈的摇头道：“没有，这家伙好像不打算招供。” 陆非烟闻言，咬着银牙道：“那就往死里打啊！” 赵云龙摇头苦笑道：“我都打得他晕过去三回了，再打就真死了。” 这直接打死和按律处斩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陈庆是该死，但不能就这么打死，人家的后台可是硬得吓人，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人家又不认罪，就这么把人打死了那可不得了。 陆柏闻言，不由皱眉道：“陈庆不招，接下来怎么办呢，去抓严世藩和费完吗？” 呃，我都有点扛不住了啊，还去招惹那两个家伙，那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赵云龙想了想，随即慎重道：“我倒是知道石开是怎么死的了，因为昨天那帮人又想故技重施，置我于死地。 可惜，那帮人太滑溜了，我一个都没逮住。” 陆柏闻言，急急的追问道：“噢，石开是怎么死的？ 那帮人是什么人，你看出来没？” 赵云龙缓缓的道：“石开应该是被人用迷药迷晕之后一刀毙命。 那帮人邪门的很，又是迷药，又是麒麟烟，而且还会念咒，令人精神恍惚。 我以前真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念咒？ 陆柏闻言，不由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 这符咒什么的他可不懂。 陆非烟则是满脸郑重道：“他们念得什么，你听清没？” 赵云龙回想道：“我也就听清了前几句，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奉吾弥勒，往生极乐什么的。” 陆非烟闻言，不由吃惊道：“弥勒？难道是弥勒教！” 弥勒教？ 赵云龙闻言，不由心中一动。 如果他遇到的真是弥勒教，那就有翻盘的希望了。 因为大明自洪武年间就开始禁弥勒教了，弥勒教的人不服气，还经常组织教徒造反，大明王朝和弥勒教可谓势同水火。 陈寅、郭勋和严嵩暗中勾结弥勒教刺杀锦衣卫副千户乃至正职千户，图谋不轨，嘉靖能不管吗？ 这是个好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由满怀希冀道：“你确定他们是弥勒教的？” 没想到，陆非烟竟然缓缓摇头道：“这个我也不能确定，我得去问问师傅和陶仙师，内廷好像正在追查弥勒教。” 内廷？ 赵云龙疑惑道：“你说的内廷是内宫二十四监吗，他们在追查弥勒教？” 陆非烟又缓缓摇头道：“不是，现在的内廷跟以往的内廷不一样了，要不你跟我进宫去问问师傅和陶仙师？” 进宫？ 好啊！ 这可是翻身的好机会。 赵云龙连连点头道：“好，我们赶紧去问问，那帮人整得我都不敢睡觉了。” 他们是说走就走，陆非烟进宫根本就不用打招呼，她的马车也没人敢拦。 不过，马车进入皇城之后并未进入正中间的皇宫，陆非烟直接带着赵云龙来到了皇城西边的万寿宫。 这万寿宫乃是嘉靖专门斋醮之所，规模相当之大，里面光是大大小小的宫殿就有九座，中间的主殿面积甚至超过了皇极殿，只是没有皇极殿高而已。 赵云龙跟着陆非烟走进主殿一看，不由满脸震撼之色。 这里面好大！ 而且里面香烟缭绕，神像遍布，看上去就如同传说中的天庭一般。 陆非烟一看他愣住了，竟然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就往里走。 呃，这小丫头竟然拉着个人，这人还是个高大俊俏的小伙子！ 正中间的神像下，两位正盘坐在那里的老道都愣住了。 陆非烟却是毫无察觉道：“师傅，陶仙师，云龙哥好像遇到弥勒教的人了。” 云龙哥？ 邵元节不由满脸微笑的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慈祥的点头道：“嗯，这就是你云龙哥是吧？”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陆非烟顺着师傅的目光回头一看，连忙松开手，满脸娇羞的闪到一边。 这两位仙师果然不愧筑下仙道之基的修仙者。 两人明明已经须发皆白却是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看面相那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 赵云龙可是听说了，这两位仙师最少都七八十了。 这会儿民间的老百姓能活到六十的都不多，七八十岁的老人那基本老得路都走不动了。 两位仙师这样的，那真是神仙般的存在。 他偷偷看了一眼便连忙拱手躬身道：“参见两位仙师。” 邵元节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郑重道：“云龙，坐下说话。 你遇到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细细道来。” 赵云龙连忙盘坐在一侧的蒲团，将昨晚家里发生的一切细细的描述了一遍。 邵元节和陶仲文对望了一眼，随即满脸忧心道：“迷魂香、麒麟烟，《过去未来经》，《往生极乐咒》，果然是弥勒教！ 看样子，那张寅，咳咳咳咳......。” 邵元节说着说着竟然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 陆非烟见状，连忙上去轻轻拍着邵元节的后背，焦急道：“师傅，师傅，你没事吧？” 邵元节咳了好一阵，这才松开手，微微摇头道：“没事没事，刚想起弥勒教的事，有点走神了，没压住。” 他手上和嘴上竟然全是血！ 这又是怎么回事，仙师还会得病的吗？ 而且还病得这里厉害！ 赵云龙见状，不由目瞪口呆。 邵元节却是若无其事的掏出块白布擦了擦，随即转头道：“曲真道友，麻烦你取弥勒教的卷宗来。” 陶仲文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随即起身疾步而去。 邵元节又转过头来问道：“云龙，迷魂香为何没将你迷倒，你有专门对付迷魂香的办法？” 这个简单。 赵云龙不假思索道：“香和烟其实都是细微的粉尘，以湿布捂住口鼻不吸进去就行了。” 邵元节竟然颇为失望道：“这法子谁都会，不过，多吸一阵还是会吸进去的。” 呃，这表情是在考校我？ 机会！ 如果能获得这位仙师的亲睐那就好了，嘉靖对这位仙师可是言听计从。 赵云龙细细想了想，这才郑重道：“这个法子其实可以改进一下。 一层湿布的确很难完全阻挡粉尘吸入，因为湿布上粉尘会越附越多。 我们可以做个三层的面巾将口鼻完全罩住。 这样一来，里外都是干的，不易吸附粉尘，呼吸之间粉尘差不多全吹掉了，并不会越附越多。 而且，有中间一层和里面一层的阻隔，粉尘基本吸不进来。” 这东西在后世太常见了，几乎谁都用过，特别是他前世那行当，几乎天天要用到，他自然熟悉的很。 邵元节却是颇为赞许的点头道：“嗯，不错，不错，麒麟烟呢，那东西可不光是粉尘，你有办法应对吗？” 麒麟烟的毒性主要来自氯气，这东西的确不是粉尘，口罩是挡不住的。 这年头应对麒麟烟的办法就是用尿把布打湿，捂住口鼻。 其实这办法并不是很好，因为尿里面尿素含量太低，根本中和不了多少氯气。 他如果说这个答案，邵元节估计又要失望了。 那么，怎么办呢？ 赵云龙又细细想了想，随即郑重道：“古法以尿解麒麟烟其实是个误区，真正能解麒麟烟的其实是茅房或者粪坑里的湿气。 我们只要多收集一点这样的湿气将面巾打湿就能完全阻隔麒麟烟。” 他说的其实是溶于水汽中的氨气，氯气和氨气反应之后会变成氯化铵，氯化铵是一种肥料，根本没什么毒性。 邵元节当然不知道这些，他连连点头赞赏道：“看样子你办法真不少，那往生极乐咒你都听到了竟然还没被控制心神，说明你的神识也很强，不错，不错。” 光不错吗，然后呢？ 这时候陶仲文已经把什么弥勒教的卷宗取来了。 邵元节很是干脆的道：“这个先给云龙看看。” 赵云龙好奇的接过卷宗，打开一看，不由目瞪口呆。 乡绅薛良状告太原卫指挥使张寅就是骗光他钱财的弥勒教天师李福达！ 督察院巡按御史马录细查之后发现，李福达就是正德初年与弥勒教教主王良一起造反的李钺，而且李钺还曾化名李午在洛川组织教徒造反。 巡抚江潮上奏，正德初年造反的王良死后，其弟子罗玉玺与徒孙次仲太带着数万教徒逃往蒙元鞑靼部，投入鞑靼部右翼三万户济农亲王麾下。 济农亲王因此实力大涨，一统蒙元鞑靼部。 而且罗玉玺、次仲太还勾连关内的弥勒教徒，多次引导济农亲王率大军入寇，他们勾连的正是弥勒教天师李福达手下的教徒！ 这卷宗里面的东西很杂，不过，所有东西貌似都和太原卫指挥使张寅有关。 赵云龙看罢，不由大惑不解道：“这太原卫指挥使张寅好像就是弥勒教天师李福达吧？ 李福达就是率众造反的李钺和李午吧？ 这么多证供还不能定他的罪吗？” 邵元节微微叹息道：“有些事我本不该多嘴的，因为涉及到外廷官员。 不过，你既然问了，我就跟你说说，你别到处乱传。 李福达化名张寅之后年年给郭勋行巨贿，成了郭勋的亲信。 所以，郭勋极力维护，说什么薛良是诬告，马录和江潮是索贿不成，故意陷害张寅！ 当时皇上正要用到郭勋，就没有细查。 结果，薛良被斩首示众，马录被发配边疆，江潮被革职查办。” 啊？ 嘉靖嘉靖，你是真有毛病啊！ 北虏之祸就是你惯出来的！ 这话赵云龙自然不会说出口。 嘉靖明知郭勋和弥勒教有勾连，竟然不管！ 怎么办？ 他愣了好一阵，这才小心的道：“仙师，弥勒教可是反贼。 他们勾连鞑靼入寇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这是要勾结外寇谋朝篡位啊！ 这事我们都不管吗？” 邵元节郑重道：“弥勒教之事是该管管了。 不过，内廷只管弥勒教之事，此事涉及到外廷官员，需得问过皇上才行。 这样吧，你和非非先在这等等，我和曲真道友去问问皇上。” 说罢，他便招呼陶仲文起身，一起往外走去。 内廷只管弥勒教之事？ 这内廷到底是什么？ 赵云龙看邵元节和陶仲文都走远了，忍不住好奇道：“非非，你说现在的内廷与以往不同了，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陆非烟微微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师傅是内廷礼部尚书，陶仙师是内廷礼部侍郎。 皇上好像想要在宫里也建个朝廷，专门来对付妖魔鬼怪和邪门歪道。” 呃，嘉靖的想法真清奇！ 邪门歪道他倒是见识过了，妖魔鬼怪他是真没见过。 赵云龙闻言，又忍不住好奇道：“这世上还有妖魔鬼怪？” 陆非烟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忧心忡忡的道：“有，宫中就有。 你刚也看到了，师傅都吐血了。 师傅就是因为诛除宫中的黑眚而受了重伤！” 什吗？ 筑基期的修仙者都能身受重伤！ 赵云龙不由惊奇道：“黑生是什么东西？” 陆非烟喃喃的道：“传闻黑眚乃是五行水气而生的妖怪，最喜在阴气浓郁之地修炼。 后宫之中可以说是天下阴气最为浓郁之地，所以，黑眚最喜欢躲在后宫中修炼。” 这世上真有妖怪！ 赵云龙忍不住问道：“你看见那黑生了？黑生长什么样？” 陆非烟微微摇头道：“我没看见黑眚，皇上和几个嫔妃还有很多宫女和太监都见过，师傅和陶仙师也见过。 他们都说黑眚黑雾绕体，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形态，很难对付，宫中高手根本就不能伤其分毫。 师傅担心一个人收拾不了黑眚，特意请来了陶仙师帮忙，结果还是身受重伤。” 这么玄乎，真的假的？ 赵云龙忍不住追问道：“那黑生真这么厉害？” 陆非烟毫不犹豫的点头道：“黑眚是真的很厉害。 听师傅说，这妖怪本朝虽然不常见，北宋年间却是经常出现。 那时北宋皇室并没有请仙师，所以拿黑眚一点办法都没有。 传闻北宋神宗和哲宗的死都跟黑眚有关。 你可以去看看那个时候的史书，很多史书上都有黑眚的记载。” 还有这种事！ 史书上都有记载，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