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未竟者的梦之剪影，第二幕
一个少年，表情木然地凝视着前方。 他周围黑白两色如同潮水般泛滥，在他的身后涌起数个浪头，却在触碰到他的脚踝时像是受到电击的猛兽一般抽搐着退散回去。 （嗯，嗯，倒是很像可可和牛奶，斯默克舔了舔嘴唇。） 少年丝毫不在意，或者说，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身边的环境变化一样。他只是在那里站着，表情始终如一，眯着眼，紧凑着脸上的皮肤。在他的脸上甚至无法读出他的心情。黑白色的猛兽看到猎物对自己丝毫没有畏惧之心，恼羞成怒，发出震荡不休的咆哮声。又是一个巨大的浪头，势大力沉，妄图将少年碾碎。 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他歪过头，以一种极其讽刺的眼神瞪着猛兽。那种令人癫狂的神情和近乎恐怖的冷静力仿佛一具网罗天地的枷锁，反将猛兽的喉咙死死扼住。黑白色的有形体四处飞溅，猛兽的进攻被视作无物。 猛兽在呜咽，在喘息，在龇牙咧嘴。少年在看着它，少年的眼神变得冷漠。 （天哪，天哪。斯默克大气不出一声。） 猛兽开始准备最后一次进攻，黑白色有形体开始凝聚、汇合、塑形，陡然形成一只巨大的长枪，白色的长杆枪身，黑色的四锋枪头，枪尖上流淌着致命的毒液。猛兽虎视眈眈，少年轻轻仰起头，缓缓睁开一只眼。 有形对无形，身为人的少年对身为黑白无物的猛兽，血rou之躯对侵蚀之刃。 许久，少年另一只眼也完全睁开，表情开始活动——脸上写满了轻蔑。 来。 来么？ 一声尖啸，长枪以刺穿长空之势破灭而出，黑白色的毒液挟裹而来。枪锋有数十个少年那么巨大，它的目标已经不是少年的心脏部位，而是他的一切——否定他的一切。 （危险！喂，危险！斯默克从来没有如此恐慌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像被弹弓弹射出去一样飞扑过去，只能远远地喊叫。） 少年的脸再次开始活动，这次是右半边脸略略抽搐着。 来。 来！ （躲开！！） 轰隆一声，黑白两色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少年的身影刹那消逝在了枪锋之末。窥视者清清楚楚地看到，定格在枪锋触碰到少年身躯的那一刻，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 他锁起了眉头。 （躲开！咳，咳，喂，喂！！斯默克拼命躲闪着足以抹除一切存在的黑白色毒液蔓延，一个不留意，他的一只靴子沾染上了这些致命的有形体，那些颜色开始像嗅到了血味的鲨鱼一样，撑开血盆大口，一下就将他的靴子吞咽殆尽。斯默克慌不择路，终于逃脱了猛兽的余孽之魔掌，他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爆炸一样，不停地干呕，涕泪齐下。他相信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黑白色侵入，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越来越模糊……） …… 潮势渐颓。 定格的画面开始流动，停滞的时间开始运转。 蔓延至整个空间的黑白色有形体开始融化，退散，不断从地面逸失，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待最浓厚的一层屏障融化消失，少年清晰地出现在大地之上。那根否定一切的黑白色长枪，大小变得和正常程度无二，枪头从少年的左胸贯穿而出，枪身被少年的右手轻轻握着。 ……哼。 猛兽开始颤抖，先前的威势和疯狂荡然无存，像是生死被主人拿捏的宠物。 呜…… 越来越多的有形体崩坏、瓦解、流失，长枪的枪头和枪身也开始融化，有些大滴大滴坠落，有些沿着少年的衣服往下滑落。 来？ 少年用手一握，长枪简单地碎成飞沫。猛兽般的黑白色有形体灰飞烟灭。整个空间一下子变得澄澈明亮。 但少年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对于解决掉一个纠缠不休的“敌人”这件事都没有多表现出一分兴奋。他开始行走，步伐毫无章法，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一个方向前进。（他受伤了吗？但他身上没有一点明显的伤痕。太离谱了，他居然完全防住了黑白的侵蚀。斯默克啧啧称奇。）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连路都没有。黑白的背景色重新就位，这一次它们乖乖地构成它们应该构成的部分，再没有一分造次。少年的脚步越来越快，身体晃荡得厉害，他踏过的地方黑白色都避之不及。少年的眉头皱得死死的，脸上突然显现一丝嫌恶。 突然，少年大转身，直勾勾盯着窥视者所在的位置，脚步由杂乱变得规律、急切。 他在朝自己跑过来！！ （等等！喂，他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不可能！他在朝我跑过来！他要干什么？斯默克焦急得大喊，一边拔腿想要逃开。他惊恐的发现自己无法迈开一步——黑白的背景色变成锁链，困住了他的双脚，他动弹不得！） 少年向窥视者飞奔而去，脸上的嫌恶和恼怒愈加明显。 （别过来！别过来！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少年的手指要触碰到窥视者那一刻，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无名者，请等一等。” （斯默克的裤子湿了一大片。束缚他腿脚的背景色退散而去，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脏狂跳，大脑像是脱轨的火车一样飞驰不停。） 声音是从背后响起的，少年回过头，看到了一个“影子”——像是一个画家在背景布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一个身形。她走过来，她的身高与少年近似，窥视者完全无法看清她的五官和衣着，只能辨别出，她是一个与少年年龄相仿的少女。 （她……她又是谁？等等，不对——她是一个影子？她只是一个立在地面上的影子？） “影子”背着双手，向右侧歪着头，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少年看着很清楚，但不知为何窥视者看不到。 “你是刚来到这里的吗，无名者？”她的声音明亮而动听。 少年一言不发，只是用防备的眼神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啊，啊，不好意思……别紧张嘛。真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让你感到一点惊讶了？”少年的眼中，影子连连捂着嘴巴，两颊微微泛红。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呼，看来有点紧张的是我啦。哈哈哈……”影子显得有些兴奋，顺手撩起额前的头发。 “……” “第一次来到这里，一定受了不小惊吓吧？……没事的，放心，这里是你的梦，你，的，梦——哦！”影子长长的曳音像是抚过琴弦一样清脆。 “梦，哦。”少年只回复了两个字。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影子问道。 “无名。” “啊啊，真对不起……请你千万不要生气，我喊的那声‘无名者’真的是无心之举，真的！抱歉，抱歉……”影子双手在胸前搅动，一脸歉疚的样子，睫毛一闪一闪。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不记得我的名字。我就叫，无名。” “……还是很抱歉，没有名字一定是让人难受的事……” “我，叫，无，名。没有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好吧……”影子略略有些难堪，但又恢复了轻快的情绪。“无名，”她微微欠着身子，背着手凑上前，“我有一个小请求——可以允许我去你的梦中转转嘛？” “你和我？一起？” “嗯嗯！” “……无所谓。” “太好了！谢谢！”影子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快乐。 …… 影子选了一个方向，轻盈地迈开步子，她走路的姿势非常优雅，手臂的浮动像是湖中天鹅的羽翼。如果她真的是一个画家的作品，那这个画家一定是一位精于描绘人物形态和动作的大师。她回过头来，轻声喊道： “这边！要跟上呀！” 少年随意地走着，时快时慢，眼看着马上就要跟上影子的步伐时，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 少年问了一个问题，然而这个问题一出口，他就为自己感到吃惊，他向来是不习惯发问的，这一次居然主动显现出了好奇心。 “你叫什么？” “我么？”影子嫣然一笑，黑白的背景色融合成轻扬的可视的风在她垂下的发梢回旋。 “千川。” 少年自己的回应感到第二次吃惊。 “好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