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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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尸?” 谢雨不屑地笑了起来,将手中茶杯转了个圈,对这个弟弟有些无奈。 谢风坐定,看着楼下热闹的街市,心中悲凉万分。 “官府已经出手了。” “哦?我倒是没看到他们有何手段应对。” “难道你没发现前来买米的多了许多生面孔吗?” 谢雨顿时动作一顿,变得不自然起来,他一脸狐疑的站起身来,走到了栏杆旁,向着街上看去。 仔细一瞧,果然如谢风所说,街上多了很多扛着米袋子三五成群的汉子。 不对劲! 他急忙转身,向一旁的家仆使了个眼色,让其去查探一番。 “不用去了,这些人是城外的驻军。”谢风轻轻拍打着桌面,皱眉说道。 “这怎么可能,绍兴府哪里来的存银购粮!” “呵,绍兴府没有,难道杭州就没有了?” 谢雨被弟弟的一句话惊醒,反应过来,这是朝廷出手了。 但能这么快的做出反应,应当是早有谋划,这绝不是那于颖和新来的钦差的手段。 定然是那布政使卢若腾! 此人竟早早防患于未然,谢雨此时心中已经没了底,若是再按照现在这样跟官府耗下去,死的一定是自己。 谢家的粮仓已经快见底了! 这时,一名谢家家奴寻来,满头大汗的向两位公子汇报道:“大公子,三公子,平水镇那边的事,已经被官府平息了。” 好快的动作! 谢雨开始低头沉思起来,自己的杀招都被官府一一接住化解,眼下形势于自己不利了起来。 “去,抬米价到五两一石!” 那家奴当即赶去传命。 “三弟,勿忧,看为兄对垒!” “为时晚矣。” 兄弟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谢雨觉得只要抬高米价,官府那边就会支撑不住,可谢风不这么看,平水镇的事情已经被官府平息,眼下清田正在顺利开展,官府再趁此机会,以正常价格收购那些农户手中的余粮,无需再与你谢家打擂。 事实上,此时的钱肃乐正带着人马与银子赶往平水镇。 正如谢风所料,卢若腾正坐在府衙公堂内仰天大笑。 于颖坐在下面那是满眼崇拜。 “如此一来,谢家的粮仓就空了。”于颖喃喃说道。 “正是,咱们正好大肆收购各县秋粮,充实官仓,囤积军粮,谢家现在必须抬价,一抬价他就进退两难了。”卢若腾运筹帷幄,轻轻笑道。 于颖连连点头,心中暗想,多亏了潞王的银子啊,真是救了命了。 很快,负责监视谢家动向的差役就传回了消息,说谢家的米店全都抬价了,一下子将米价涨到了一石五两。 购米的百姓纷纷散尽,各家店前,瞬间冷清。 卢若腾随即召回了在城中购米的队伍。 这一番下来,城外军营里,已经囤积了将近十万石的白米,卢若腾心中乐开了花,这可是狠狠薅了一把谢家的毛。 谢家现在涨价,也算是及时止损了。 “颖长啊,正式发出朝廷清丈田地的布告,说明朝廷政策!” “下官这就去!” 卢若腾来绍兴之后,一直没有公开宣布清丈田地,现在最大的平水镇顺利实施,有此为标榜,其他乡镇应当不会有太大阻力了。 再加上现在谢家失了一阵,正好再添把火,让那些还在观望的豪绅们看的明白,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不多时,整个府城大街上,响起了敲锣声,瞬间吸引了许多还未归去的县民。 各处都有衙役在解说布告上的政令。 一听是清查隐田,重新划分土地,立马在百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此前他们大多听说了一些,可官府并未公告,所以将信将疑。 现在,他们信了。 有官府的解释与宣传,百姓们都知道,这是为了他们好。 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率先传遍了会稽和山阴两个附郭县。 茶楼里,谢家兄弟从二楼走下。 堂中坐满了茶客,一片嘈杂。 “这下好啊,俺家的地被里长平白无故占去了一分,俺也不敢说。” “是啊,那些大户田很多,交的税却少,到头来还不是分摊到了咱老实人的头上。” 堂中,都在议论着朝廷清田的事情。 谢雨原本就惨白的脸,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原本想和绍兴官府一较高下,却没想到这卢若腾竟然请大腿,实在是不讲武德! 兄弟二人走出了茶楼,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便各奔东西。 谢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马车在后面缓缓跟着。 老总管跟在他的身侧,时不时回头望着离去的谢雨,不住的叹着气。 方才,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谢风知道,自己劝不住大哥。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谢家的末日,眼中充满着悲伤。 前面,是一处十字路口,向右便是紫金街的方向,向左则是知府衙门的方向。 谢风驻足,见眼前景象,不禁心中发苦。 片刻,谢风迈步。 老总管微惊,稍有迟疑,随即便紧紧跟上。 ...... 回到府中的谢雨,感觉身上发冷,急忙命下人生好小火炉。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极度畏寒,就连郎中都诊断不出是何原因。 坐在火炉旁,谢雨才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火炉上,小茶壶水汽蒸腾。 门外,下人恭敬走来,轻声道:“公子,那边来人了。” 谢雨眼角一跳,目光阴鸷地点点头。 下人转身,前去接引。 门前两颗桂树,香飘满园。 房中红泥火炉,驱散湿气。 不多时,下人带着一名锦衣男子来到房中。 谢雨面无表情的伸出手,请来客入座。 男子坐定,兀自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摇着头轻轻吹拂着。 “谢公子,你令主上很不满。” “杭州出手了,如之奈何!” 那男子闻言,眼睛一眯,杭州出手也在他预料之中,可谢雨这厮,莽撞杀人,将把柄留给了卢若腾那帮人,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平水镇的事情已经被摆平,可是卢若腾迟迟没有发出安民布告,想来是将此事捏在手里,关键时候给谢家致命一击。 这卢若腾,还真是不可小觑。 “舍了平水镇的十万亩,主上的损失当如何?” 男子盯着谢雨,语气不善地责问道。 谢雨知道,这才是正题。 “自然是谢家来补,每年一百万两,如何?” 男子不禁笑了起来,只觉得谢雨是在敷衍他。 谢雨被卢若腾等人斗的节节败退,眼下可以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说什么每年一百万两白银敬献。 “谢公子,莫要忘了象三兄可是向主上纳了投名状的!” 男子面色不悦地说道。 谢雨闻言,脸上肌rou开始抽动起来,捏着茶杯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威胁!赤条条的威胁! 但他无可奈何,谢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再没有下来的可能。 当初父亲误判了形势,可谁又能知道那杭州的草包潞王,竟然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上意如何?”谢雨咬牙道。 “五百万两,救你谢家。”男子jian笑起来。 谢雨沉默,男子也不催他,自顾自的饮着茶,欣赏着院中落花美景。 落花如雨香满衣,青天云动雁声急。 良久。 “那边的产业折下来至少有五百万两,全部赠与主上,可否?” “好~不愧是谢家公子,识大体!” 谢雨话音未落,那男子便拍手叫好,面露喜色。 他们早就图谋谢家的产业了,正好这回趁火打劫。 男子正在心中暗喜,却见谢雨投来了可怕的目光。令他顿觉寒意,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谢公子不必担忧,在下这回是带了人来的。” “那就好。” 听到这话,谢雨脸上才浮出一丝丝笑意,提起茶壶,亲自为男子添着茶水。 两人对饮,闲聊起来。 ...... 知府衙门。 卢若腾正在向一众属官布置奔赴各县各乡进行清丈的任务。 堂中站满了人,有军官,有胥吏,还有衙役。 左右两侧的椅子上,则是坐着绍兴府八县的知县,他们都是于颖前两日召来的,今日方才到齐。 “山阴与会稽两县率先开始,其余各县回去后便立刻开始,府衙会派员随行,分赴各县督办,如遇顽抗,一律严办!” 卢若腾的话语掷地有声,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阻力了,毕竟连势力最大的谢家都吃了瘪,谁还敢造次? 简单明了的说完,一众人按照既定的计划开始行动。 眼下,有黄得功的五百骑兵坐镇府治,随时可以奔赴各县,这让各县的知县心中都有了底气。 卢若腾和于颖亲自送走了各县知县,站在衙门前,闲谈几句,正要回转,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朝着衙门走来。 “咦?这不是谢风吗?”于颖惊讶道。 卢若腾也是疑惑,这谢风此时还来做什么? 谢风见两位大人等他,急忙加快脚步上前。 “草民谢风,拜见两位大人!” “进去说吧。” 卢若腾心中在猜测着谢风的来意。
三人来到公堂之中落座。 于颖看着谢风,说道:“谢公子,您这是哪一出?” “草民来求情。”谢风直言不讳道。 “求情?”卢若腾不禁笑问道,心中明白,谢家这两位兄弟一定是生出了龃龉,那谢雨定然还想再跟自己斗法。 “大人,在下愿将家财全部献给朝廷,只求能饶家兄一命!”谢雨站起身来,一脸郑重的朝着卢若腾拜道。 卢若腾与于颖对视一眼,暗道此子好果断! “本官又没有拿你兄长如何,何来饶命一说。”卢若腾故作糊涂道。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谢风苦笑道。 卢若腾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位谢家子,此子如此敏锐善断,行事果决,颇有远见,若是能为朝廷所用,岂不美哉! “坐下说说吧。”卢若腾摆手,微笑着让谢风坐下说话。 于颖见状,知道卢藩台是生出了爱才之情,便招呼堂外当值的衙役给谢风上茶。 “愿以名下全部财产,买谢家一条活路。”谢风重复道,这是他现在能拿出来的唯一交换条件。 “孙村一百五十三条人命,他逃不过的,国法无情!”卢若腾叹息道。 若是那谢雨没有搞出人命,他或许还会考虑一下谢风的话,可出了人命,于情于理于法,谢雨都难逃一死。 谢风一叹,他方才只是抱着一丝幻想试试,其实他心中也知道大哥性命难保。 自己能为他做的,恐怕只有收尸安葬了。 “谢家......”谢风嗫嚅道,目光小心地看向了卢若腾。 “就此打住,奉公守法,主动配合朝廷官府清丈田地,或可有一条生路。”卢若腾指点谢风道。 眼下,用谢雨的命来给平水镇百姓一个交待,谢家尚可保全。 可若是他们再冥顽不灵,试图对抗朝廷,那只有灰飞烟灭一途。 “草民明白了......”谢风愁苦更甚,劝不住的爹,拉不住的兄,让他只觉得心力交瘁。 堂外,阳光明媚,温和的穿堂风令人心旷神怡,秋天的风中,充斥着稻香味。 梁下,传来了叽叽喳喳的鸟鸣。 “大人,吾兄尚有底牌!” 安静许久的堂中,忽然响起谢风的声音。 他纠结许久,终究是将这句话说出来口。 卢若腾郑重点头,沉吟道:“公子大义!本官记下了!” 谢风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于颖不是很惊讶,但心中依旧感叹,此人审时度势,头脑清醒的可怕。 话已说到,谢风起身告辞。 卢若腾让于颖亲自相送。 “于知府,留步。”谢风神情落寞地拱手说道。 于颖微微点头,谢风便转身离去。 看着年轻的谢家三公子的背影,于颖皱起了眉头,亲情,也难以影响他的决断吗? ...... 回去的路上,老总管几番欲言又止。 “谢家不能死绝啊,老总管,我也是迫不得已。” “万一......” “没有万一,那位,不是潞王的对手。” 谢风眼神清亮起来,表情也变得平静,整个人就像是换了个状态。 老总管暗暗心惊,他忽然意识到,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绍兴府与谢家的争斗,而是更高处的斗法。 “明白了,明白了!”老总管长叹道。 谢家强行参与,只会化为齑粉! ...... 杭州,王府。 李宝将一封密件送进了朱常淓的书房。 “殿下,包子铺送来的,浙东急件。” 朱常淓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将那信件拆开来看。 浏览完毕,正要说话,只觉得心口又是一阵刺痛,转瞬即逝。 李宝见状,想要喊医官前来,但被朱常淓制止了。 这已经是近来第三次了,刺痛感越来越强。 “无妨。”朱常淓深深吸口气,恢复正常,顺手将桌上的密信用烛火烧成了灰烬。 信上的内容令他轻轻一叹,面露惋惜之情。 书房门外,秋日高悬,风和景明。 朱常淓起身走到了院中,伸展了一下腰肢,望着西南方向,怔怔出神。 李宝不解,只见西南,檐牙高耸,灰瓦层叠,屋脊上,落着两只喜鹊。 “调黄得功本部两营兵,往绍兴驻守吧。” “是,奴婢这就去传令。” 李宝心中凛然,躬身退去,往城中方元科处传达诏令。 刚出王府,就见一骑奔至,手中举着潞王令牌,翻落下马,大喊道:“兵科张给事中门下,奉命求见监国!” 王府的侍卫见来人手持令牌,急忙转身前去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