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食魇

    永乐小区始建于1980年，是这块区域里最老的居民区了，小区一共就三幢楼，一幢楼两个单元，呈“品”字形分布，说是居民区，实际上说是居民楼更加合理。

    老市府落成的时候，翻新了小区做宿舍楼，重新砌了围墙，在当时最宽阔的十字路口边上辟了个小门，专门招了个老头看门。后来小区扩建，把宿舍楼围了起来，但围墙也没拆，这三幢楼成了楼中楼，只余一个小门延伸到外界。

    市府搬迁后，多数年纪轻的也搬离了宿舍，只留下一些老人孩子，直到现在，整个永乐小区里也看不到多少年轻人了。

    黄毛话很多，他用缠着绷带的手握着方向盘左右漂移，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何淙你知道吗，你住的这小区很多年前发生过火灾，这小区其实已经翻修过两次了。”

    这类“老破小”小区基础建设一般都比较落后，十字路口还亮堂着，拐个弯望进铁门里边就是一片漆黑，路灯光线投射进去，像是被一张嘴吞吃掉一样。

    “据说二幢有户人家，男屋主半夜发疯把家点了，一家老小五口人都烧死了，附近几栋楼都熏得发黑，要不是围墙围着，损失还要惨重。自那以后，这个小区就发生过不少灵异事件……”

    黄毛压低声音，面色逐渐凝重起来，“那之后住进这里的人，再也没能出来……说不定你今晚回到家，刮一刮斑驳的墙皮，就会露出烧得焦黑的墙壁。”

    何淙有些惊讶地看向黄毛。

    黄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吓到你了吧！”

    何淙配合着露出害怕又有点无助的表情。

    黄毛没来得及享受恶作剧得逞的喜悦，没想到她接下来说的话，反而让他有些毛骨悚然：“原来你也知道，我就住在二幢，我听小区里的老人说起过这件事。”

    黄毛将车停在小区门口，何淙没有下车，跟他说起了这个故事。

    “这事情发生在二幢二单元202室，其实不是男主人疯了颠了，他们一家子也是可怜人。男主人是离休干部，妻子是化肥厂的退休主任，可惜独子是个弱智儿，常年打针吃药掏空了家底，后来娶了个有精神病的媳妇，好在生下来的孩子倒是正常，一直由两个老人带，是两个老人唯一的希望。”

    “孩子五岁的时候得了腹水，有天下午妻子去医院配药，丈夫便在家照顾孩子，谁知道这时候原单位的老人来找，喊他一起去单位讨要拖欠两个月的退休金，男人考虑到儿子孙子的医药费，想着去一下看看情况就回来，就锁好了门窗让孙子在小房间里睡觉。”

    “谁知道这一回来，孙子不见了，夫妻俩急得团团转，挨家挨户问遍了也没人知道，这时智障儿子说孩子让媳妇带走了。一个精神病人能带着孩子去哪儿呢？夫妻两个只得喊上周边邻居把整个小区都寻了一遍，最终找到了在江边的媳妇和孙子。”

    “孩子全身赤裸，被一个坐在江边石阶上的女人紧紧搂在怀里，石阶上、水面上、女人衣服上全是血，孩子远远看着就知道没了活气。女人把脸贴在孩子青灰色的脸上，手上还握着把杀鱼用的大剪子。”

    “众人靠近的时候，还能听见女人自言自语着‘mama爱你，mama把你的病治好了’等等的话。妻子早已承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丈夫悲愤不已质问女人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孩子，女人却是一脸幸福地笑着说‘爸，我把孩的病治好了，他的肚子那么大，我帮他剪开肚子，把气放了。’”

    “当时那情况下，没人敢碰那对母子，无奈之下，丈夫只能将媳妇和孙子的尸体带回家。当晚，妻子清醒过来，夫妻俩极度的自责最终演变成互相责怪，大吵大闹，直到他们不堪内心折磨，往全家人身上浇了油，自焚死了。一家人都死于非命，讽刺的是那个媳妇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俞美满’。”

    黄毛愣是被何淙说得心里发毛：“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他看着永乐小区，觉得里面更阴森了。

    本来他只想送何淙到门口，但这小区发生过这么恐怖的事，他还是忍住了害怕，跟着何淙下了车：“我、我还是送你进去吧，里面连个灯都没有，不安全。”

    何淙婉拒了，她拉开紧闭的铁门，黄毛赶紧跟上：“我就在楼下看着你，等你安全到家。”

    算了，依他吧。她摸摸耳坠，蓝色的光又亮了一些。

    等她走到二幢进了楼道，黄毛忽然喊道：“喂，你等等！”

    黄毛刚那声喊得有点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甚至有些刺耳，他立刻压低声音：“你这小区越看越不对劲，灯也没有，声音也没有，怎么好像连风声都听不见，太诡异了，你一个小姑娘又是正式编制，就不能换个稍微好点的地方。这样，你要是有经济上的困难，我二舅是搞信贷的，可以低息借你一笔钱……唉唉唉，别不听啊，真的我不是来推销网贷的！”

    “我们这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我可以跟他说，让他免利息也行！”

    何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你的好意，但这里没有坏人，房租便宜，离单位也近，挺好的。你还不赶紧去看手吗，回见。”

    何淙走到二楼202室门口，掏出钥匙，疑惑地看了黄毛一眼。

    黄毛看清门牌，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扭头就跑了。

    何淙进了家门，一个胖墩墩的小孩跑过来抱上了她的腿：“淙淙姐，你在门口好磨蹭，家里要来新客人吗？”

    小孩长得很白，双手攀在何淙腿上，睡衣掀起，露出肚皮上长长一道狰狞恐怖的疤。

    何淙摸摸他的头：“没有新客人，只是一位热心的同事。小挖机真乖，jiejie现在还要出门，家里依然要拜托你看顾。”

    小挖机拍着自己胸脯，比出一个胖胖的ok。他利索地从何淙腿上滚下来，回到何淙特意为他垒起来的沙坑里，摆弄起了一只只挖土机玩具，颇为老成道：“早去早回。”

    何淙等黄毛差不多走的够远了，才出门坐上了楼下停着的一辆破尼桑。何淙从车后座观察林熠，只见他的光头令人夺目的油光发亮，今天穿了一身簇新的海青，手上缠了串开过光的紫檀佛珠，神清气爽的样子与电话里抱怨的他截然不同。

    “唉，时局不稳，油价这都三连跳了，92号油不日也将攀上9元珠穆朗玛峰了吧。”林熠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何淙，“今日我特意加满了油，包顺利。”

    何淙两眼一闭，假寐起来，装作没听出林熠讨要加班费的意思。

    林熠开车比黄毛稳多了，何淙舒服地睡了一觉。近日她每晚都只睡三四小时，身体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睡梦中的时间仿佛无限延长，不知过了多久，何淙被频繁又生硬的“已偏离路线，请调头”吵醒。

    原来导航到了里坞二村之后，就一直在原地打转，无法精准定位到678号。村子落后，很多小路车开不进去，没办法，两人只好把车靠边停了，下车一家家找。

    已经后半夜了，乡下又非常冷，整个村子都找不出一家亮灯的。除了偶尔引起的狗叫，两人只能听到空旷的西北风刮动枯木枝的声音。

    今天正是初四，蛾眉月上，阴浊气下。

    林熠拿过何淙的笔记本，就着月光看了看，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怎么什么信息都没有？你的小迷妹干事很不靠谱啊。”

    “能有这么详细的地址就不错了，很多时候神秘学调查协会收集到的消息只是个大概。”

    林熠哗哗翻了翻笔记本：“这些都是你们协会收集来的？”

    何淙打开小手电，晃了晃上面的笔记：“大部分是，其他还有从我市政务app、百度灵异论坛，还有各类法事和尚道士身上搜集来的……你的功力也不赖，带着你总有好事发生。”

    林熠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好事’？你居然称见鬼这种事为好事？！亲，这边有个不成熟的建议，建议您将家直接安在坟堆里，鬼气缠身，包您天天好事发生~”

    林熠出生在一个条件非常优渥的家庭，家里从上至下，做生意的广开财路，当官儿的厅级干部，爱学习的麻省理工，只有他特别，是个躺平的和尚。

    他从小体质特殊，特别容易吸引一些脏东西，身边时常莫名起来发生一些灵异事件，家里大人烧香拜佛找了许多高人都没办法解决。担心他不能平安长大，家人无奈之下只能把人打包送进少林寺，直接剃度做了佛家弟子。虽然没法解决他老是能碰到灵异现象这个问题，但起码他现在见多识广，不用再吃一天三副压惊药了。

    甚至为了以毒攻毒，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林熠”，法号叫了“悔鬼”。

    “快来看。”何淙把手电聚光到一处门牌号上，“这个门牌号标着‘2-26’，是绿色的，看上去比较新，刚转角那户是蓝色的，标着‘663’，这村子估计是新划分的里坞一村、里坞二村，门牌号也是新分配的，有些人家已经用了新的，有些还用着旧的。”

    “那678号就在附近咯？”林熠东张西望，走到一个水塘边的时候，附近的狗似乎被惊醒了，开始叫唤起来。

    狗叫声逐渐变得此起彼伏，林熠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不断有屋子里传出人走动的声音，却连灯都没开一盏，甚至没个人出来看看情况，很不寻常。

    林熠越往前走，狗叫越是急促，仿佛到了某个临界值，所有犬吠声突然消失了。林熠右手不断捻着佛珠，扭过头，表情僵硬地对何淙说：“好像，不大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