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日常
202x年5月17日上午九点 九溪,字付笑,H市横千大学人也。 九溪挣扎着从火热的被窝里惊醒时,目光正对上一副十分欠揍的面孔。虽说对面那人远远地坐在桌子前,并没有凑过来的意思,但他那副嘲笑的表情实在太过扎眼,以至于九溪一时无暇看清其他东西,只注意到对方的神态是如何气人。 “不要乱叫。”那人只对九溪抛下一句话,又把脸转开了。 “……哼!” 九溪还半梦半醒,起床气没处撒,顿时更加烦躁。 “几点了?”他在被窝里扭动了几下,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九点十五。真够让人惊讶的,你今天起得这么早。”桌前的人头也不回地回答,“不在两餐时间,自己的外卖麻烦自己拿。” 九溪听后更大声地“哼”了一声,拉扯着被子把自己包得更紧了。 天色似乎已经大亮,但室内拉着厚重的窗帘,透不进多少光来。就着昏昏沉沉的光线,九溪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循着唯一的光源望了过去——隔着床头柜是两张紧挨的桌子,九溪看到的是桌子的侧面,温润的光晕就来自于近处那张桌上的台灯。 那张桌子属于九溪的室友,也就是正在桌前勤恳敲键盘的那人。他穿着带金色袖扣的墨蓝衬衣、浅棕藏浅金蓝暗纹的薄马甲,及肩长度的灰色卷发随意地扎在脑后,侧颜丰神俊朗,身姿挺拔结实,由灯光镀着一层蓬松的轮廓。除了方才九溪刚醒时搭过两句话,他就只顾埋头工作,仿佛是办公机器似的,双手如演奏般不停地叩击键盘,声音富有节律,没有人在看着这样的景象时不觉得愉悦安心。 九溪朝着室友的身影望了一会儿,渐渐觉得从梦中回到现实,心情也逐渐平和——或者说消沉了下来。 “卯川——”他懒懒地唤了一声。 片刻,一只约一岁多、纯白的狮子猫跳上床,窝到九溪旁边。卯川是九溪去年捡来的小猫,有一双漂亮的蓝黄阴阳眼,性格出奇的驯顺。 被子里很快从闷热不堪变得温暖宜人。昏暗的小房间令他舒适,他便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拿起床边的手机,清了杂七杂八的消息、又挨个点开手游签到清体力。 心不在焉地玩游戏过程中,九溪暗自胡思乱想。梦见了什么?做了什么吃力的梦以至于被子里这么烫?室友还笑他“不要乱叫”、他叫什么了?现在要不要吃饭?吃什么好呢?……他很快就把关于梦的事忘记了,开始盘算吃饭的问题。 九点十五,时间的确早了些。虽然人在大学里,九溪却经常凌晨才睡、中午才起,自然没有早饭,只吃午饭晚饭,有时加一顿夜宵。而他的室友有着规律且健康的作息,早中晚三餐不落,与九溪只有两餐时间重合。于是九溪每天只有午饭晚饭能享受室友送饭到床的待遇,至于早起晚睡的加餐,那都要靠自力更生。 他宿舍楼上下靠电梯,拿外卖算是很方便了,可如此九溪还是懒得下楼一趟,他不爱做这类无趣的劳动,尽管只是出门坐个电梯。 点外卖哪有吃现成的方便?何况九点多不早不晚的,少吃点才能吃得下午饭。于是九溪略一思忖,目光落在了室友那边的桌上。 他正打着主意的时候,手机里的消息跳了起来。 待他定睛一看,是备注“江雨舟”的人发来的:“哥哥,今天出来一起吃饭?” 尽管给对方的备注是个生硬的全名,那人身份却是九溪的女友。 “不想出门啊,你今天和朋友一起去好吗?”九溪脸上神色没有丝毫起伏,手指飞动,眨眼间就把消息回了过去,还附上四位数的转账。之后就随手抛开了手机。 他磨磨蹭蹭地下床,被子被他推作一团,卯川就趴进他的被子里继续睡觉。 九溪趿拉着拖鞋溜达到室友旁边,背起手来,像个视察工作的领导,装模作样地浏览几眼对方的屏幕,欣慰地点点头。而室友像感觉不到九溪的存在似的,专心地打字,眉头一直微蹙着,显然那些繁重杂碎的工作让他不甚满意。 室友的桌面就像他本人一样整洁。深灰色木制的桌面,一角置了个精巧的小酒瓶,总是插着一簇时新的小花枝作点缀;分门别类码放的资料,方便取用的一栏栏日常杂物,干净舒适的工作区,一纹一饰仿佛都是为了印证这里的主人就是全校第一精致男神而存在的。 可九溪对这人的金玉其外实在是见得习惯了,再怎么去欣赏也只会觉得龟毛多事。他懒得理会室友对于品质生活的那份执着劲儿,自顾自地打开室友的一扇柜门,伸手就往室友架子上一堆琳琅满目的高档食品罐里乱掏。 那些玻璃瓶里装的大多是坚果水果之类的东西,九溪没大兴趣,就叮叮当当地把它们拨到一边去。挑挑选选,终于拿了个写满外文的rou类罐头、刚开口的黄油。他在几包咖啡豆里拨弄了几下,问道:“这周拆了吗?哪包?” “挨着虹吸壶。瑰夏。”室友答。 九溪又走到紧挨着自己桌子的冰箱旁,伸出空闲的手开门。 九溪一手从冷冻柜里掏出一袋面包片,另一手把从室友那边摸出的罐头和咖啡搁到自己桌上。东西准备齐全,他把面包片拆出来丢进身后餐桌上的烤面包机里,带着点儿洋洋自得,钻进卫生间里洗漱去了。 洗手台前的架子上整齐摆放着一应俱全的洗漱用品,其中除了一把粉色的电动牙刷属于九溪之外,其余全是室友买的。九溪在室友几个口味的牙膏中挑兵点将,选了一管茉莉薄荷的。 镜子被室友擦得很干净。镜中的人却一脸颓废。尽管面容年轻端正,可他眼下黑眼圈浓重,神情无精打采,让人看了就感到失落。 九溪不爱看自己那副面无表情的衰样,不过盯了镜中的自己两眼,就不耐烦了起来。于是他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刷了牙,随手沾水抹了几下脸,又就着湿手抓了抓睡得乱蓬蓬的头发。洗手台边被他溅满了水星儿,原本整齐的洗漱用具也被挪动得横七竖八。他随便捡了个顺眼的瓶子涂点护肤品,往脸上乱揉乱抹着就走了出来。 ——他闻到了咖啡的香味。 抬眼,就看到自己桌上放了一杯浓郁的咖啡,醇厚的棕色液面上还有些细密的泡沫在打着旋儿,散发出袅袅的热气。面包片已经烤好弹出,一旁还贴心地放着一把小刀和方才的黄油。 他走过去,用半干的手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大口,另一只手端起咖啡杯。正当他要低头啜饮时,眼睛却瞥见室友桌上剩的半杯咖啡——那是半透明的深棕色,与九溪手里这杯散发着甜香气味的咖啡不同。 “这是那个、云南小粒速溶……”他选的咖啡被换掉了。九溪才注意到关窍,却仍是喝了起来。 “嗯。甜的。”室友心不在焉地继续盯着屏幕,“两包。你上次买太多了,到现在还没喝完,麻烦你不要浪费。” 九溪把咖啡放下,拿起小刀在咬过一口的面包上涂黄油。他涂得粗糙,同样心不在焉地说话:“我想喝豆浆,今天起太早了,你懂吧?起早了就让人很想吃点像样的早点,早点摊上的豆浆油条小笼包之类的。明天去吃吧。” “明天起得来吗?”室友淡淡地接着话,像是工作有了灵感,键盘声的节律逐渐轻快。 卯川发现九溪在吃东西,跑过来仰头望着。它够不到,又跳上九溪的椅子去抓。于是九溪把面包片举高了一点,不给它碰。 “早上喝这个就有点——与其说是咖啡吧,其实是个咖啡味儿的奶茶。那奶茶没珍珠怎么喝呀——”九溪很快糊弄好了他的早餐三明治,直接用手捏着吞下几口,“嗯、提神效果没见着,晚上喝了又睡不了。” “快十点了,还早上呢?” 九溪用三明治虚晃一枪把猫引下椅子,就边吃喝边在桌前坐下了,吞咽之间仍在闲扯聊天:“……组长!我买个咖啡机你说怎么样?上面放豆下面直接出浓缩的那种。”身子却扭朝一边,打量起宿舍的布置。 这是一间大学宿舍。双人间,面积二三十平,里面的装修布置却精巧得很,远超一个普通宿舍应有的水平。 “家里没空了。你要在宿舍开咖啡店吗?你买的那个磨豆机就够鸡肋了,什么豆子不能买的时候磨好?” “拆封磨好就算保质期了,那不得每周都买新豆子吗……那就是买个蒸奶的机子?咱们那个小壶实在是煮不出能用的奶。噢,不过对你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九溪又看向室友杯子里的清咖啡,离得老远他就能闻出那杯比自己这杯速溶香多了。 室友不置可否。九溪看他忙着工作,也不再搭话,拍了拍沾上面包渣的手,把身子转回去了。 他拿起手机,看到女朋友发来的一条消息,只有一个字:“哦”。 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女友的情绪不满,但九溪没心思深究,于是他随手回复了一个卖萌的表情图。 他不怎么喜欢江雨舟,相对的,他也没觉得对方有多喜欢他。他三个月前才记住了江雨舟的名字,两个月前被对方表白。交往过程没什么可说的故事,无非就是几次约会,和女友表达出对什么礼物的喜爱之后九溪转账。九溪就像一个谈恋爱的码头,女孩子说喜欢他,他就同意交往,女友要分手,他就放对方离开。 他打开自己的那台电脑。 和室友那个轻薄便携的笔记本不同,九溪桌上的机子算得上顶配,他每隔几个月就换点新零件重装一次的主机,配一大一小两个显示屏,远超网吧甚至电竞公司的配置,放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倒有些突兀。 但这套机子放在九溪手里到底是有些浪费了,他不过是业余爱玩游戏而已,样样挑最好的电脑配件原因也很简单——他有钱。 电脑很快打开,他的动态桌面是一个大大的二次元漂亮jiejie,且她穿得衣不蔽体的,还会做一些摇摇晃晃的简单动作。室友一向对九溪这种有伤风化的桌面嗤之以鼻,所以室友在身边时,九溪不爱在桌面上过多停留。他迅速地切出了浏览器页面,把漂亮jiejie盖住。 此时恰好手机又亮了起来。九溪拿起一看,女朋友又来了条消息:“你在干什么呀?” 他手指飞动就回了过去:“刚起床,准备去塔科夫当凶狠垃圾佬。”附赠一个可爱表情。 女朋友回:“哦”。 九溪又扔下手机。他看着刚点开的游戏页面,一心二用地想着,幸好女朋友问得及时,要是晚个几分钟问他,恐怕他又要过俩小时才能回复。 然后他开了个直播,悠闲地收收菜,打开仓库,开始对装备和他那十几把改装的枪挑挑拣拣。 开直播也是打发闲心,他不露脸也不开麦,不图赚钱,只是挂着给人看游戏实况,因为他玩游戏技术还不错,加上运气奇佳,靠着节目效果也吸引了一点人气。 是的,运气好。他打游戏就像他的人生一样,各方面顶多算中等靠上,但是个十足的幸运儿。 “兔兔这么早就上播啦!”扔在小显示屏上的弹幕里有人跟他问好。九溪的直播ID叫“粉红毛兔兔”,起这个名纯为了玩梗犯贱,当然喊他“兔兔”的人也是因为坏心眼。 九溪既没开麦,当然也就不搭理弹幕,自顾自地拿了一把今天看着顺眼的枪、整理好背包,准备开始游戏。 他刚要戴好耳机,身边的室友向前轻推了一下笔记本,扣上了笔记本屏幕,像是结束了工作。 于是九溪斜戴着耳机,留出一只耳朵听室友说话。 室友瞟了他一眼,正好跟九溪的视线对上。室友有着偏向西方人的容貌,眼睛在近看时呈现出淡淡的灰绿色,只可惜,他的目光跟九溪略一交汇,就收回去了。 室友关上台灯,边起身边说:“你的早饭,记账上了。” “啊?!” 拿起手机一看是室友发来一条冰冷的消息,列着面包黄油咖啡的价格,还有服务小费两百。九溪半恼:“我没记错的话,你柜子里这些东西也是我买来给你的吧?” “嗯,买给我的,就是我的。吃我的东西需要付钱。”室友厚颜无耻地说着。 九溪小声“呸”他一句,不予理会,对他这种jian商行径见怪不怪了。 认识十几年,室友从初中就开始记他九溪欠的账,利息高得吓人,到现在九溪都不清楚他的负债已经滚到多少钱。小时候九溪还认真地还过几次账,现在就懒得理他了,也不知室友为什么十年如一日地玩这种无聊过家家。 “又打电动,你论文写了吗?” 九溪一听就蔫巴了:“怎么可能写啊……” “照着我给你写的任务书和文献综述添油加醋一下,这还不行?” 室友解开辫子,拿梳子稍微打理了一下他那头漂亮的灰色卷发,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包里。 “组长,中午回来吃饭吗?”九溪略过了上一个话题,问道。“组长”是他给室友取的外号,并非室友本名。他没回头看组长,屏幕上游戏已经在加载地图了。 “去开会。中午可能稍微晚点回。你想吃什么?” 说话间,组长已经换上一双擦得锃光瓦亮的红底黑皮鞋,整理好了衣服。卯川对声音感兴趣,所以已经跑到旁边为组长送行。 九溪漫不经心地思考了好几秒,答:“炒菜吧……炒个油麦菜,好多天没吃茄子了……你选荤的。” 说着,戴好耳机,专心进入游戏里。组长也没接话,随着一声关门声,宿舍里陷入安静。 九溪从小养成的习惯是不爱在没人的时候自言自语,尽管打游戏时内心sao话连篇。 他沉默着从塔科夫的随机出生点往外摸,开头半天连一个鬼影都没碰到。直到忽然听到楼梯上的脚步,一个聚光灯一般的光线晃过来,登时点亮一大片屏幕。 九溪迷惑地朝那片亮瞎眼的白光里开枪。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没几声枪响,那白光就倒下了。 九溪心里暗暗地一乐:对面这人居然拿着一把装了六七个强光手电的憨枪,是专程来搞笑的吗? 弹幕也冒出来一串“哈哈哈哈哈”“战地记者”之类的发言,也有弹幕疑问“主播这都能打中”,九溪大略瞟了一眼,感觉难得在游戏里找回一点纯粹的快乐。 他把战地记者的太阳神炮筒舔走,继续捡垃圾,一路上杀了点人,还算风平浪静地赶到撤离点。 收拾收拾接着又下了两把,最后一局结束回到仓库的时候,他刚巧注意到室友回来的动静,因为刚刚才爬到他腿上睡觉的卯川殷勤地跑向门口去了。 九溪在直播间打字道:“下了朋友们,吃饭去了。” 弹幕冒出几句道别。有人问:“下午还播吗?”九溪又打字道:“下午玩会儿PUBG,晚上不播了。”说完就关掉了游戏和直播。 组长手里拎着午饭进来,放到宿舍另一边的小方桌上。九溪伸了个懒腰,起身慢悠悠地走过去,帮忙把打包好的午饭摆出来。 卯川循着味道跳到饭桌旁的椅子上,跃跃欲试地扒着桌边。组长见状一把把它拎走,放到它自己的饭碗旁,倒上猫粮。 “杭椒牛柳和……这是什么,这算西湖醋鱼吗?”九溪念叨着。 另外是他点的两道素菜加米饭。一份菜的份量并不太多,但加起来也是一大袋,九溪想象了一下他那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室友却拎着电脑和这么一堆饭菜的窘样,忍俊不禁。 组长已经走向另一边的柜子,挑了一瓶白葡萄酒出来。 “我要喝可乐。”九溪说着拿来一个扎啤杯。于是组长只拿了一个高脚杯。 两人面对面坐下吃饭。 这样的情景早已是日常了。九溪随口聊了聊上午游戏里的趣事,组长抱怨了两句校组织里办事不力的领导和同学,卯川吃了大半碗猫粮,又爬到九溪腿上扒桌子,九溪就用左手把它揽在怀里。 “下午跟我打游戏吗?”九溪问。 “得去实验室。”组长答。他说的实验室是他们专业老师做游戏研发的工作室,总是在写什么系统。 “晚上吃点清淡的吗?嗯……龙井虾仁,杭菊鸡丝。” “那要多跑两条街。” “跑嘛哥哥。”九溪故意喊道。明明对方年龄比他小两三个月。 九溪是惯会使唤人的。从记事起他就是同龄人中的孩子王,面对他不爱做的事,早练会了看碟下菜支使别人的本事。 说话间,组长放下筷子,九溪也已经吃饱喝足,捞起猫回到电脑前。 他的室友一言不发地收拾起打包盒,然后把用过的杯子拿去洗掉了。九溪知道他又会在账单上狠狠记上一笔。 “你最近别多买什么新东西了,笑笑。”收拾整洁的组长突然说道,“搬家的时候不好拿。” 九溪原本正在对着电脑发呆撸猫,盘算着等会儿打游戏跳哪个城,听到组长的话,却突然愣了。 他想回应一句,良久,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呆愣着抱着猫,目光却没聚焦在电脑屏幕上,直到过了一阵子组长出门的声音响起,卯川也从他怀中跳走,他些许回神,麻木地点开PUBG,上播,打游戏。 如今是五月中旬了。九溪和组长在读大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毕业了。 九溪心不在焉地打游戏,大半下午也吃了那么两次鸡,成果平平,直播间的反应也较为平淡,他没心思再玩,就下了。 他点开了校网的论坛——是几年前的师兄师姐们自己搭建的网站,甚至还有手机app版,在横千大学校内很火爆,大家都喜欢在上面吐槽新鲜事或者发布交友求助信息之类的,九溪也爱看。 PC端校友论坛,界面搭建得十分复古,一看就是师兄师姐小时候喜欢混迹的那些网站风格。 九溪尤其喜欢看唠嗑的板块,里头总有很多搞笑的八卦,最适合打发闲情。 “【整合贴】五月的组长照片汇总!” 他看到这样一个标题,饶有兴趣地点进去翻看。 ——九溪爱看这些闲杂八卦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组长。他这位外表光鲜无限的室友,在学校也是美名远扬。 就冲组长那副如天神下凡一般的中俄混血外貌,精致到神经质的穿搭用具和绝佳的衣品,加之同学公认的才华和能力,当年刚入学不久就被师姐们组团围观过军训,如今更是有一小帮稳定的粉丝团每天对他跟拍,把他当本地明星对待。 其中也有着几个痴心可感的meimei想追他到手,但大部分人不为别的,只为了近距离追星的乐趣。 横千大学建校至今才七十年,不是H市最好的学校,却因为其高昂的学费和优良的校园环境出名。 组长高考超了分数线一百多分,屈尊来到这里已是轰动校内,更别提学校里当时的师姐和老师们发现新来的学霸有着如此出众的外貌时有多惊喜。 从入学起,组长就被问了不知多少遍“你为什么要来横千”,出门时不时被偷拍或者搭讪,每天早晨去健身房也会被一路跟踪。动画学院的老师甚至想请他去当人体模特,并高度评价他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涂上石灰粉就可以送进佛罗伦萨”。
组长对女生向来尊重,即使被如此打扰也没表现出厌烦,这更让他获得好感无数。 大一就加入学生会,大二大三担任校学生会会长,在校四年期间,他参加的项目和比赛更是得奖无数,获得了老师的一致好评,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像是无可挑剔的人生赢家。对于组长的这些荣誉,九溪倒是不屑一顾,他知道组长参加这些个东西无非就是图那点奖金,小到几百几千的校内活动,大到一二十万的省级比赛,这个财迷可是来者不拒。 组长平时不怎么看这些校网闲谈。 但这样一个风云人物就在自己身边,九溪作为第一线接触者,看起关于他的八卦来当然乐趣无穷。 粉丝团的女同学们开过好些个帖子,甚至还有个颇受外人诟病的讨论组。更夸张的是,前两年有过一位据说是组长高中同学的ID空降横千校网,对组长的高中光荣事迹和老照片进行了一通曝光,受到了同学们的热烈围观和欢迎。九溪爱看那些小粉丝把他室友的爱好身家经历扒得底朝天,而他暗地里对那些信息的真伪一一进行鉴定,以此消遣。 不过,外人眼里他室友家境优越待人有礼、貌比潘安才比子建,似乎就是个完人,九溪却对他的缺点了如指掌。 温柔有礼是组长在外的面具。其实这人脾气上毛病可多,而且家庭也不怎么样,自打他俩小学认识,组长家里就是单亲家庭,如今顶多算是小康。组长平日里那些奢侈用品、高定皮鞋多是九溪的手笔——尽管九溪站在组长身边时被衬托得像是一个不起眼的背景板,但他实际上才是那个人生赢家。 九溪家里很有钱,仅此一条。 因此,他跟组长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天生自视甚高,那份骨子里带出来的优越感总是令人羡慕也容易招人厌恶。 帖子里净是一些偷拍来的组长照片,有些还加上了精心美化过的滤镜,营造出插画般的氛围感。 “好可惜啊,师兄马上就要离校了吧,以后就没得看了。”帖子里有人说道。 “这个月多拍点师兄的照片留念吧。”有人回。 九溪翻了翻,只见到一些“感谢整理”之类表示存图的回复,没什么有趣的消息,于是索然无味地关掉,又去翻别的帖子。 在这类帖子里偶尔也能看到九溪自己的身影,尽管九溪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组长才连带着出名。有个别几个女同学格外喜欢看他们两个人同时出现的照片和消息,九溪觉得好玩,也时不时用小号装成女同学跟她们聊天。 看了一些口水战和表白的热帖,九溪又发现一条跟室友有关的帖子:“探秘组长的宿舍!究竟如何别有洞天?”校网这些标题一向是一股新闻学院的味道。 这标题就和九溪很有关系了。他点进去看了看,这篇还是最近两天刚发的帖子。 他拧起眉毛,疑神疑鬼地扭头看了看宿舍。精巧的房间中,卯川正趴在猫爬架上舔毛。 毫无疑问,组长的宿舍就是自己这间房间,但九溪可不乐意让人把他的室内装修布置也给公之于众。 这房间一看便知不是一个普通宿舍的样子,养猫当然也是违纪的,明显是属于极少数人的特权,为此九溪和组长身上也没少了些风言风语。类似的曝光帖子早就有过,但他们宿舍平时很少让旁人进来,连新闻学院的同学说想来采访都没弄出什么正经报道,终究是没掀起什么风浪。 九溪把帖子里的内容大略翻了翻,数来数去,到底也就是一些同一栋楼“目击证人”的描述、以前的传闻复盘、以及九溪发在朋友圈里的一点照片背景,没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刚要退出,又注意到一条回复:“我跟我室友也想把宿舍装修一下,要是能有他们宿舍的详细布置参考一下就好了。” 底下又有好几条回复他:“别想了,私自改水电还装那么多违禁电器没可能的。” “没人举报?这就是学生会吗?怕了怕了。” “不是学生会,是校董会哦。” “笑死,举报到太子家里。” “那普通家具还可以装的吧?这么点宿舍空间还挺难规划的。” “不违纪的家具学校都鼓励的。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像他们那样费心思装修,等毕业了那些大宗物件很难带走,毕竟搬到新家里尺寸也不一定合适,血亏。” “我听说组长宿舍从墙面和地板都是重新做过的,白便宜下一届了。” “太子能不能掏钱把大家宿舍硬件都改成他们那种水准啊。” “好羡慕下届住这间宿舍的师弟啊!” “真假?那他们当年施工得多大噪音?” “太子爷来行宫,你猜会不会提前安排洒扫。” “我听说他们宿舍放的小饭桌还是黄花梨的。” “我还想看看他们不用的家具能不能二手甩卖给我呢。” 九溪逐渐烦躁,心说这群小坏师弟师妹,爷还没走呢,就开始惦记爷的遗产。 仿佛他是一只濒死的老虎,被一群乌鸦围住,他虽不介意把自己的躯壳送给它们,却讨厌被催命。 他又点开几个提到组长的帖子,没多少新鲜内容,无非是讨论组长的日常和未来安排、发一些偶遇照片、还有个别跟组长不熟的小师妹打听他的联系方式。 九溪多看了两眼,发现有小师妹说什么“一直没勇气搭话,现在师兄就要毕业了,好怕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底下有人意义不明地回复:“组长好像挺忙的,不太跟人闲聊。师妹还不如去加他室友,挺好说话的,有事找他室友说不定更方便。” 屏幕前的九溪不做反应,对处于各种目的被当做工具人习以为常。 他继续看贴,则是一些做毕设抱怨、论文互助、大四生闲置物品出售。 于是他不爱看了,关掉网站,站起来活动身体。 下周就要毕业答辩了,而月底就是毕业典礼,之后要在一周内离校。而九溪正是那种死到临头都不愿意动弹的拖延症大学生,到现在连论文的模板都没下载。 他跟组长都是计算机系,只不过他学的游戏开发方向,而组长主攻高级编程。他们的毕业设计允许组队做作品,九溪当然跟组长组了队高高挂起。 论文却是每个人都得各自写一份的,九溪就拖延至今,压根儿不知道论文该是个什么格式。 九溪今天也打算把这些麻烦事抛在脑后。 他走向猫爬架,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卯川的头顶和下巴。小猫很是享受这种服务,眯起眼睛打呼噜。九溪不爱自说自话,就盯着它出神。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和猫的声音呼呼作响。九溪觉得时间似乎也在这安静中停止了。他确实好想让时间停止啊。 他不愿毕业、不愿被推着往前走到他难以掌控也无力去爱的地方、甚至不愿待在这所学校里。因为…… “叮咚——” 蓦然一声消息提示音,将这份引人沉沦的安静打破了。 卯川被声音惊扰到,也是突然抬头竖起耳朵。 或许是因为方才太过出神,九溪竟觉得这声原本很平常的动静把他吓得心弦一颤。 ……只是手机消息提醒而已。 他回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发现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对方的网名是两个字“望舒”,头像是一片纯黑中间一个白色的点——九溪马上领悟,那大概是表示月亮。 而对方的申请内容也很简单:“你好!” 九溪觉得摸不着头脑。这谁呀? 不知对方在搞什么名堂,就在九溪发愣的当口,居然又发来了一条好友申请:“你好!——” 看得出对方的事很急。 九溪觉得好笑,心说不会就是刚才在校网上看到的那个想要组长联系方式的师妹吧?于是他赶紧点了同意,随口给对方回了句消息:“你也好你也好。我是九溪。” 紧接着手快过思考,他又发了条不太礼貌的话:“是为了组长?” 对方原本是“正在输入中”的状态,看到这条消息忽然停了一下,之后又输入。 “终于联系到你了!”对方说,“小溪,我是毌天枢。” (注:GuànTiānShū) 九溪心头那点无聊的笑意突然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悚,是从微弱到汹涌的、让人皮肤发麻的电流从大脑涌向全身。 毌天枢——天枢?这名字为什么如此熟悉? 他恍然想起昨夜的梦。原本已经在迷迷蒙蒙中记不清楚的梦,此时如涨潮一般回到他的记忆里,梦中被火灼烧、被拖入泥潭的不适感也爬上脊背。他想起了梦境的轮廓,想起梦里有个女孩跟他搭话,她的名字是什么?是天枢吗?很像…… ——怎么会有这种微妙的想法,好像是梦中的人来现实中找他了。他居然恍惚中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中二病晚期…… 手机里又一条消息冒了出来: “我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