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列希安共和国第四章 旧年转移（二）

    旧历2364年五月末，在大陆诸国联合军舰舰炮的轰鸣声中，共和国政府逃难似的迁移至塔尔林，丢下了许多再也不曾寻回的事物。

    至六月中旬，联合军已顺利在数个重要地点建立了滩头阵地，并在巩固登陆场的同时防范可能出现的反击。出乎联合军将官意料的是，预想中的反击并没有出现，共和国军过于平静的反应甚至令人觉得局面变得十分诡异，但他们很快便发觉了端倪。

    在扫清了共和国机动部队的零星抵抗之后，联合军于登陆后仅一个月内即进入了共和国首都克斯特，破败的城市以及处处燃烧的痕迹预示着某些不好的讯息。经过数天的搜寻，除了一些根本无足轻重的民用物资，联合军没能发现任何补给。作为共和国最大的城市，克斯特本身就是其国内最大的物资集散中心，这样反常的情况或许只能说明共和国政府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其余的重要城市很可能也经过类似处理。

    于是现在就有这样一个致命问题摆在联合军面前——先前的作战已经耗费了在旧大陆储存的大量物资。联合军之所以如此急于进入克斯特，就是为了寻求补给。可现在这样一座空城根本无法处理大军的补给需求，更何况还有后续的联合军部队基于同样的理由源源不断地进入此地。诸如某国部队私吞了缴获补给的传言极大影响了本就近于一盘散沙的联合军，火并事件时有发生。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联合军总司令霍卢德只得打乱全部的军事部署，强制命令各部离开克斯特，自行解决补给问题。

    事实上，联合军此时的丑态可能是在多方运作下产生的偶然。但究其根本而言，这又是必然的。

    大陆诸国的联合运动因为启动势头之迅猛，很容易被解读成是在那样的特定环境下势必产生的结果。但实际上它经过精心的设计：为了激起广泛的回应以及支持，联合首脑的政治行动是经过仔细权衡的，意在吸引他们最需要的那一类人，因为这一切都服务于一个更大的谋划——对于埃兰德岛的军事入侵。

    在战争毁灭了几乎整个旧大陆的背景下，联合政府走的是一条铤而走险的路：再度激发大众热情，募集起战力可观且最好纪律可控的军队，来满足一个不受欢迎的军事目的。这场诸国联合运动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异常精巧的政治准备的故事，其中的权衡计量是如此复杂，以致最终根本无法控制。

    联合军成立的基础是军队的激情、狂热和对救赎的渴望。大陆诸国联合以强有力的方式强调和宣扬了军队的责任以及在埃兰德岛重新生活的前景，众多士兵与下级军官显然都深受鼓动。

    联合政府投入了大量精力争取采取军事作战的民意支持，并做了必要的安排，推动相应的反应转化为实际行动。尽管在政治方面取得了相当进展，但计划当中的某些部分却很含糊。比如，远征领导权的问题一直让人困惑，有好几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联合军的总指挥，霍卢德的总司令任命直到军事行动正式展开的前一天才由联合政府正式下达，在此之前诸国部队基本由各自的本国将官负责指挥。

    联合政府不明确指定远征的领导人显然是有原因的，这些来自诸国残余军队的高级将官可以说是彼时最有权势的团体，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避免伤害他们的自尊以及利益。他们彼此竞争，可谁都不好被看轻。

    这种说法当然有一定道理，但不明说领导权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们早已确定霍卢德为最合适的人选。他的任命绝非联合政府临时起意，也不是各方妥协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产物。在共和国军明显不敌联合军的前提下，军事指挥才能不会是主要的考量因素，再结合联合军在战争中深陷补给问题困扰的情况，霍卢德作为一位仅存的经验丰富的后勤主官的地位不言自明——只有他才能最大程度利用极度有限的物资。而受制于至关重要的补给供应，诸国将官也只得服从霍卢德的权威。

    同样，虽然联合军的终极目标是很清楚的，即抢占埃兰德岛，但详细的军事目标却不清晰。军队不怎么谈论如何对抗米列希安共和国，关于他们到埃兰德岛之后具体要怎么做，也完全没有明确的完整计划。到底要瞄准哪几座城镇、哪几个地区，这些细节全都没有规划。

    对这些问题的解释又有赖于对联合政府深层目的的解读：他们并不准备将战争进行到底。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在军事层面占据优势，联合政府就会立即寻求与共和国和谈并争取有利的和平条约。因此相较主要的政治问题来说，军事计划是居于次要位置的。

    但是，虽然对于埃兰德岛的远征能够带来巨大的好处，联合政府同时也承担了极大的风险——联合的高官们创生了一场他们自己都未必能控制得住的危险游戏。宣扬远征的动员活动所激发起的粗暴的狂热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随着共和国大批遣送大陆难民的消息传播开来，再想要把它们压下去就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联合政府也并不是唯一在宣扬远征的组织，自从他们展露出远征计划的冰山一角以来，民间组织的相应呼声就一直不绝于耳。并且与政府不同的是，这些组织的呼吁完全不成体系。联合政府对各种事项都是经过仔细筹划的，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便是寻找并接洽势力强大的权贵，他们能够组织起相当力量的队伍，并让参加者仅为具备战斗经验者。而民间组织却没做任何这样的事情，没有筛选什么样的人应该或不应该参加远征，好似就是让大家随意参与。

    作为对这样的敦促呼吁的回应，抱着不同期许的各色人等，在感召下疯狂涌入各国军队参军。如果在这样的敏感时刻压制民众的参军热情，很可能会从根本上断送整个远征计划，联合政府也只得咽下这颗苦果。

    一位不知名的将官在战后如此讽刺道，“这些人毫无纪律和规划，过度的狂热只能导致最糟糕的结果。如果联合政府能够在远征开始前将他们从军队中剔除，那情况可能就会非常不一样。那些灾难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死亡总是会找上不守规矩的人，无法自我控制者活不长久。”

    所以卡杨多的计划就这样直击联合军的软肋，十几万大军在埃兰德岛上如孤魂野鬼般四处乱窜，缺乏纪律的士兵到处抢夺少得可怜的补给。联合政府绝望地试图筹措大陆物资的努力也将会被证明彻底失败，联合军的分崩离析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