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份

    明瑶待了几天，情绪慢慢平缓下来。大概是想着自己可以控制好情绪了吧。就决定回一趟周家。

    外面那么多流言，七天了，明瑶想着她的父母双亲肯定为自己的处境着急。便稍微收拾了一下，准备和丫环九儿回去周家一趟。

    明瑶不想父母双亲过多担忧，想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少知道一点是一点。临出门前再三叮嘱九儿：“九儿，你不要多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知道了，小姐。”

    明瑶出门的时候，宅里的一个妇人见了，便问：“请问夫人这是要出门？”

    “是的。”明瑶淡淡地答道。

    “少夫人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九儿不耐烦了，说道：“我们小姐出门去哪里，用得着向你说明缘由吗？”

    明瑶到底是知书达理的人，主子有错，倒也用不着迁怒家里的下人，便阻止九儿：“九儿！”接着向着妇人说道：“我回趟娘家，看望一下父母，晚些便回来了。”

    明瑶才想起这么多天，得这妇人照顾，却也没想起询问对方姓氏名字。眼下这一刻，她也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的这位妇人。

    “好，给少夫人安排马车。”那妇人转身就安排去了。

    明瑶便回周家去了。

    周家。

    说来也巧，这天，大概是城外传来的打了胜仗的好消息。林玉贤的母亲，袁君竹李媛妯娌，还有太守顾一桐的夫人都齐齐聚在周家。

    这些妇人家一番寒暄之后，说是打仗的事情，她们多不大懂。自然是紧着明瑶的婚事谈论。

    城里的流言越来越多，大家也都没恶意，无非是说给林玉贤听，要她多看着点儿明瑶，省得受欺负。

    萧家的另外两个儿子，倒是有所耳闻。长子萧泊才情出众，只是性子洒脱不受拘束。次子萧濬也是神秘，有人说他天生性格孤僻，不喜欢与人来往，所以关于他的情况也少有人知。

    这突然冒出来的萧洛，紧随着又冒出来一大堆传言，洋洋洒洒传了一个多月，还未消停。

    顾一桐的夫人最是尴尬，她是萧家的女儿。这事林玉贤不知道，但是林家的几位是清楚的。李媛说起这件事情来，林玉贤还吃了一惊。

    所以，林仲毅的妻子李媛想着到底是萧家的人，多少知道点什么才对。率先问道：“顾夫人，我们怎么从前没听过你萧家这位侄子？”

    顾夫人很是难为情，许久才开口说话。

    萧洛是萧远尚在外的私生子，原本养在母家的，多年都不和萧家有来往。她这个姑姑都没见过这个侄子。

    前不久，说是太后想起萧家主母这个远亲来了，要给萧家的长子指婚。可是萧家的主母膝下无子，萧家的两个儿子都是陈夫人所生。

    萧远尚已经过世了，萧家平日里自然也是这位陈夫人说了算。

    正如外头所言，指婚这事是个机会，一个给萧家主母和这位私生子夺回萧家大权的绝佳机会。所以，就有了萧洛这位嫡长子。

    顾夫人说完也是很无奈，但是这个未曾谋面的侄子，让她很不适。给他们萧家蒙羞不说，主要是她喜欢萧泊，才华横溢的萧泊。她原本想说萧夫人这步棋走得不好，萧泊这副扶不起的阿斗样子哪里比得过萧泊的一根手指。萧家始终都是这个长子的，管他哪里来的嫡长子。

    但是她不可能在这个场合说，不过早前她在家里和自己的丈夫儿子说过了这番话。

    林玉贤听得心里乱麻一团，这个萧洛到底是什么人？一个风流浪荡子？还是一个藏拙的夺权者？不管是哪种，这肯定不是个好人，自己的女儿陷入了难以应付的境地。

    见着林玉贤难受，林仲毅的女儿林珊说道：“管他什么人呢，要是敢欺负表姐，我们武学之家，定会教她他不敢乱来！我第一个去给表姐出头！”

    哎，这哪是出头的事情。

    李媛说：“珊儿，你别乱说话！这么多长辈在呢，教人笑话！”

    明瑶回来了，两个侄子笑脸盈盈地大喊着“姑—姑—”。明瑶见着他们小脸儿，倒也有了久违的笑容。

    “祯儿……祺儿……”

    明瑶见这么多人在，便一一打过招呼。林玉贤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众人也坐下来，但是都有些不知所措，谁都想开口说话，但都不知道谁先开头，第一句该说什么。

    还是林玉贤打破了沉默，拉着明瑶的手说：“瑶儿，你这些日子还适应吗？”

    明瑶看着母亲，缓缓地说：“挺好的。”

    当下的众人谁会相信呢？林珊又来乱说话了：“怎么只见表姐呢，这位表姐夫去哪里了啊？”

    李媛瞪了一眼林珊，指责她乱讲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瑶笑着对大家说：“夫君今日有事，说是改天再陪我回来。”但是话语里有些摇摆不定，颤抖起来。

    林玉贤将她的手抓得紧一些。尽管明瑶在家里的时候，外面的流言再盛，她听得也不多。但是到了萧家的那天夜里，外面的下人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又假装不知道怎么回事。空气里都是沉默的尴尬。明瑶受不起这个气氛，眼睛里的泪水开始流出来了。

    一旁的九儿真是替自己的小姐委屈，一跺脚就说道：“小姐到了萧家才知道，这个姑爷比传说中的还要不堪！”

    这番话一出来，大家忙问：“他把你怎么啦？瑶儿……”

    “他哪里敢把小姐怎么着，只是小姐听萧家的下人说起那副样子，真是让人恶心！小姐都不想见到他！”九儿“哼”了一声，“他倒好，这几天了，消失干净了，没见过人影。谁知道他那里鬼混去了！”

    众人议论纷纷，说着“荒唐”“太欺负人”了之类的怨言。

    这些怨言，只钻进明瑶的心里，她的骄傲荡然无存——她，注定是人们口中谈资和笑柄了。

    明瑶哭得抽动身子，伏在林玉贤的怀里。林玉贤心疼自己的女儿，只掉眼泪，林家的老夫人又心疼自己的女儿，也直掉眼泪：林玉贤一生顺遂，侯爷君子品性，儿子文武双全国之栋梁，女儿也是兰心蕙质的，奈何天意总是捉弄明瑶，使得自己的女儿人到中年面临着一道道坎。

    过了一会儿，周明渊父子回来了。原本是想着战事顺利，高兴着呢。想着去给母亲传达好消息。可是一进家门，就见到明瑶哭泣的样子，明渊心中气不打一处来。直说着要去萧家把萧洛绑过来，众人忙劝着来，明瑶喝了一声：“meimei已经够难为情了！”

    “你知书达理，都是那姓萧的给你难堪，他该难为情的！”明渊说道。他们兄妹情深，明渊心也软的，明瑶的眼泪让他手足无措，只说道：“好好好，我今日不去萧家找他。我不去就是了。”

    怒火还没消呢，外面卫兵来报“姑爷来了”。

    这不正好。

    在众人的惊讶之中，门口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更多偏书生模样，模样俊朗，说是纨绔子弟却又不着绫罗绸缎，文弱之中又带着一丝英气。

    萧洛越来越近，袁君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年轻人，但是又想不起来了。纨绔子弟，在蜀州城大街上见过也不一定。

    萧洛走进门来，没等行礼，周明渊的拳头先朝着他的脸去了。屋里的人都惊呼了声“啊！”

    周明渊先是给了萧洛的脸一拳，接着给了腹部几拳。萧洛自始至终没有还手，跪在地上咳了几声。周明渊武将一个，加上盛怒之下，出手可想而知。他还不解气似的，众人来劝了，毕竟再打下去，萧洛恐怕非死即残了。事情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萧洛已经直不起身子的样子，林玉贤说道“快去请大夫来！”

    周明渊说到：“我周家的姑娘，怎么受你这种窝囊废欺负。”萧洛没有还手，在周明渊眼里就是个废物。

    指责了半天，周明渊提议，既然萧洛这么不堪，自己的meimei何必要受这种羞辱，不如废了这桩婚事，说话间直叫人拿纸笔来，写和离书，看来是要逼着萧洛签字画押。

    林家老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说：“使不得！”

    “这是太后指的婚事！要是毁婚了，传出去，那岂不是藐视王庭？”

    是啊，这是太后指的婚事呢。到时候，藐视王庭，萧家和周家，谁都担不起这个罪名的。

    林玉贤搂了搂自己的女儿，轻抚她的肩背。

    周明渊气死了，拉起地上的萧洛，推了一把，萧洛跌出门外。周明渊嚷起来了，“滚！给我拉出去！”

    周明瑶忙喊着：“哥！哥！”周明渊才住手，萧洛自己起身朝着门外走出去了。

    咳！一屋子人都没问人的来意呢，就给人一顿打，直给撵了出去。好在一屋子都是自己人，这要传出去，又是笑料一桩。

    顾夫人亲眼见证了这个侄子不过是个酒囊饭袋而已。

    萧洛本想顺势下坡的，没成想，朝廷指婚，两个人算是绑在一块儿了。许贻煦想：按照他听来的意思，就算他死了，周明瑶也得替他守寡，以示对朝廷的尊重嘛。

    萧洛也是脑海中乱麻一团，他长这么大，哪里处理过这么麻烦的事情。哎，还是找家里长辈出主意。

    既然分不了，那就只能和了。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趁着事情刚刚发酵，别再容它继续恶化了。温如云想，也是许贻煦碰到这茬了，他也没遇到过什么事，这情情爱爱的事情就更加了，一时手足无措，真的情有可原。

    看到萧洛一身的伤，温如云和齐安宁都心疼起来。齐安宁说：“这朝廷派来抗敌的主帅，要是一介武夫就麻烦了，只怕不是高瑜的对手。关键武功也不太行的样子……”

    “就是，问都不问，就直接拳脚相向。”

    萧洛倒好，反帮明渊讲话，“他也是疼这个meimei，不过官场中人，身不由己。这要有的选，他肯定不会把自己meimei嫁给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人。”

    “也是哦”，宁儿回复道，“这周家的处境肯定也不太好，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十分无奈被指婚给这种山高水长不知何处的浪荡子！”

    萧洛到底还是孩子气，只拿了桌子上的一本书砸向了齐安宁。但是，她说的话并不是不在理的。

    温如云当晚去了萧家找萧夫人。她也不是从正门进去的，越墙进入了萧夫人的房间。她可不想和萧家的其他人打照面。她快被萧家的人气坏了。

    萧夫人觉得窗户有阵风进来，看到窗子没关。关好窗户，转身就看到温如云坐在椅子上，她惊叫了一声，很快又镇定下来，问道：“夫人来此……”

    话还没说完，温如云就说：“还能来干吗，来给你们萧家收拾烂摊子啊！”

    “那您该找前面那位陈夫人，找我来好像没有……”

    “这次先找你，以后的事情该找谁，我自己分辨。”

    萧夫人见着温如云如此身手，又来兴师问罪，当下害怕起来，颤抖着哭出来。

    温如云自觉自己气过了头，眼前的女子也不过是个苦命人。这些事情，断不得轮得到她做主，自己何必对着她这般不饶人的气势了。

    她站起身来，扶着萧夫人坐下来，道歉道：“是我气昏了头了。怪罪起夫人来。算起来，这里面您确实无过无措。”

    萧夫人听此，才稍微缓解下情绪来。

    “不过，您需体谅下我，贻煦是我的孩子。他如今落入到这般境地，进退两难，您要是不来找他，他也不至于……”

    萧夫人哭着说：“是我要去找他的吗？夫人，您也是明事理的人，我们萧家大大小小的人命，由得我不去找他吗？”

    真是万事不由人！温如云发现真是不知道和她这个干吗？干脆直接和她说明来意，萧夫人肯定只能答应，至于是自愿还是被迫，温如云也不在乎了。

    温如云走出房门，见此四周寂静，只能听到两个丫鬟的呼吸声。回头望着屋内的妇人，凄凄惨惨倒不至于，但也凉意四起。

    她走回屋内，萧夫人问她：“夫人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

    “那倒没有，只是你们萧家一天天地，找不到这个，找不到那个。万一明天也找不到你了，岂不是……”温如云这番话倒是说得有些俏皮，“我还是守着你罢，明天的事情要紧。”

    萧夫人想来也是不清楚温如云的真正目的的。只是当晚，她开始还强撑着和温如云互瞪眼，后来，睡意来了，她伏在桌子上一觉睡到了天明。她醒来的时候，温如云站在院子里。

    她的下人摇醒她的，说：“夫人，外面有人找您。”

    她从来没有一觉到天亮过，夜间常常起来，望着西园的夜色月光，未亡人罢了。温如云虽然一开始咄咄逼人，让人害怕，但是后来她转身回屋，仿佛身上裹着暖意了。

    她看着温如云，说：“夫人来此所为何事？”

    “劳烦您跟我走一趟了。”温如云说道。

    “可以。稍等片刻。”萧夫人话说完便去洗漱，披上斗篷就走了出来。她的两个下人都惊呆了，她们的主子几乎很少踏出这片园子，今日却这般果断。惊觉来者非同小可。也想跟着去，却被劝退下了。

    周家。

    周家一家人刚用完早膳，外面的人说萧夫人和萧洛来了。

    谁知道是问罪来了还是赔罪来了。周家出了明瑶也没有人和这位萧夫人照过面。萧夫人毕竟是太后的远亲，这要是摆出太后，那就是来问罪。

    周伯景和林玉贤在厅上准备了茶水接待了这位萧夫人。萧洛站在门外。

    按照温如云和萧洛本人的吩咐。

    萧夫人赔罪，说自己教子无方，委屈了侯府的小姐。接着指责是萧洛不识好歹，不知是萧家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娶到这么知书达理的妻子。接着又说，请侯爷夫妇和周小姐多理解，萧洛是山野间长大的，舅父家就是山野村夫，这么长到二十来岁才回到萧家，顽劣欠管教。接着说，昨日得知事情，已经教训了一整晚，萧洛承诺痛改前非，只求周家人能够消消气。

    她说得很是恳切。周家夫妇觉得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相信她是真的希望明瑶和萧洛两个把日子过下去。

    然后，萧洛被叫了进来，胡乱地发了一通誓，承诺以后好好对明瑶，再也不出去沾惹不该沾惹的，努力修心养性，做个萧家少爷该有的样子。

    萧夫人又说，这孩子也是可怜，自小没了娘，舅父养大的。到了萧家也是很不适应，这不在城西处置了一套宅子，让他和舅父一家住在一起。因为她娘的原因，他从小改名叫许贻煦，二十来年了，萧洛这个名字，他自己陌生得很，自己都有点对不上号呢，以后还是叫回许贻煦。

    至于母亲这一辈的纠葛原因，周家也不好追问。也当是苦命人了，心里生出几分谅解来。周明渊也是如此。只是替meimei惋惜，才情满腹的大小姐嫁了个山野村夫出身的窝囊东西。

    许贻煦又是一番保证，说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善待身边人。明瑶才学高，之后的事情，全凭明瑶做主。如果明瑶觉得委屈，他甘愿被周家人随意处置。

    许贻煦倒也不全是演戏给台阶，一个女子，命不由己，他当真是心疼。不然也不会做这番戏。

    “萧洛……”周明渊喊他，然后又改口，“许贻煦，你男子汉，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把你剁了喂狼！”

    “明渊！”林玉贤斥了一声。

    明瑶在屏风后面，觉得自己目前有这个台阶，只能顺势就下了。她从屏风中出来，萧夫人前去拉住她的手，扶了扶她耳鬓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你受苦了。他知道错了。贻煦这孩子性子还是可以改的，他舅父一家也是实诚之人，一时拎不清走偏了。昨儿个见过他舅父舅母，那二位也答应好好管教，绝不会让他再做出羞辱祖先的事情来！”

    “我知道我知道……”

    一番叮嘱之后，明瑶总算是和许贻煦回了城西宅子。

    到了宅子后，并没有见到所谓的舅父舅母，不过宅子里的人比明瑶离开时多了起来。许贻煦说舅父舅母有事出门了，刚来城里，需要整理的事情也比较多。

    九儿颐指气使地指挥许贻煦按照明瑶的意思整理园子，置办家具，明瑶把自己带来的字画琴书等摆放出来。

    许贻煦一天天地，做事更加利索，也让明瑶满意多了。多少能感觉到眼前这人的变化来了，一一天天地好起来了，好像他说的那些话，确实是管用的。

    这天，九儿传话说：“我们小姐叫你没事多读点书！我们小姐可是满腹诗书，别以后跟你讲话，你都糊里糊涂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到此，许贻煦知道，她气消了点了。就这一番，也算是摸到了一点点这位大小姐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