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弹指莫倾城（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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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首护喜欢那个女孩儿？ 不！不会的！ 顾思扬慌忙否认。 那女孩儿今天这么狼狈，摔成了那样首护都没有看一眼！ 可是…… 顾思扬手心里都是潮湿的。 ——首护，他的弟弟，会不会、也喜欢他？ 首护没做声，依然身体僵硬地看着窗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顾思扬的心在砰砰跳，双颊不自觉有些发烫。 十四岁的少年情窦初开，可是暗恋的对象却是自己的亲弟弟！ 顾思扬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怎么办，理智告诉他，他们是双胞胎，他们只是兄弟间太亲密了，可是心却在胸腔不住叫嚣着——小护、一定是对自己有感觉的！ “小护，”顾思扬握了握拳头，下意识走上前一步，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首护的背影，“你——是不是、……” 首护依然不做声，沉沉地呼吸着，拼命按捺想狠狠揍他一顿、甚至狠狠强吻身后这个居然敢找女朋友的混蛋。 顾思扬鼻尖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尽管他看起来似乎还是那么冷静，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这话问得有多艰辛，甚至顾思扬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声音都在不易察觉地颤抖！ “……是不是……喜欢……” 可是心中越来越忐忑的顾思扬却迟迟说不出“我”这个字！ 一直努力按捺情绪的首护突然转身走了出去，“我现在不想知道任何关于你感情的事！我出去静静，别跟着我！” 然后，就是“砰”地摔门声。 门内，原本难得紧张的少年脸一瞬间白了。 不想知道——有关他感情的事？ 顾思扬来不及收起满心的紧张，就通身突然变得冰凉。 ——小护，你真的不想知道任何关于我感情的事？这是不是说，你只是、把我当哥哥？！ 顾思扬的脸色越发清冷，许久之后，突然一拳头狠狠砸在了墙上！ —————————————————————————— IN象风行是最近一年的时间刚刚斩头露角的游戏电玩开发公司，因三个月前新上市的一款非常热手的大型网游而迅速出名。 风行公司的规模不算大，人员也不多，都是以看上去非常朝气的年轻人为主。 下午时间的公司内部像往常一样紧张有序，谁都没发现，管理层区一直很少有人的总裁办公室里难得传出了些许声音。 办公室内部很简易，装潢一般，只有一套宽大的真皮沙发，一套看起来很时尚的茶具，和一套还算豪华的办公桌。 大大的落地窗前，白色的窗帘被从半开着的窗子里涌进来的风吹得不住翻卷。 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高高的老板椅上很没形象地横坐着一个下巴尖尖的明艳少年。 少年略长的头发被染成出挑的幽蓝色，看上去很夸张。配上一张精致到妖魅的小脸儿，让少年看起来很有几分不羁明星的味道。 此刻少年的双腿都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面无表情地歪在老板椅中，侧着头看着眼前桌子上的电脑屏幕。 电脑屏幕上，视频一接通，最先传出来的就是熟悉的钢琴声。 视频那边，一个身穿白色休闲服的中年男人静静坐在看起来很名贵的钢琴前，入神地弹着钢琴。 男人看上去依然那么俊秀倜傥，自来卷的黑发略长，软软垂在耳侧，带着让人无法不喜欢的书卷气息。 视频接通的一刹那，好像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变得软起来。 首护看着视频里的男人，忽然觉得很委屈，紧绷着小嘴儿看着视频里只静静弹琴的男人也不说话。 好半晌之后，一直惬意弹琴的男人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声音不温不火，好像对什么事都不会产生一点波澜，“打了电话却不说话，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老板椅上的少年撇了撇好看的小嘴儿，满是委屈地哼哼，“我还有什么风格啊？” 男人很轻易就听出了少年的异样，再次抬头看了一眼，“你这幅样子，倒是让我想起来你那傲娇得不像样的小爸爸了。” 一听这话，少爷似乎很嫌弃地翻着白眼，“小爸爸的傲娇谁比得过？我比他强多了！” 那边的男人低低笑笑，摇摇头。 音质很好的视频把男人的钢琴声完美地传递过来，流畅得让少年原本暴躁的心都不自觉沉淀下来。 “东阳叔叔，你都不问我找你有什么事儿么？”首护有些不满意，声音闷闷的。 陈东阳很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你难道非有事情才会找我？” 这孩子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陈东阳一看便知道了，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只怕，是因为顾思扬那个小家伙儿吧！ 果然，好一会儿之后，少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东阳叔叔，我失恋了。” 在男人面前终于变成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气息的少年闷声闷气，一张小嘴儿孩子气地嘟着，看上去那么好看，让人喜欢得不得了，只想上前戳一戳他白嫩嫩的小脸儿、让他开心起来。 陈东阳一点意外的反应都没有，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悠闲地轻舞，“你什么时候恋爱过？” 老板椅上的首护顿时有些羞恼，不满地瞪着电脑那边的陈东阳，“谁说的？我一直都在恋爱好不好？顾小思那家伙、他敢不喜欢我！” 陈东阳再次笑笑，没做声。 手下的旋律丝毫未乱，平静，舒缓，悠扬悦耳。 陈东阳刚才的话和几乎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乎戳中了首护的痛点，首护像头炸了毛的小老虎，气呼呼瞪着陈东阳，好像要扑上去和他打一架。 陈东阳也不看他，只管弹奏钢琴。 瞪着瞪着，首护突然双眼一红，泪就出来了。 老板椅上很桀骜坐着的少年泪说掉就掉，泪珠儿好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衣裤上坠，偏偏少年死咬着薄薄的嘴唇儿不哭，看上去执拗而倔强，让人心疼得厉害！ 即便他是堂堂游戏公司的总裁，即便他是连锁夜色酒吧的老板，可是抛开了这些让人几乎望不可及的光环，他的骨子里依旧只是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少年！ 初恋，未恋，而失！ 从来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首护委屈得不得了，好像多少年没怎么哭过的眼泪全都涌出来了！ 陈东阳不说话，静静弹着琴，让这个倔强的小家伙儿一个人好好发泄。 首护那双魅惑如狐的大眼睛红红的，满是泪水，让人心疼得真想上前小心地为他吻干。 “他、凭什么……不喜欢我？” 首护的哭腔里都透着执拗。 “顾小思！顾思扬！……我恨死他了！……他居然、敢找女朋友？！……我真想！真想……我……我恨死他了！” “我绝不会、原谅他的！……我一定不会原谅他！” …… 偌大的办公室，少年的抽噎声断断续续，那么清晰。 首护不知道什么时候抱起了双腿，缩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哭得语无伦次。 泪水接连不断地流进哭到颤抖的唇里，咸咸的，涩涩的。 首护胡乱抽几张桌子上的抽纸，狠狠拧了一把鼻涕，精巧的小鼻子顿时红丢丢的，好像一个惹人怜的大娃娃。 陈东阳等他哭了好久、哭到已经疲惫地缩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抽噎的时候，才淡淡开了口，“小思，喜欢他的女朋友吗？” 首护一听这话，眼圈又有些热了，却是立刻瞪着眼睛否认，“肯定不喜欢！那女的都摔成那副德行了，也没见那混蛋看一眼。” 陈东阳笑了，“既然不喜欢，你有什么好伤心的？” “谁说我伤心了？！”首护又开始鼓眼睛，“我凭什么要为那个家伙伤心？” 陈东阳继续沉默了。 优美的旋律就像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抚慰着少年敏感倔强的自尊。 外面渐渐黑了下去，办公室里也暗了下来。 首护也不开灯，窝在舒适的老板椅上，眼睛红红的。 好久之后，才声音沙哑地问：“东阳叔叔，你有喜欢的人吗？” 陈冬阳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略长的卷发遮着他石墨一般纯净深沉的眸子，让人无法看到时隔多年后的灵魂深处是否还会为那个人产生丝丝波动。 首护似乎也不在意他是否会回答自己，模样略有些呆滞，看上去就是一个被困在陌生之中的孩子，“东阳叔叔，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空气中翱翔着来自遥远的大洋彼岸的灵动之音。 首护的声音透着nongnong的茫然，“我一直都认定，我喜欢思思。我一直觉得，我们会像爸爸和小爸爸那样，长大后结婚在一起。我们也会去国外领证，我们也能通过代孕要几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可是、我好像忘了，顾思扬——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少年低低的声音在空气中静静飘散，不带任何情绪，却能让人轻易就觉得那样心生不忍。 “东阳叔叔，你说思思——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他在其他女生问他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否认？他说、我是他的弟弟……还有，我明明能感觉到他喜欢我，可是为什么他会找女朋友？他都不喜欢她！……” 小小的少年一直强调着顾思扬对那个女朋友的不喜欢，只是不知道这强调是在维护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可怜自尊，还是在说服自己坚信心底的幻想。 “爸爸、和小爸爸，多好……爸爸那么宠小爸爸……可是他也很宠我，比爸爸还要宠……为什么要找女朋友呢？……我难道不比他的女朋友好么？……” “那女的那么丑，跟追我的那些女生们长了同一张让人讨厌的脸！哪有我好看？……还露得这么多！顾小思能喜欢她才怪！……” “还是伊伊聪明！哼，把那女的气得不行！……” 首护一个人自言自语，絮絮叨叨说着。 陈东阳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手指之下动听的旋律不知疲倦地始终缓缓萦绕，好像一个看不见的拥抱，透过冰冷虚无的网络蔓延到这个世界，将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小心地包裹。 办公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抱着双腿坐在老板椅上的少年哭过之后眼睛难免酸涩沉重，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困来，趴在膝盖上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长得惊人的睫毛颤抖着，好像犹豫着要不要停歇的蝴蝶翅膀。 陈东阳没有抬头，“小护，醒一醒。” 老板椅上的少年已经双眼朦胧了，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这样睡会感冒的。” 可是首护依然没有完全醒来，抱着双腿，双眼都要粘到一块儿了。 那边的陈东阳似乎叹了口气，手下旋律忽然一变。 奔腾高昂的旋律飞快而急促，好像是万丈巨浪突然间呼啸而至！ 已经快要睡着的首护一个激灵，险些一个惊吓摔到地上。 略显惊慌地看了好半晌，首护这才发觉是电脑那边传来的声音，顿时气呼呼，“东阳叔叔你干嘛？吓死我了！” “醒了？”陈东阳淡淡扫了这小脸儿上写满了不满的小家伙儿一眼。 “废话！魂儿都吓跑五六七八个了！”首护没好气。 陈东阳弯了弯唇角，“你是猫妖？” “……”首护直翻白眼。 跟陈东阳斗嘴，他从来没赢过！ “你不是问我问题？还要不要听了？”陈东阳浏览着钢琴上翻开的乐谱，只是不知道演奏的是不是那曲子。 首护想了好半天，都没能想起来自己问陈东阳什么问题了。 琴声忽然停下。 首护一愣。 陈东阳的双手放在琴键上不拿开，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略显认真地看着首护，“小护，喜欢一个人其实很简单，你喜欢他，你想要他，这就是喜欢，与他没关，与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都没关系。但是——”陈东阳的声音很平静，可是这平静中却让首护隐隐察觉到什么，“喜欢一个人也很难，因为你不知道，他是不是你该喜欢的人。” 首护有些困惑，他不明白，究竟什么是不该喜欢的人？ 抿了抿唇，首护看着屏幕中男人几乎能看透人心的双眼，“喜欢跟他没关？那什么才跟他有关？” 陈东阳的眸子动了一下，焉得就想起多年前那人只身闯东都的圣诞宴会上的那句话，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才平静地回答时隔多年后、那人心爱的小儿子的问题，“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感情，才是两个人的事。” “小护，你现在还小，你的生命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人，别过早地给自己下结论，因为小思也一样。交男女朋友并不代表什么，就像你们爸爸，他在你们小爸爸之前，前女友不止一个，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小思有没有交女朋友，而是小护，你用什么来确定你这辈子只喜欢小思？他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家人，假如你们真的相爱了，而日后你长大了发现他并非你想要的人，那么你会更痛苦！” 首护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轻声问：“那东阳叔叔，你觉得，我长大后、不再喜欢思思的概率——有多大？” 屏幕那边依然俊秀的男人却只是轻轻笑笑，没说话。 又是好一会儿之后，首护才站起身，“东阳叔叔，顾思扬不会是我不该喜欢的人。”停顿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就算，他真的是我不该喜欢的人，只要他也喜欢我，我就会和他在一起，哪怕——众叛亲离！” 陈东阳似乎对他这话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淡淡提醒，“天晚了，赶快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首护弯了弯唇角，不再说什么，关上电脑，走出了办公室。 不一会儿，火红色的法拉利就飞快地向A市最大的酒吧夜色驶去。 直到视频已经关了好久好久，始终安静看着电脑屏幕的陈东阳才轻轻笑了笑，低垂下漆黑如墨的眸子，轻声回答首护那个执拗的问题，“我觉得，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不喜欢他……” 因为，有些感情，真的无关年龄、无关身份、无关合适与否…… —————————————————————————— 当那个明艳如妖的少年在属于他的孤独世界尽情挥洒的时候，另一个少年则趴在冰冷的桌子上一遍遍重复在当年的梦魇之中。 低低的抽噎声，那么压抑，那么令人心疼。 一向清冷的少年眉头隐隐蹙着，他看到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蹲坐在窗帘之下。 那个房间那么熟悉，他认得，那是——他和小护当年的房间！ 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窗帘后缩成小小的一团。 清亮的泪水不断冲洗着他嫩呼呼的小脸儿，小包子好像不敢哭出声一般，拼命咬着小嘴唇儿。 止不住的泪水让鼻涕飞快地流淌出来，小包子却根本察觉不到，任由鼻涕和泪水一块儿坠到身上很好看的衣服上。 楼下隐隐传来开门的声音。 小包子来不及哭，慌忙转过身，跪在落地窗边，偷偷扒开窗帘的缝隙，急急忙忙往下看。 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始终仰着头往落地窗这边望着。 小包子眼中的泪水更快地流淌下来，小嘴唇儿被自己咬得泛白，紧紧拽着窗帘的小手也在轻轻颤抖。 楼下的孩子并没有哭。 ——这是他们的约定，离开的时候一定不能哭，不能让奶奶放心不下，不能让爸爸和小爸爸难受！ 小包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不让泪水挡住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看到他不舍地拥抱奶奶和爸爸； 他看到他佯装欢快地亲吻奶奶和爸爸； 他看到他再次双眼泛红地看向楼上的他…… “……小护……” 他听到自己很低很低的沙哑的小小声。 他好像看到楼下的孩子再次跟他说：思思，你要等我回来…… 车终于毫不留情的离开。 小包子终于狠狠扑到落地窗厚厚的玻璃上，似乎想穿透玻璃飞到那辆很快驶远的车上拉回自出生后一直形影不离的孩子！ “……小护……” 小包子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小小的唇被自己咬得红肿。 大大的窗帘后，小小的人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抱着自己，就像一窗之隔的楼下，他眼中一直强硬坚韧的爸爸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清晰地抽噎声在偌大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他哭到微微缺氧、世界眩晕！ 模糊中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小小的人儿慌忙抬起头，幻想着那个刻在心底的人影会不会从门外跑进来，然后抱着他的脖子跟他说：“思思，我不走了！” 可是进来的，却是奶奶。 那双眼通红的女人一看到小小的人影蜷在窗帘后的可怜模样，瞬间又落下泪来，快步冲上前一把将心爱的孙儿紧紧抱紧怀里。 “我的宝贝儿！小思乖！不哭！小爸爸和小护很快就回来了！乖！” 看到奶奶后更加委屈的小包子终于撇着小嘴儿，再次哭起来——嚎啕大哭…… 一滴凉凉的液体慢慢滑下少年好看如同漫画主角的侧脸。 顾思扬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慢慢张开微红的双眼。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敢去想当初首护跟随小爸爸一同离开时的痛。 虽然那时候他那么小，虽然那时候已经那么遥远，可是对他而言，那是他的第一次失去——第一次，就让他眼睁睁看着最心爱最不舍的人儿离开！ 那两年的漫长时间，他只有在寒暑假才能以去到遥远的温哥华，偷偷和首护见面； 那两年的难熬时光，他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小爸爸的病赶快好、赶快让他和那个人再次回到之前形影不离的天真美好！ 可是现在，为什么他会隐隐生出了一种会再次失去首护的错觉？ 顾思扬不自觉摸了摸左胸膛，那里，孤零零的，很冰凉。 ——小护，我是你哥，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让你接受……我爱你？！ 已经夜里两点钟，首护还是没有回来，房间里只有孤单单的一个人影。 顾思扬揉了揉被自己枕得有些酸麻的胳膊，拿出手机调出首护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