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张旧报纸

    难得这周四下午没有课。查小逸向何老师请了假，说有点事情要回家一趟，并保证晚上一定回校，不会耽误第二天的课，何老师这才嘱咐她说：“那你自己一个人路上小心，晚上别回来太晚！”批准了她可以离校半天。

    小逸又往郎豕学长的宿舍打了电话，说下午的乐队排练有事先不参加了，但不耽误晚上游子酒吧的演出。郎豕听不出任何情绪地“嗯”了一声。

    一切安排妥当了，小逸才收拾好书包走出校门，到一家打着“郭元益”字号的小店包了些散装的软糕，提着，站到了264路车的站牌下。

    假期的时候忙着排练，又跟着志协去了趟萦江，好久没回去看阿婆了，她一个人在家一切都好吗？她放心不下，要回去看一看阿婆；同时，也是为了心中的另一件要紧的事。

    查小逸低头看了看手中提着的纸袋子，阿婆的牙口不好，她给阿婆挑的都是店里最软的糕点，也不太甜，应该很适合阿婆的口味吧。阿婆这一辈子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在骨子里镌刻出了极致勤俭的性格，连稍有些名牌的糕点也不舍得买，嘴馋的时候最多也只是在镇子上买一两块泛着油渍的劣质点心。

    嘀！嘀！------

    一辆过路的黑色高档奔驰轿车鸣了两下喇叭，停在了巴士站台前。

    后排的电动车窗降下来，倒映在其上的街景也随之被扫除了一半。一张熟悉的面孔探头出来，喜笑颜开地对着等车的这一群人说道：“小逸！你去哪？载你一程！”

    查小逸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怎么又是柯佑楠？

    这个柯佑楠，怎么像个幽灵一样，在教室躲不开他，在食堂躲不开他，在图书馆躲不开他，现在都出了校门，在大街上依然躲不开他？

    查小逸刚要断然地拒绝，轿车前排的车窗玻璃也降了下来，里面映出两张礼貌的笑脸。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女人正探着头，把慈祥的目光跃过坐在副驾的男人向她投过来：“你好！你就是查小逸呀？上来吧，阿姨送你过去。”

    在陌生人面前，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展现最佳的教养。查小逸的脸上也立刻显露了礼貌的笑容，甜声回应道：“哦，不用了阿姨，我等巴士就可以了。谢谢您！”

    “咳，等什么巴士，又慢，还没有座位。”柯佑楠已经从对侧的车门下来，绕过车尾，揽起小逸的手臂邀请她上车，还绅士地为她遮挡着低矮的门楣，“你去哪？让我妈开车送你。”

    “哎这……”

    无论和柯佑楠之间有着怎样的误会与隔阂，总不应该当着他的家人面前表现出太过分的嫌弃，尤其是在人家好心提供帮助的场合。

    只是稍有矜持，小逸说了句“谢谢”，顺从地坐上了柯家的汽车。

    “姑娘，你拿了这么些东西，是要去哪里呀？”坐在副驾上的男人回着头，和声和气地问。而柯母善意的微笑此时也正从后视镜里反射过来。

    “哦，我要去南屿镇。路比较远，要是不顺路，就把我放在方便的位置就好。”

    查小逸一手扶着前排座椅，说话间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轻探，好似有些拘谨的样子。

    “呵呵，没事的，就让我爸妈开车送你吧！他们本来也要去星子区那边办事的！”

    柯佑楠看着查小逸的侧颜，柔顺的发帘从她的两颊垂下，头后弯出一条俏皮的马尾，精巧的长笛发饰不时闪耀着太阳光。现在，这个在不知不觉间俘获了自己的少年之心的女孩子，正如梦似幻地坐在了自家的车里。

    查小逸听他这样说，便不好再继续推辞。她看了看柯佑楠那真挚地笑着的双眸，旋即移开了视线，蜷进了汽车的后座里。

    柯佑楠的父亲在前面拿出手机，打开导航软件鼓捣了一阵子，满意地低声说：“啊，在这！南屿镇。”那时，小逸好像从后视镜里看到柯母也浅浅地朝她笑了笑。

    一尘不染的高级轿车，虽有白发但却衣装笔挺的父亲，佩戴着大气的项饰且笑容优雅的母亲……这些无不刺激着查小逸的神经，提醒她柯佑楠那晚对她的那场“高高在上”的训导来得不无道理；附中之于她的一切傲慢和不亲近，似乎都变得有些可以理解了。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本地的和外来的，富有的和贫贱的------哎，人啊！

    “前面怎么走？”

    “哦！不用了不用了，前面就是小路了。阿姨，您就把我放在这里就行了！”

    好快啊！坐巴士两个小时的路程，开车走高速公路只用了不到五十分钟。

    “查小逸，你晚上几点回去？我们还来这里接你！”

    柯佑楠又在探着头说了，这次，查小逸并没有急着拒绝。

    南屿镇到新埔的巴士每天只有一班，早上出，下午归。她今天本还想着要回学校去，就不得不叫的士，而的士单程到新埔的费用是大约一百块钱。一百块钱------阿婆一周多的伙食。

    “好吗？查小逸？”柯佑楠见小逸若有所思，又重复袒露了一遍自信的真诚。

    “好……五点。”

    查小逸终于说话了，她同意了！她接受了！

    看着查小逸乖巧地站在路边回答，柯佑楠的心简直像那挂在天空中的太阳一样火热！此刻，他那满腔的热情化作了清澈的阳光，辐照了大地，娇艳了花朵，催熟了果实，映亮了小逸脸颊上那浅浅的一对儿小酒涡。

    一路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巷往深处走去，查小逸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家，而是在一处三岔的巷口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通往南屿镇上唯一的一处小广场。小广场四面由错落有致的白色和米色民居围着，每月的三次大集便是在这里cao办。这里还是镇上一切对外联系的中心，邮局、书店、银行等都安置于此。

    往日常和阿婆一起摆摊儿的这个小广场，此刻越是走近它却越是有些紧张了。小逸的心中惦记着一件事，她走到邮局门前时停住了脚步，心跳加速，仿佛身体僵住了一般，进退两难。

    邮局的正对面，在小广场的另一侧有家小饭馆，朝南的落地窗正好可以饱览抚罩着邮局的那一串彩色的日光，以及邮局身后那不远不近的米白色海岸。此刻，出现在邮局门口的少女身影正在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她显然没有发现这家小饭馆的落地窗里，一双眼睛正狩猎般地锁定了它的目标。

    查小逸四下里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到她，便蹲下身去，假装把鞋带解开，又系上。从放低的视角再次确认了前前后后都没有可疑的情况，查小逸这才悄悄向着身旁的邮筒挪了挪，眼睛扫视着街巷，手却偷偷摸进了邮筒的底座……

    一张旧报纸？……难道，记事本上的那句话只是一个不知是否怀有恶意的玩笑？

    不，也许是还没到时间，那句话不是清楚地说明了「来信时间不确定」吗？

    谁会无聊到跟她开这种玩笑呢？可如果不是玩笑，那个写下这句话的神秘人，又是谁呢？

    柯佑楠？他这么积极地要送自己来南屿镇，不会真的是他吧？难道他真的知道什么？可他为什么不在学校里直接告诉自己呢，有什么难言之隐非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不可呢？

    查小逸心中的谜团没有解开，思绪反倒是愈发混乱了。

    “阿婆！我给你买了糕点！”

    查小逸把手里的纸袋举得老高，一进院门便喊着阿婆。

    阿婆正在用大柴灶蒸馒头，听到背后突然传来孙女那甜美的嗓音，惊得她连忙起身，在围裙上搓着手就迎了出来：“哦嚯嚯，是小逸噢？你怎么今天回来喏？”

    “今天下午没有课，我回来看看你呀！阿婆，我给你买了软糕，你快尝尝！”小逸开心地从袋子里取出一块软糕，往阿婆的嘴里送。阿婆躲不开，一边张嘴咬着孙女塞过来的糕点，一边嘟囔着说：“给我买什么软糕，乱花钱……”

    “你肚子饿不饿？中午吃的没？”阿婆问。那时，小逸已经跑进了堂屋，拉开抽屉，往那一沓子钱里面又塞了一些。她向屋门口探着身子道：“在学校吃过了！”

    阿婆又问：“晚上想吃些什么？给你炖一条鱼，蒸个水蛋，再打个汤好不？学校的饭食啊，一定没有阿婆做的好吃的，对不对？”

    阿婆说着，就好像看见了为小逸做的这些可口的饭菜已经端上了桌，她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心里一定在盘算着一会儿要去镇上采买些什么。

    小逸脱口而出：“什么也不要准备，阿婆，晚上我还要赶回去游子……”险些说出口的话，被小逸及时地纠正了：“赶回去排练！”

    “唔？不在家吃晚饭啊？”阿婆刚刚把手擦净，脸上明显看得出有些意外和遗憾，又想到这个钟点已经没有了出南屿镇的巴士，担心地问道：“你怎么回去？”

    “一会儿我同学接我，他爸妈开车送我们回去。”

    听小逸这么说，阿婆的担心不见了，眉眼间转而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看得小逸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哎？阿婆，馒头蒸好了没，我可不可以吃一个呀？”

    “差不多啦！来，尝一个，”阿婆掀开大锅盖，如云雾般缭绕的蒸汽散开后，露出的是一个个纯白的开花馒头，阿婆怕烫着小逸，自己伸手到锅里捧出一个馒头，嘶嘶地咧着嘴吹了吹，递给小逸：

    “这新蒸的馒头啊，肯定好吃！你看看这面，又白净又劲道，这用的是你陈阿公家做面点的面呢！你陈阿公说啊，‘这周小逸该回来了吧？拿些好面给孙女吃，小逸正在长身体，别老吃你那糟糠烂谷啦！’你说可不可气唉，他说我那些是糟糠烂谷，我那不也是镇上买的呦！……”

    小逸和阿婆哈哈笑着，两人站在柴灶边，咀嚼着新出锅的白面馒头，像是吃着什么山珍海味一样满足。小逸发现，每次一说起陈阿公，阿婆的脸上就乐开了花，口中头头是道地能说出好大一串，那明里玩笑暗里害羞的样子好像一个花季的少女。

    小逸也给阿婆讲了许多学校的事，从陷入“假发风波”的董老太到上课没正形的老顽童，从何老师的深情朗诵到校园生活的轶闻趣事，从艺术节比赛到运动会冲刺，从西小湖散步到图书馆兼职……

    查小逸想和阿婆生动地分享自己在附中这一年的点点滴滴，就像在孝敬地为阿婆削一个甜美的苹果，她把果皮尽量削得漂亮、干净，还要切掉溃烂的霉斑。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在南屿镇的时光好像总是过得很快，祖孙俩总有太多说不完的话。快要到了约定的返程时间，阿婆送小逸去镇上，无意间的一句“中午来下午走，小逸你折腾什么呀？”让查小逸不禁心中打鼓。还好，阿婆看起来好像就是随便说说，并不知道她真正回来的目的。

    “查小逸！”

    柯佑楠果然按时回来接小逸了，她向阿婆挥了挥手，叫她快回去不必担心，就拉开车门坐上了柯家的汽车。柯佑楠的父母在聊着生意上的事情，根本没在意车子后排两个孩子正在静默地彼此对视着。

    查小逸认真地想从柯佑楠那张微笑着的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她的手隐隐伸进了书包里，摸到了那张在邮筒底座下面发现的旧报纸。是它吗，那条奇怪的留言所指？是他吗，那个希望借此告诉自己什么事情的人？

    不，还是先不要说出来。万一那不是柯佑楠写的，他一定又会死缠烂打地追着自己问这问那了！

    查小逸收起了疑惑的目光，转而看向车窗外。而柯佑楠却还在盯着查小逸，欣赏着喜欢的女孩在自家车的后窗上投影出的精致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