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筝【9】
拾贰 霍星感觉自己走了很久的山路，可依旧能感受到爻国设立的“戒律”结界，一直在压制着他的咒力运行。 他找了一块岩石堆坐了下来，稍作休息，顺便好好思考一番，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往哪里走。 或许离开爻国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期待着离开，所以没有想好该何去何从。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现在的身份。一旦在外界露出行踪，那样子必定会招来天庭的追杀。可是这样自由处处受限的境地，不就是相当于换了个大一点的地方被囚禁么？那么在爻国岂不是更好？至少那样自己不会因为身份问题而每天提心吊胆地生活。 这么想来，还是回到爻国比较好吧？趁现在天还没亮，回到爻国，小睡一觉，睁开眼，依然是夏纱的笑容。 可这十四年里，自己不就是一直在等着这个离开的机会吗？为什么这个时候又开始犹豫了？ 真窝囊！霍星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了。与世隔绝了十四年，如今再进入社会，就好比十万大山里的野人初入中原的繁华都市，屁事不通。当然也没这么严重，只是会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感觉融入不了。 他是有朋友的，只是以如今的身份再同他们联系的话，天庭很大程度上会将他们牵连。 霍星烦躁地躺了下去，即使现在有乱石搁得他后背难受，可他居然觉得还挺舒服的。 清晨刮来的气流带着刺骨的寒，天空依稀放着光。看来是要天亮了。 突然，霍星条件反射地翻身而起，顺带着抽出“风国”，凌空挥刀，击打开朝自己袭来的物体。 “叮叮叮——”密集的铁器碰撞声在同时响起。同一时间，霍星转身后撤，轻盈地落在了三四米开外，脚步拉出了两道长长的辙子。他猫着身子，左手指尖点地，右手持刀反握横于胸前，摆出能够在进攻和防守间瞬间切换的姿势。 霍星猛地抬头，眼神微眯，借着残留的月光照耀下，抬起刀指着袭击者的方向。 岩石堆的高处站着勾肩搭背的两人。一个穿着宽松黑色道袍，长发披肩，浓厚的额发遮挡住了半边左脸；另外一人浑身绒毛，整肃衣冠，甚有几分灵秀之气。 月光下，那两人露着白花花的牙齿，笑得好像给足了阳光的花。 前者是刑释，后者是孙悟空。 “看来天庭的情报能力果真非同一般，前脚刚离开爻国，后脚人就来了。”霍星扑哧地，苦苦地笑，摘下了斗笠，收起风国。 “非也非也。”孙悟空从岩石堆上跳了下来，“可不是天庭的情报，是爻国派人来告知我们哩。” “瞧你的样子，是在当今爻国养肥了，白白胖胖的，哪里还有一点以前的样子？”邢释后脚也跟了下来，打趣霍星，“请问，你可是霍星啊？” 看着两人的样子，沉默了良久，霍星忽然鼻头一酸，迈步向前拥抱着两人，放声地大哭了起来。那样子像极了孩子看到外出工作许久，突然回家的父母。 “莫着急，莫着急，有话慢慢说嘛，哭个甚么劲？”孙悟空安慰地揉搓霍星的脑袋。 “你猴哥说的是，有话回家说嘛。”邢释也加入了孙悟空的行为，腾出手来搓霍星的脑袋。 过了一会儿，霍星咬着牙，停了下来，拨开两人的手，抬起头说，“我现在的身份是个死人，哪里有地方容得下我。跟你们走，也是给你们添麻烦。” “你瞧你这是哪里的话，咱们有福你先享，有难一起当嘛。”孙悟空止不住地大笑。 “大哥说的对。”邢释强憋着笑，举手发誓，“从现在开始，四哥再也不使唤你了。”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如今天庭的手段是什么样，我想你们也清楚。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霍星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嘴，说，“我觉得我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得了。跟天庭作对，没有必要。” “欸！莫怕莫怕！现在这个天庭，怕他个什么劲。他敢叫人来，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孙悟空叉腰，愤愤不平。 “五个兄弟里，虽然只有我和你在天庭没有编制，但谁要敢欺负你，那他可就活到头啦！”邢释说，“十四年前的事情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算了吧，我现在也没缺一块rou，没必要为了我毁了前程。以后又不是不能见面，只是次数少了一点。”霍星捡起地上的包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继续朝着山间小道里走，“回去吧，我过段时间会试图找一下我师傅，就不要担心我的安全了。” 邢释身形一闪，出现在了霍星要离开的道路上，“那实在不好意思了……这里，禁止通行。” “鸿影？”霍星看着邢释身上弥散出的黑色颗粒状的气体，有些吃惊。 “鸿影”是传说中天将晓组织的独家术式。效果是可以利用微量的咒力，无视阻碍的空间秘术。副作用是短时间内大量使用会导致咒力输出变得不稳定，甚至严重的会导致咒力无法使用一段时间。至于是多久，也是因人而异的。【作者注：天将（第一声）晓】 “四哥，你真的认为我能回得去么？”霍星淡淡地说。 霍星五个兄弟里，孙悟空排行第二，邢释第四，霍星是最小的那一个。 “回不去，但也走不了。”邢释回答完后，扭头对着孙悟空说，“猴哥，你带来的绳子呢？” “善了个哉的，着急出门落家里了。”孙悟空摸了摸腰间，拍着大腿说。 霍星刚想说什么，就被邢释打断了话头：“你离开爻国的消息已经被爻国里的内鬼上报天庭了。按照天庭的惯例，最多不过半天，天庭就会下达追血令。届时，隶属于天庭的人间刺客就会源源不断地登门拜访，直到把你抹除。鉴于你现在的身份，我想，天庭已经在派人来的路上了。并且来杀你的只会是一流武师，不计生死的。毕竟谁都不会跟原本‘天界第一刺客’的首级过不去吧。即使不要编制和重金，至少能有个名头，何乐而不为呢？” “可我什么都没有做，没想着跟天庭作对啊……”霍星挠了挠头说。 他觉得自己如果不与天庭作对，从此隐世，那么天庭应该会放过自己。 “谁知道呢？防患于未然。现在那个位置坐着的人怎么想，谁会知道呢？”邢释耸了耸肩，翻个白眼。 “乱成这样，玉皇天尊还不回来主持大局么？” “谁知道，也许是天尊的位置不香了。” 霍星原地踌躇，没有说话。 “猴哥，说他两句。”邢释向孙悟空求助。 然而孙悟空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又怎么会不想回去呢？只是他的存在会给兄弟带来很多的麻烦。他能给别人人情，但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就算是兄弟也不行。 可结果往往是这样的人受的伤最多。 “绮罗呢？你走了，她怎么办？”邢释搬出了敖绮罗的名义，企图动摇霍星的念头。 “三个时辰前，云弥已经把封闭绮罗有关我的记忆的事情告诉我了。”霍星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都算了吧。忘记了就忘记了，这样对她也好。她就是对我有感情才会这么痛苦的，她该有自己的新生活，没有负担的。” “那是她心甘情愿付出的，哪里来的痛苦？没问你要什么回报吧？这样近两百年织成的网就这样断了，你忍心……”邢释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这番道德绑架的话有些强词夺理。 “心甘情愿这个词好啊，这么勇敢，又这么卑微。”霍星赞同一般地缓缓点头，说，“可我真的就是一个麻烦，以前是，现在也是。” “咳，”邢释咳了一声，“是不是麻烦这件事，你自己跟她说吧。”说完，他微微抬额，示意霍星向后背看。 霍星慢慢地回过身，然后定在了原地。他的心头忽然有些心酸，张了张嘴，却想不到要说些什么。 有一个女孩和男人站在孙悟空的旁边。 女孩身穿绘着彩蝶的紫白色渐变服饰，又用银钗子扎了个简单朴素的发型。她深邃的黑色眸子透露着落寞的情绪，但又充满了慈祥和温柔，同时素白的脸上的表情又是冷漠的，有种介乎于成熟女人和邻家女孩之间的感觉。但她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站着，便给人一种仪态万方的气质。 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出头，穿着一件低调的棕色胡服。他用草绳束着低马尾，面目消瘦却十分有神。可气质看上去却像个涉世未久的小青年。 女孩是敖绮罗，男人……霍星不认识。 见到霍星迟迟说不出话，于是敖绮罗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说：“我听他们讲了很多我和你的事……可我却对此没有任何印象……抱歉……”说完，她歉意地微微鞠躬。 “没关系没关系，都是小事情。”霍星急忙说。 “您看起来非常地伤心。”敖绮罗安慰地说。 “这种坏心情对于我来说，过一下就没了。”霍星“呵”出一口气，轻轻地笑，“不要紧的，小事情。” 敖绮罗始终保持着关心别人的习惯。 “正如他们所说的，您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与其总是一个人独自面对，倒不如依靠一下朋友的力量，毕竟你们都是很要好的兄弟不是么？”敖绮罗露出浅浅的笑，继续说，“另外，只要在一起的话，你还可以帮助我恢复那些关于你的记忆的，不是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敖绮罗又说，“这是一句咒语。” “可我这件事情真不太好办啊……”霍星无奈地说。 “师父。”这时，一旁的男人开口说话了，然后男人单膝下跪，犹如一个忠诚的武士。 霍星看向男人，先是有些疑惑，然后醒悟：“你是……秦怀德？”他 “不，师父，我是弟弟，秦怀川。”男人说。 “你们都长这么大……”霍星搀扶起秦怀川，捏着对方的胳膊说，“长结实了，越来越男子汉了。” 秦怀川是花间关战败那天，城门上两个少年中的其中一个。他们是因为藩镇割据的动乱，导致父母双亡的孤儿，在机缘巧合下，霍星收养了他们。一直亲身教导他们到了十二岁，然后又因战败分离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霍星问。 “是释哥带我来的，”秦怀川说，“这些年还是多亏了释哥的照顾，我们才能安稳生活。” “有话等离开这里再说。听师娘的吧，我们回家。”秦怀川诚恳地抓住霍星的肩膀，说，“我们东山再起。” 沉默了良久，霍星抬头看着秦怀川，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如释负重地摇着头傻笑起来，后退了两步。 拒绝么？邢释愁眉心说。 师父……秦怀川看了两眼邢释和孙悟空，面露担忧。 孙悟空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邢释和秦怀川不约而同地绷紧身体，同时也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预料了这种情况，这也是他们不想见到的。所以他们商定好了——如果霍星拒绝和他们回去，那么他们就动手强行把霍星绑回去。 反正霍星今天必须跟他们走。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天王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 紧张的情况总是让时间缓慢得如静止了一样。恰如此刻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等待着霍星接下来的话，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以一敌三，霍星没有半点胜算。就算逃掉了，那也只是初一的事情，不出十五，他必定会面临成百上千的刺客追杀。 再说，他是公认的天庭第一刺客，不单单只是能进行暗杀，还擅长以一敌多的武术。如果仅仅把他当作普通散仙对待，简单得随意派出几个人。那毫无意外的是给霍星当磨刀石。 所以逃走的话，他将面对的是超一流的武师，而不是三教九流门派下的无名小卒。 从古城升起的暖阳染红了天，清爽的风掠过山间，在一声惊空遏云的啼鸣中，白色的飞鸟划过天穹。 男孩整理了一下衣服后，抬起头看着女孩，郑重地说：“正如你所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女孩回答。 “恰好你遗失了一些记忆，那不妨让我们重新认识一遍吧。”男孩行礼作揖。 “依君所言。”女孩回礼 “在下霍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吾名，敖绮罗。东海之女。幸会。” 向来都是如此。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就有了一切。 风筝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