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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第六章 神女?

    次日,趁叶赢离家去了军营,杜氏推开了别院大门。

    再次见到这不施粉黛都清丽动人的女子,杜氏如临大敌,明明自己才是正妻,少了丈夫的爱,反倒底气不足了。

    想着,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怒。

    反倒是裴凌坦然,不住向她道谢。只说等外面太平了,她会去找些谋生的法子,搬出叶家的别院。

    杜氏将一张折起的黄纸扔到她面前,“裴姑娘,可别做这些戏了。说起钱,你可是最不缺钱的。”

    裴凌捡起褶皱的黄纸,自己的画像跃然纸上,还有赏银二百两几个大字。

    二百两,哪怕是在国都也可以安家了。

    杜氏看着愕然的裴凌,继续道,“我是当家正妻理应大度些,此前装聋作哑,权当看不见旁人不明不白赖在我家中。如今裴姑娘前程似锦,能入宫享泼天富贵,何须罔顾廉耻与我夫君私会。我也不得不赶你了。”

    裴凌久久回不过神来。

    自己早年读了不少天象之术,为了取信于官府才卖弄了一番,如此自己就变成了有预见神通的天女?

    官府莫不是猪油蒙了心?

    不对,如今天下动荡,当是有人有意为之,意图以她取悦君上。此举与在各地替天子网罗美女无异。

    走,还是不走?

    自己毕生所愿就是离开清河,去看看这山河,看看权力背后的手。

    叶赢不许她出门,可上天眷顾,给了她这趟顺风车。

    只是,叶大哥…

    这些日子叶赢的言行,裴凌看在眼中,心中难免触动,还想同杜氏转圜一番。

    她抬眸,见杜氏细眉倒竖,眼底带着愠怒,一手掐腰,一手抚着小腹。

    这动作实在怪异,难道...

    似是想到了什么,裴凌心中刺痛,不禁自嘲起来。

    三年逃亡,第二年就成亲,他大抵也没多痛。男人的山盟海誓也不过如此。不如今日快刀斩乱麻,再留在此处,自己也不体面了。

    她收起告令,神情释然,俯身对杜氏行礼,“是裴凌叨扰了,就此离去,不再打扰你们全家安宁。我与叶大哥清清白白,乃是命运造弄,有缘无分。请转告他,他对我的好,我铭感五内。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餐。这些日子的收留之恩,来日若有报答的机会,裴凌定是万死不辞。”

    一切太过顺利,没有想象中的争吵。

    看裴凌潇洒离去,杜氏一时哑然。

    不多时,官府就派车队接走裴凌全家。

    待到傍晚叶赢回来,已是人去楼空。看着空无一人的别院,他瞬间猜到了来龙去脉,心中升腾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

    房门被他愤然踢开,正在房中作女红的杜氏被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疯魔了!作甚弄这大动静?”

    屋内烛光昏暗,犹可见叶赢怒目圆睁,青筋爆起,“你把凌儿弄走了是不是?是你把她弄去宫里了,对不对!”

    杜氏悻悻,不敢看他的眼睛,“人家聪明,是自愿去的。宫里泼天的富贵,哪里同我一样蠢,就要和你个百夫长在这受苦呢。”

    果然。

    叶赢愤怒至极,转身就走。

    杜氏上前抓住他衣袖,“你上哪去!”

    “把凌儿接回来。”

    杜氏怕他是要去找那些山匪,顿时泣不成声,“你疯魔了,叶赢。她已经走了,你难不成要去截官府的车队么?你若是铁了心要把她接回来,先把我休了!”

    叶赢不喜她的威胁,头也不回,刚向前踏出一步,杜氏便从背后紧紧环住他。

    军伍的甲胄冰凉,带着一阵寒冷的气息,不知自己夫君的心是否也是一样冰冷。

    她声泪俱下,语气几近恳求,“叶赢,不要走…你不要我,你连你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此言有如一声惊雷在叶赢脑海中炸开,让他瞬间清醒。

    他失魂落魄的转过身,看到桌上散落的针线和绣了一半的娃娃肚兜。

    自己要做父亲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将手盖在杜氏温热的腹部上,女人的身体真是奇妙,里面有他的血脉正在孕育。

    原本暴怒的叶赢似乎被腹中的小生命安抚了下来,杜氏见状继续道,“叶赢,你好好看清楚真正陪在你身边的是谁。你求个郎情妾意,可人家有回头看过你一眼吗?你是有家的人,很快也是做父亲的人啊。”

    是啊,他再也不是当年孑然一身,可以抛家逃亡的叶赢了。

    他嗓中好似塞了一颗毛栗,声音低沉而沙哑,“凌儿走时有说什么吗?”

    杜氏抽咽着,“有,她说她不爱你。别说做你的妾,就是正妻也不愿做。从此一别两宽。”

    这是叶赢最怕听到的话,他不住的摇头,“不会的…”

    “是真的,她若是爱你怎么会走呢!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她对你是半点留恋都没有。夫君,你别去挡她的富贵了。这三年,她做的,我都能做。她不能做的,我也做了。我们好生过日子不成么?何况,我们马上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叶赢眉宇间凝着愁云,双唇抿成线。

    杜氏拉过他的宽大的手掌,放在小腹上,“夫君,你摸摸他...难不成日后你要我告诉我们儿子,他爹为了别的女人铤而走险犯下滔天大罪嘛!”

    滔天大罪…

    他心中一个声音在说,已为裴凌杀了一人,为她劫朝廷的车队又如何?

    可如今他成了家,上天又赐予他一个孩子。孩子是两个人之间的锁链,是他生命的延续……

    责任和感情撕扯着叶赢,他有如一头困兽,身负千斤担,双腿如灌铅,久久迈不出脚步。

    ......

    国师演算大曜国运,天子更是一梦神女。寻找这位身怀大曜国运的神女,便成了圣上心腹的头等大事。叛军在各州动静搞得这么大,恰逢天灾,大曜江山动摇之际,最需要的就是稳定人心。

    神女降世,没有比这更好的由头。

    饶阳县令政绩平平,见这女子容颜甚美,谈吐绝佳,有神女之姿,心想这事是稳了。

    偏是长着一双鼠目,透着精明的李主簿,一手捻着八字胡,阴阳怪气道,“神女在叶赢家下榻,告示贴了有小半个月了,岂非叶赢知情不报,有意私藏神女?县令,此乃欺君,应当定罪啊。”

    听出此人似是有意找叶赢的麻烦,裴凌冷道,“是我有意隐瞒的,与旁人无关。此前主簿将我赶走,不肯上报,耽误了灾情。如今真要定罪,岂不是最该定你的罪?”

    一句话堵的李主簿哑口无言。

    宫里的内监带了一套新的衣裙,是月白锦缎华裙,裙摆如雪月光华倾泻于地,逶迤三尺,使得裴凌每一步都要走得缓慢。

    外罩一件白羽毛编织的羽衣,水晶流苏的银冠,以白色羽毛点缀,头上簪着镶嵌着月光石的纯银蝴蝶钗,随风颤动,恰如鲜活的蝴蝶纷飞一般。

    若非自知没有预见未来的本事,任谁见了此刻的裴凌,都要误以为是天女下凡。

    车队极尽奢华,临行之际,清河大小官员都来给裴凌送行,其中也有清河郡太守。

    太守于清河十年,是清河最大官员,也是人尽皆知的人物,非寻常百姓可以得见。

    如今却在裴凌面前引经据典,教她面圣的说辞。

    “天子自认真武大帝转世,务必提及此处。你尽管自称西王母座下神使,下凡护佑人间。神迹自有人会帮你安排,谨记天命尽在大曜,一切不过都是上天的考验罢了。天灾不日便会过去,社稷即将稳定。千万莫忘了生养你的地方,是上天选中的福地,应受更多供给。你此去志在令龙颜大悦,福泽清河…”

    裴凌翻了个白眼,“您这么会说,要不这神女让您来扮?”

    太守一副笑脸,却是笑不达眼底,“姑娘最好按我的说,若是陛下发觉神女身份有假,便是欺君罔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顿了顿,“自然,本官已将你家人安置妥当。若是扮得好,荣华富贵,此生无忧。”

    “不用扮,我就是。”

    裴凌把玩着衣服上的羽毛,好似天大的事也不能惊扰她。

    “神女到了你管辖之郡,太守应当高兴才是。朝廷大笔的银钱马上就来,再不会夜夜坐至天明,不得安睡了。”

    说罢,露出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

    太守一怔,他刹那间联想到许多事。随后定了定神,估摸着此女有相面的本事,说的笼统怎么都能砸中几条。算命之人无非都是这些把戏,不过看她处变不惊,随机应变,确实是个人才。

    他轻抚长须,半眯着眼打量裴凌,笑道,“神女一角,还真是舍你其谁啊。”

    裴凌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太守神志清明,并不偏信鬼神之说。

    她的确是胡说,看太守眼下乌青,定是不得安眠。如今百废待兴,哪里不缺钱?

    总之太守认可了她信口雌黄的本事,亲自将她送上了八乘马车。这是天子坐乘的架势,随行百人,她就这样浩浩荡荡从清河出发。

    出城行远,车队有意避开了重灾之地。

    裴凌眺望远处,犹可见房屋冲毁,处处残骸,沿路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满身尘土,蓬头垢面,与裴凌的一身雍容华贵对比鲜明。

    她心中自觉苦涩,不忍再看,只怕会平白惹了百姓的怒火。

    说是百姓,然而已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洪涝之后是饥荒,重灾的地方,灾民依然沦为没有人性的野兽,人吃人的骇人事件不少。

    车队护卫带刀,以兵刃威慑。

    路上骨瘦嶙峋的百姓,纷纷对着车队叩拜,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劲的磕头,生怕不够虔诚,无法感动上天。

    裴凌黛眉蹙起,她从未被人这样跪拜过,自认没这个资格。

    或者,这天下谁有资格?

    一个着破布衫,面黄肌瘦的妇女用竹竿一般的手按着一个女童的脑袋,狠狠往下压,磕在地上。

    口中不住喊着,”快跪,快跪!”

    她双眼紧闭,泥泞的双手合十,不住的祈求。

    身边成群的流民此起彼伏的哀嚎,求天灾过去,求朝廷开仓赈灾…

    他们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反而神女让他们重见希望,是苍天有眼,才以神使慰问世间。

    可裴凌并没有神力,改变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

    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她,此刻突然明白信仰和希望对人的意义。

    人于最低处,什么都愿意相信。

    他们迫切的寻找着一个可以仰望的光,指引他们的方向。

    只因平日仰仗的朝廷放出杯水车薪的赈灾款,大多充实了官员的口袋。精明的官员对已经不能产出,沦为累赘的灾民置之不理,放任自流。

    政权这张无形的网,若是不能落在一只可靠的手之上,太平盛世只是空谈,等待百姓的只有灾难。

    如今他们犹如草芥,被洪水,战火席卷,却从未见过真正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东西。

    权力。

    可这条路被无形的东西封死了,高台之上的人拆去了向上爬的阶梯,又扔出了名为信仰的饼。

    明明最该相信的人,是自己啊。

    不知何时泪满衣裳,她用手拭去泪水。

    裴凌不是天生神力,能够女扮男装,投身军伍的女子。

    她若是个男儿,早反了。

    婚嫁生子早已被裴凌从人生中划去,就算晓星月说她能母仪天下,她也不在乎。

    她只求在这个时代,能像男子一样,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去闯荡世间。

    叶赢真的很好,裴凌对他是一条真龙丝毫不疑,日后必将成就一番旷古烁今的事业。

    可她绝不会作为叶赢的妾,也绝不会留在大院和杜氏争宠,何况杜氏已怀有身孕。

    真正的爱是排他的,绝不会犹豫不决。

    清河太偏远,真正掌握王朝命运的中枢在紫垣,那她就搭上这个紫垣的顺风车。

    前途未知,随机应变就是。

    她只想看个究竟,求活得清醒。哪怕清醒的代价是无尽痛苦,她也认了。

    大不了,一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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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朝·宋·范晔《后汉书·朱浮传》:“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餐。”

    意为舍弃生命,报答一餐饭的恩情;泛指舍死报恩。

    封建时代女性的地位是被限制打压的,古代院内生养的宠物罢了。如今男女平等,自然是不一样。拒绝拳师挥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