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客有可人期不来
寒风逼人，人稀兽繁，寂静山野中的啾鸣，实在太过常见，像极了鸟叫。 可出现得如此之合适，让她不仅想起原来世界小时候常玩的游戏。 是一次喝奶茶时和同伴说话时偶然尝试出来的。大家都急着说话，又不愿意等待将珍珠椰果咀嚼后的片刻时光，便简单的发了声。通过单纯的音调，判断对方说的是什么。 当时她一开始以超强的敏锐，总是能准确翻译出她们的意思，赢得朋友的惊叹。 是故她不自觉便用上了手中的琵琶。拨出她的心声，只是不曾想，在这里，也能有人和她玩这个游戏。 还是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不甘心，她再依据弦调，拨了一声，“你是谁？” 竖耳倾听，果然回音再起，又是一声，“哈哈”。 或者是……“你猜。” 她正在思忖着，对方是人是鸟时，山中啾啾又响。 “你是谁。” 声调与她一样。 晏诗耳目一动，瞬间惊喜，想来对方亦发觉自己回复含糊，特意补了一句。目光遥遥投向那边去，可除了夜色下山形蜿蜒，如龙脊起伏，哪看得清什么。 来了兴致，她挺直腰背坐起来，手指勾弄，“你好吗？” 期盼中的回音很快传来，“我很好。你呢？” 声音长了些，她才听清，这声比鸟鸣缥缈含糊，在夜风中略带幽咽之意，当是管类乐器所发。 她不禁大乐，欢欣雀跃，只觉遇到了妙人。想不到这个世界也有这般的妙人，如此幼稚无聊，又极为有趣，关键也如她那般敏锐，能听懂她的话语。 便急急复弹到，“我也很好。” 似乎彼此皆不善言辞，寒暄过后不知言何，江河山岭间便一时无音，漆黑的沉默再次席卷了过来。 晏诗不忍这难得的音律相会就此结束，歪了歪头，又发出三个调来，“琴好难，”弹罢还拍了拍，似在抱怨发怒。 对方“哈哈哈”又响，只稍许，又传来数音，“你若想学，不难。” 晏诗眨巴眼，理解音调中的意义，只道对方乃敷衍之词，只好“呵呵”两声，以作回应。 眼看着山岭又要继续沉寂，寂寥不知怎的，再次漫上心头。 明明大战得胜，碧月宫亦除，凯旋途中，当最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可她仍不知后续的计策是否奏效，如今穆王已经是众矢之的，十余万大军南下，行藏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她如此费心冒险，就是要掘薛家的根，只盼着宇文皇朝莫要让她失望才好。 当日她孤身抢进数万反军，甘冒箭雨刀林，来到杨吉身侧，不仅是夺回穆王手印之盟书，更是要将薛家拉入这滩浑水中。幸好她之前在薛鳌身畔多日，又曾一路携带薛家弟子腰牌，上头的印信样式，尚记得分明，这才将同杨吉缔盟之人，换成了薛鳌。 如今尚未有消息传来，她想着，是否还要再加把火才行…… 许是见她久久沉默，山岭间的管声响起，似乎带着一丝犹豫。 “你不开心吗？” 晏诗下意识就听懂了这句，反正在这个游戏里，理解什么完全取决于自己心意，不如面对面，可以求证。这也许是自说自话，别人亦是自问自答，两者兴许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意思，皆往自己想去的路上，越走越远。 这似乎比记忆中的游戏，又多了另一重神秘的意味，别有一般滋味，动人心魄。 她权当明白了对方的关心，浮起一抹笑意，下意识想否认，却想起，反正对方又不认识，即便听到也未必能懂，何必还要掩饰？ 于是终弹了两声，“是呀。” 心声离弦，她并未期待对方的回应。这问题太深，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能懂，可这样的人，她却又不好如此出口了。 岸边的群山果如她意料那般沉默下来。 正当她准备想要拨结束之音时，山头响声忽至。 “我吹曲子给你听吧。” 话有些长了，且可回的话又如此之广，她一时并不能明白所言之意。 沉默并不太久，管乐袅袅从山岭升起，乘着夜风飘飘摇摇翻山越水，传入她的耳中，让她方欲起身归舱之念顿时打消。 就像方才短暂的寂静，只是乐曲响起前的起式。她突然想象道，有位长胡子的文士，在松枝下吹着排箫。 兴起之际，足尖轻拍，身旁松枝上雪簌簌而落，染白他的衣发。 “是谁在那？” 有护卫靠近她，警惕眺望。 “嘘……” 晏诗不悦他打扰，挥手示意无事，着他噤声。 江岸孤管缓吹，声音清丽婉约，如杨柳舞风，拂面而来，大有抚慰勉励之意。一时让这寒风温柔缱绻，天地带上了暖意。 在这乐声里，似乎一切仇恨，一切必须，都变得无足轻重，将她心头因着华弟之死、柳叶刀之盲之离的低落，万千压力如积云腾空，渐如轻烟消散。 心头上陡然一阵松快，她愣愣抱着琵琶坐着，不妨竟听得痴了。 船上护卫戒备一阵，发觉并无旁的异样，亦觉此乐声洗心涤虑，濯人肺腑，兀自放下兵器，轻打拍子应和。穆王正巧从别船归来，听闻此仙音，问及旁人，方知此乐乃晏诗引来。 他行至船头，带了一块厚毛毡，替她披衣。“在听什么？也不知道披衣。”他责怪道。 晏诗大梦方回，愣愣看了他许久，似终于认出他是谁人，这才惊快地转过头去听，开口喟叹，“多好听。” 穆王转头，视线划过江岸，群峰逶迤，有如波涛，声从海上来。似在另一处世界，又似近在对面。 乐声似有所感，曲调一转，高潮转眼变尾声，缓缓柔长，渐响渐弱，直至终不可闻。余音缭绕，耳畔犹转，却不复再起。 晏诗心头顿觉遗憾，却仍不忘弹拨两声，“谢谢，”聊表谢意。 许是她眼中的失落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嬴舒城开口温言道，“你若是觉得船行枯躁，我请些伶人上船来弹奏于你听。” 晏诗下意识摇头，心中只道寻常乐曲怎能和此曲相比？却不妨被自己此念惊讶。 乐坊中不乏技艺精湛者，她亦非看轻对方身份，此乐曲也未有惊为天人之妙，如何竟生出难以匹敌，不可再得之感。 不免失笑，原是这等萍水相逢的缘分，和这凄清旷野的意境令人难忘。 她抱琵琶起身，闻言回道，“也不必劳师动众，惊扰百姓。于此山野之间，随缘偶遇，舒坦自在。” 穆王笑笑，也不勉强。 夜深，众人各自睡去，一夜无话。 翌日，船至小镇，正赶上镇上此日集市，街上人影众多，码头上也有货船靠岸。 今日难得没有官员守候，无须应酬。穆王换了件常服，邀晏诗去逛。 晏诗本不想动，却不忍拂了穆王以及黑子等人的一番好意，顺便带上兰小忠寻人去也。 若非仇敌众多，这一路可着地方官员查找宣娘踪迹，如今一来，只得暗自寻访。可这江湖远阔，街上擦肩之人能有几何，无异于大海捞针，自然今日又是一番落空。 回来时，船舱多了几坛酒，和数碟甜糕。 和大宝等人精光四绽的喜色不同，她快已经习惯了，无奈问道，“孝敬我的？” 留守的护卫点点头。 “留下什么话没有？” “只说酒伤身，让您少喝些。” 大宝更是喜上加喜，“对啊，你少喝点，我们替你喝。” 晏诗乜了他一眼，“这是你说的，还是送酒之人说的？” 那护卫忙正色道，“禀告副帅，自然是送酒之人说的。” “哪有卖酒的却让人少喝的道理，定不是老板说的吧。” 那护卫当着穆王的面，急得涨红，“属下不敢妄言，确实是送酒之人说的，不止我一人，他们都听见的！” “好了，”穆王淡淡开口，走到甜糕和酒坛旁边，看了几眼，“自然不是你说的，但也不是酒掌柜说的。” “那是谁说的？”那护卫听不明白了。 穆王却不答，反问道，“没问为什么送？” 那护卫却道，“问了。可还是老一套，敬仰副帅为人，倾慕……” 嬴舒城径自打断，“这几日来，就没一个能问出是谁主使的？” 护卫答道，“有人开了口。” “如何？” “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模样。就更不知晓姓名了。” 穆王眉头一皱，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后头盘子微响。 一转头，却见晏诗不知何时早翘了腿坐在椅子上端起甜糕，吃得不亦乐乎。 只是似乎手滑，盛甜糕的盘子，撞到了小几上。 不待众人反应，晏诗便道，“这些甜糕，很对我的胃口，”说着还擦了擦嘴边的残屑，“我全包了，你们不要偷吃。” 说着起身来到酒坛边，起掌拍碎坛口泥封，用茶碗下手一舀，当着众人惊讶的目光便一口入肚。 “啊……这酒也不错。你们拿去分了吧。”她打了个酒嗝，示意王大宝上前。 王大宝即便再心动，也先看了眼嬴舒城，点他点头，便欣喜若狂带着黑子将几坛子酒抬了下去。 待众人散去，穆王缓缓走到桌边，也端起一碟甜糕。 “啪！” 碟子蓦的被另一只手按住。 “说了是我的。”晏诗瞪着眼睛，极为不满。 “我尝一口也不行？”穆王挑眉道。 “半口也不行！” 嬴舒城缓缓松开了手，隔着一个矮几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视线始终牢牢黏在她身上，收起了笑意，“这上面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