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最后一道防线
“靠！” 她终于再次爆了粗口，整个人骤失重心，随着脚下沙土沉沉下坠！ 半空中只得回转右手将辟水往旁边扎去！ “噗噗噗……” 辟水连翻斩断不知多少虬结的树根，才堪堪止住了主人的下落。 低头沙土坠地又扬起，挥散间依稀可见底下密密麻麻削尖的竹茬。上头流淌的汁液，在劈头盖脸的尘土间绿得发亮。 她呸几口嘴里的土，狠狠地朝头顶偶尔露出的月亮翻了个白眼，这还真是……层出不穷，没完没了。 此处刚是河岸边，土质松软，揪着参差伸出来的树根，晏诗一咬牙，腾身翻了上去。 这下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了。看来对方认为经此连番袭击之下，来人必不能存。 晏诗叉腰站在深坑旁边，望着这一条长长的陷阱，平复呼吸。 印象中地图上指示的过河点就在这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陷阱，晏诗动了动，将汗湿粘在背上的衣服抖了抖，微蹙娥眉。 出发之前，她早将地图牢牢记下，原物还给了甄华。时日并不久，她不可能记错。按理说此处一大片，都是地势陡峭，人兽罕至之处，怎的…… 想是后来蛮族人发现了这个漏洞，特意补上了。晏诗只得如此解释。 经过这连续险情，睡意早已不知跑到了何处。她捋好鬓边的碎发，将发髻拉拉紧，继续向密林进发。 夜间湿冷，瘴气轻薄了许多，清晰可见岸边这片树林里，盛产黄澄澄的野果，小小的灯笼一般，一串串累累挂在枝头。 鼻尖萦绕着似有似无的甜香，晏诗无谓地笑了笑，一点想碰的心思都没有。 甚至低头，让过这些饱满多汁的浆果，脚下软软的触感，多半是来自头顶成熟腐烂的果rou汁液。 好不容易走出了这片果rou密林，眼前藤蔓纵横，朦胧中好似一张巨网，铺天盖地的拦在途中，任何闯进当中的物体，都将成为囚徒。 可天然形成的网亦是自然之手，晏诗一眼便拟好了路线，不待薄瘴再次散开，她已动了。 两点钟方向三步，九点钟方向两步，再十一点钟方向七步…… 然则她第一步堪堪踏出，尚未离地，便叫一声：“不好！” 即将发力的足尖，瞬间变成止住重心往前的支点，硬生生将朝前倾斜的身体往回拉。 右足深深的陷入软烂的泥土中。 方才那极为轻微的机簧声响起时，她就明白自己大意了。 耳边嗡鸣顿起，箭雨如漫天飞蝗，自四面八方朝这处激射而来！ 她右足尚未抬起，人身后仰至极致，几乎贴平了身后地面。 左脚踏下，身形乘势弹起，如面前飞来的箭雨一般，飞也似的往后掠去，最近处距离箭矢不过一臂。 待她落地，此时的箭雨，将她原先所在之处的空气都射成了筛子，就连空气中残留的几丝薄雾都被凌厉箭气绞杀得支离破碎。那两个足印处方圆三步范围内，更是覆满了箭支，附近的树干也不能幸免。 撞断数根树枝后，晏诗又被逼回了果rou森林。此处她先前走过，尚且算得上安全。 只是这回身上传来馥郁的甜香，晏诗苦笑着一抹，手上触感濡湿，尽是微微发粘的果rou糖浆。 箭雨一轮过后，前头便再无声息，似乎就此一下，机关已尽。她随手摘了串果子，抛至前头机关处。 只闻啪嗒几声皮rou爆破的轻响，再无声息。 她这才迈步走到前头，蹑手蹑脚穿过地上、树干上密布的剑簇，谁知道下个机簧会安放在哪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削了跟藤蔓，作为柱杖，以防之前的情况再次发生。 掌上的黏腻挥之不去，她顺手在身旁的树干上蹭了蹭，不妨指尖触感清凉，颇为宜人。原是这树皮被箭刺破所流下的透明汁液，乍一看，这好似斑斑泪痕，颇为奇特。 晏诗才嗅到，此处飘浮着淡淡的辛鲜味，同薄荷近似。她将指尖凑到鼻尖一闻，果然是同一种，明显的清爽直冲鼻腔，让她大脑瞬间一清。没想到，躲过了箭雨，竟还有这意外之喜。 这提神醒脑之下，她觉得动作都要比先前轻盈得多。即便半夜被惊醒，似也未如之前那般昏沉。 趁着晨曦将至，瘴气再一次转浓之前，她往西南腹地行进。 地下障碍众多，却也有好处，凭借轻盈的身法，以这四处攀援的藤蔓为跳板，晏诗如灵猴一般，倒也自在快速。尝试了几下后，小心的避过了一个藤网，这些在无坚不摧的辟水面前，着实显得不堪一击。 面容姣好的“灵猿”在遮天蔽日的藤萝里穿梭，灵活优美，身姿矫健，算算位置，月神山应该就在前方。 晏诗按捺住心中激动，在一处萝网中停下了身形。 这密布的藤蔓是天然的吊床，轻易便能找到栖息之处。靠坐其间，饮几口水，抹一把额头和下巴上的汗。接下来的路程，便是要小心谨慎为第一要务，同时还要保存着最佳的体力和精神状态，去面对一无所知的巫耶族。 谁也说不准，兴许千里所寻的碧月宫，会不会在下一刻就突然出现。 她又将树皮划开，蘸取了好些提神汁液，闭目深嗅。歇息了一炷香的功夫，再次站起身来。 有一只金色翅膀的小虫爬上了她的脚背。 她只要轻轻抬脚，便可以将之轻易抖落，然而她没有。 晏诗停住了即将启动的念头，不是因这小虫。甚至，她都没有觉察到它的存在。只不过恰好在同时，她莫名的感到了一股危险，正在临近。 说不上是从何处而来，只感到似乎在这黎明前最为浓郁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即将出现。 汗毛下意识竖起，晏诗艰难的转动了下身子，凝视着周遭的黑暗。这一动她才发觉，这莫名的压力，竟然让她的行动开始变得僵硬。 立即调动了体内真气，在体内迅速而稳定的运行，她擦了擦右手掌心上的薄汗，将辟水剑再次握紧。 忽的，脚上突然传来一丝刺痛。 晏诗低头一看，才看见那只不知何时就爬上来的小虫。现在，它的某部分身体，正透过穆王军制，专为适应丛林山地而打造的，防水坚韧的长靴，给予这个闯入者一点疼痛，作为礼物。 晏诗没有抬起脚，将它碾碎。仿佛要刻意确认自己的身手一般，挥动手上的辟水，无比精准的将它裂成两瓣，而靴面却丝毫未损。除了那两个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洞以外。 任何生命经此一剑都不会有存活的可能，低等如昆虫，只在死后依然循着神经残留的脉动，颤巍巍地抖动着那双金色翅膀。 不可名状的庞然大物更近了，耳边似乎传来嗡嗡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的人在打着同一个节拍，音浪一阵接着一阵，即刻将她淹没。 她提气一跳，跃到了更高的地方，握住藤蔓的那一刻，她又一次发现了同样的金翅甲虫。 心中的某根弦似乎拨动了一下，一个想法尚未浮出水面，她就被别的事物分去了心神—— 有一点微光，在黑漆漆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指尖又是一痛。 方才那倏忽闪现的想法骤然放大，几乎扑面而来。她心底酥麻的感觉瞬间如电流传遍全身，让她不禁向后仰了仰身子—— 她终于明白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指尖真气微吐，将那只甲虫，还有它身旁，即将靠近的几只同类，瞬间击杀。身形如暴风忽起，向前方狂突而去。 然就在她纵身的那瞬间，黑暗中的巨物仿佛受到惊扰，爆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那声音似鬼似神，好似一柄巨锤，经过耳膜，重重砸在人的心脏。 四周枝叶全都无风而动，似乎连藤蔓也感到不安，无助地晃动。 晏诗咬牙调集内力，抵抗着胸腹间的压力。怎料嘶鸣方弱，四周更宽更远，她只觉自己的身前身后，上下左右，几乎整个密林，整座山脉，整个天地，都响起了应和！ 那是群起振翅之声！ 证实对方的数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还要多得多。晏诗头皮又一阵发麻。恐惧和恶心同时交替着在脊背上潜行。 她没有回头，也能知道身后黑雾之中正逐渐显现出来者的巨大身影——一片铺满视野的，粲然金色—— 全是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金翅甲虫。 她毫不怀疑，倘若落在对方手里，自己只怕连一具完整的骨头都不会剩下。 这回晏诗连“该死”都不舍得骂了，因她无比明确，此刻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局面。 这东西，眼下除了逃，更快的逃，没有更好的法子。 可逃到哪里，逃到何时，她却一点底也没有。所有精力任何情绪都会消耗她的体力，她都必须省着点用。 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晏诗心中默念，一遍复一遍。也许对于昆虫的恐惧，根植在每一位女性的基因里。 饶是她身披刀光剑影，穿过血雨腥风，也不确定是否足以消弭这种原始的畏怖。 她深深的吸入一口气，精准控制着体内气息的流转，将之一点一滴，尽数汇聚到四肢，将目光只放在前方每一次的落脚之处。 面对前方冲上来拦截的少量甲虫，恍若密林间急速靠近地点点星芒，既美丽，又危险。世间万物岂非都是如此？ 晏诗却无暇欣赏，在她眼中，这些星芒是一盏盏阴冥的引路灯。不敢稍停，选择直接撞上，将体内天怒径直拉到第八重境界，这是她目前能到达的最强状态。 落单的甲虫在她豪横的速度面前，被撞得七零八落。剩下的，也被这如雪剑光，吹灰般斩尽。 然随着她的拼命奔逃，不断深入，身后金甲虫的数量也越聚越多，若是旁人看见，会以为她披着世间最奢华的锦缎，曳尾十余丈。 这终究不是办法。 要么在体力耗竭之前，杀入巫耶族聚落，拉几个垫背的；要么，在这密林中逡巡游荡，沦为这甲虫口中的食物，连根头发丝也不会剩下。 或者…… 还有第三条路？ 她脑筋飞转着，却渐渐发现身前左右扑来的甲虫，似乎都特别青睐两个地方—— 一是她的指尖，一是她的足下。 她扫了一眼，发现先前被咬的地方并未愈合，还在往外渗血，伤口新鲜如初。 顿时明白，这虫子的唾液里竟然还带着防止伤口愈合的毒素，而血液的味道，令自己更具吸引力。 如果…… 找个野兽，让对方换个目标。 才刚想到，晏诗便满心期待，再次碰到什么凶禽猛兽，最好体型大点的。 可在这林中跑了这么久，连一只老鼠都没见着。 想来是身后这巨大的尾巴，让所有生命都退步三舍。 她终于敢回头瞥了一眼，似乎感觉对方的队伍又壮大了不少。层层叠叠，心下一凉，脚下差点错了一步。让对方拉近了点距离。 忍着几欲狂涌上来的恶心，她默念着，“冷静……冷静……” 时间的 “一定有什么弱点。会是什么呢？” 昆虫…… 晏诗脑子一亮，发现似乎忘记了一个普遍的常识。 火！ 虫类一向怕火！ 尤其这种表面油光的甲壳虫！ 至于暴露行踪，此时她已顾不得了。 几乎平生最快速度，她掏出了火折子，将外衫脱下点燃，做了个火把，向后挥去！ “噼里啪啦”，宛如油锅里的水星子爆开，青烟几缕，皆有虫子簌簌掉落的 身影。 仍是不够，这漫山遍野皆是潮湿的水汽，生木材不容易点燃。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感兴趣，晏诗百思不得其解。 这东西没有灵智，若不是有着特殊的原因，它们不会聚集起来，针对自己一人。 究竟是哪里的问题…… 随着时间的过去，金翅甲虫大军逐渐狂躁，往她身上扑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偶尔一得空触碰便是搏命噬咬，到得此时，她身上已有了十余处破口，鲜血对虫子的吸引让它们的疯狂简直到了令晏诗也难以招架的地步。 对方破防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得多。 只怕她即便体力无穷无尽，也终究因失血过多而亡。 火，如何才能有火？ 在息州城之夜，她偶尔到过的第九重中，体表会浮起一层薄薄的内家真气，灼热无比，宛如烈焰，倘若她能到达第九重，乃至第十重，也许对付它们，只须一剑之功。 然现在…… 晏诗绕过一颗树荫浓密的林木，后头传来了枝断干裂之声，心中不免苦笑，若是她能绕此一周，这东西是不是能将这十万大山都给吃秃了？ 笑意忽的停住。 倘若是她住在这里，世代为家，又怎会让这东西肆虐，哪天发狂轻易将家园尽毁？ 蛮族！他们一定会有解决这东西的办法。再不济，也知道它们的弱点，知晓摆脱它们的方法。只要找到人，逼问一下，总好过如过街老鼠，仓惶如此的强。 一念至此，晏诗不再绕圈子，速度再提，脚下宛如上足了弹簧，将身体如出了膛的炮弹，径直朝深山处一头猛扎进去。辟水剑也不再理会路上的散兵游勇，一切只为快，更快！ 身后盈耳不散的声响，顿时拉远了十余丈。 同她料想的差不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在看见了人类行动的痕迹。只有斧头才能留下的茬口和木头断面。甚至，她在自己踏足的树干上，还看见了同类留下的足印。 身后的嗡嗡声被她甩得更远了些，而她的呼吸也粗重非常。这短暂的安宁不过是死亡奏鸣曲的前奏，片刻便会重临。 人类留下的行迹尚稀疏，看来这里是聚落的外围边缘，只有不受待见，地位最卑下，生活最为困苦之人才来到此处。 这人当也没什么朋友，孤僻，若是出了事，一时半刻，并不会惊动太多人。 且身形瘦小，力气不大——完美的对象。 这是晏诗看见那瘦小足印，和并不锋利的斧头痕迹，于刹那间得出的结论。 心头一喜，她继续往前蹿去，只盼这人勤快一些，在这拂晓之际，便已起身劳作。 日光未现，浓雾遮眼，正值鸡鸣啼晓的寂静时分，晏诗被这振翅群声沸耳半夜，甫一稍离，便觉四面阒然如鬼蜮，裤腿拂过草叶的窸窣动静，宛如雷鸣一般。 全身泛起惊喜的颤栗，她一鼓作气，折向右前方两点钟方向，一个瘦小的身影霍然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