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古国南下拒北失
当徐长生正式任职左无常时,远在淮南的徐锦衣,终于扣响了淮南王府的大门。 听闻有徐姓男子前来拜见,已经有了少女模样的柳道纯满心欢喜地跑进了书房。只是当看见那是一张陌生的脸时,她又失落的低着头,走出了书房。 “纯儿,这位是徐长生的兄长,过来见见。”不威自怒的淮南王李虞,此时和蔼的笑道,他的两鬓虽然苍白,可眼神依旧带着威严,不失年轻时的锋利:“虽然不是你心上人,可也是你心上人的哥哥,总不能失了礼仪吧?” 少女的脸,便那般在刹那间红了,犹如渐渐绽放的桃花。柳道纯低着头,羞涩道:“道纯见过先生。徐长生近来怎么样了?” 徐锦衣面露难色,心中却是一声又一声叹息,不过既然打定了主意,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李虞看着徐锦衣,自然知道其中有了变数,当下岔开了话:“道纯,先生远道而来,去为他备些茶水。” 柳道纯“嗯”了一声,便犹如兔子一般跑开了,只是转念想到这是第一次见徐长生的家人,当下又放慢了步子,端庄了起来。 “但说无妨。”望着离去的柳道纯,李虞收起了笑颜,正色道。 “徐长生已有了婚约。” “与李家的婚约,不是成一张白纸了么?” “将是与凉都赵家的婚约。” 李虞听到此言,心中自然明白了个大概,这等借着婚约攀附豪门的行径也就没有再好言好语的必要了,当下拿起了先前搁置的狼毫,道了一声:“石头,送客。” “是,王爷。” “长生并不知情。”徐锦衣沉声道。 “等等,先退下吧。” 侍卫随之退下。 “这门婚约,是我与父亲替他选的。”徐锦衣走近书桌,为他研起了墨,道:“这对他们都好。” “也罢。”李虞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苦笑道:“你来此,又是为何?” “为了三成赋税。”徐锦衣直言不讳道。 “你知道,魏无厌来过,可他只带走了一肚子气。”李虞笔酣墨饱,下笔如擒龙,俨然有了几分大家风采。 “淮南总会有下一个王。” 李虞面露怒色,可渐渐又平复了下来,这在淮南已经不是什么鲜闻,他的两个儿子守旧能成,开拓却难于登天。若是到时候朝廷下手干涉,只怕是淮南王府永无安宁之日。 “没人能保证什么,你也不能。” “我能保淮南王府一百年安稳。” “一百年么?”李虞写下了最后一笔,静看着笔墨凝固,只见“藏巧露拙”四字跃然纸上:“世袭罔替,我不感兴趣。我只要徐长生到淮南王府来娶纯儿。” “家父不会同意的。”徐锦衣知道他是想将徐李两家绑在一起,若是徐家不能在朝堂腾飞,则可以为他所用。但一个摇摇欲坠的淮南王府,是绑不住他的,更何况有一个更大的变数还在后面。而父亲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他知道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那这副字,便送于你了。请回吧。”李虞搁下了笔,看着愣在门口的柳道纯,面露惋惜:“石头,送客。” “或许,这个消息可以值得三成的赋税。”徐锦衣接过字画,将腰间的锦囊解下搁置在了案前,随后跟着淮南王的侍卫石头出了书房。在迎面对上柳道纯时,徐锦衣侧身避过,面无表情。 李虞望着案前的锦囊发呆,而门外的柳道纯低着头看着门槛,二人无言。 自那日之后,整座淮南王府都变得沉默了许多,时常死气沉沉的,便是府内的鲜花接连绽放也消不去那隐藏在人心深处的阴霾。 李虞在看过那锦囊内的消息之后,脾气变得异常古怪,时常像是在生着闷气,连一向最爱的不羡仙也不再饮。他将自己埋在了书房里,有时入夜了也不就寝,就那样望着书房里的字画发呆,或是写点什么东西。 门客来往的次数倒是越发多了,李虞常常只是听着他们带回的消息,眉头紧蹙一言不发。而这种状况,继续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北方游牧民族终于南下了。 号称坚不可摧的拒北城,在三天之内失守,守将黄石旦与十万将士以身殉国。而随之而来的是,七大名将中的冯温张亦先后去世,老将大多凋零,新将往往缺乏经验与威望,举国上下竟是找不出一个可用之人。 “陛下,或许可召宋玉回都,册封之后举兵北上。” “陛下,万万不可啊。平叛之事,仍未解决,临阵换将只怕是功亏一篑。” …… 神色憔悴的皇帝,已经接连几夜失眠了。古国一路南下,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座座城池易了主。再有些时日,只怕是要兵逼寒山十六城了。这一切,来的过于突兀,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心气已老的皇帝,早已厌烦了这些无用的争论。梁太尉称病不来上朝已有半年,其病是真,可病是如何来的却有蹊跷。而他所举荐的,则是他自己的儿子,奏折之中称“举贤不避亲”。 “宣李虞即日觐见。” 当喋喋不休的争论再度响起时,他终是忍不住了。满朝文武陷入了一片死寂,似乎连大殿外落叶的声音都能听清。 淮南王李虞比往年多上缴了五成的赋税,所上奏折言辞恳切极力求战,此外再无一字所求。他终究是梁国人,是凉都的人,皇帝在心中想道。而当他看到李虞早已苍白的两鬓时,过往的一切似乎都真正的成为了过往。他拉着李虞的手,就如同那年他拉着自己的手走向宫殿那般。 年过花甲的李虞,御前听封后再度挂帅,领兵四十万讨伐古国。世人皆知道,这一行便可能有去无回,而当皇帝问他要什么时?他只道了一句,“只愿日后能葬在凉都。”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北方远去时,诸多命运亦随之改变了。 …… 仍在担任左无常的徐长生,已经渐渐习惯了死狱的生活,除了有时避开不了的血腥场面,倒也还算清闲。 斧钺这些天已经见不着人影了,也许已经放弃了让自己帮忙的打算。而当上梼杌统领的洪善巧,也变得越发忙碌了,起先还会找自己看看他新发明出来的刑具,可看了几次,便没了兴趣,甚至觉得有些渗人,只希望这些反人类的东西不要落在无辜之人的身上,尤其是自己。 他与魏无厌见过一面,只是场面过于平常。某一日清晨,比往日早起了一个时辰的徐长生在垂柳巷巷尾点了一碗面,而在半个时辰后,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坐在另一桌,也点了一碗清汤面。 这巷子是途径死狱的必经之路,所以在这吃面的死狱之人倒也不少。徐长生见他面貌非凡,心中猜测他是死狱里官阶不低的官员,不过只是认真吃面,并没有打招呼的打算。毕竟,死狱里没几个讲人情的家伙。
两人吃过面,便一前一后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那男子先行跨过了木门。徐长生只听到一声“钦差大人”,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而在死狱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处,平日里乐得清闲,念着没有一身武艺傍身将来或许要吃亏,随后又托洪善巧找了位武师。只是学了几日,便觉得技艺虽说华丽,实质上却不如斧钺此前传授的十招基础。于是便将他辞退,专心练起了那十招刀来,每日又对着空气挥刀一千下。开始时手脚酸痛,几日后,便连腿脚也开始发软。 所幸练了两三个月,腕力倒是胜过从前不少,身体也没有以前那般酸痛。徐长生时常想着,或许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浪迹天涯的侠客。 “绝无这种可能。”一向沉默寡言的斧钺开口道。 自那以后,徐长生倒是越发勤奋的练了起来。便连眼界极高的斧钺,也不禁对他侧目。 而兄长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了。据说他去年便被派往寒山一带收集古国情报,而战事爆发之后,他又被派去协助淮南王坚壁清野。 至于父亲徐良诫,他在年初便接过了上任宰相的位子,这些日子又忙出了不少白发。有时夜里难眠,徐长生逛到书房一带,会看到灯火依旧通明。他时常劝父亲保重身体,可父亲嘴上说是,书房里的灯火却依旧亮着。 望着逐渐凄凉的街道景象,徐长生只觉得恍若隔世,似乎昨日还是太平盛世,今朝便到了乱世。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徐长生轻声呢喃道。 “少爷,何不去一趟淮南王府?”一旁的阿福知道少爷这是在想柳道纯了,倒好了茶,轻声道。 “唉。”徐长生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厚厚一叠卷宗,无可奈何道:“这就是个牢笼。” 虽说左无常是个闲职,可该过目的无一可以遗漏,像是被架空了的王爷免不了时常出来撑个场面。至于审问犯人的事,他是绝对不干绝对不看的。 “叫洪善巧拿去看看。”徐长生将其中一个卷宗抽了出来,将它递给了阿福。 阿福脸上的难色一闪而过,毕竟徐长生不想去的地方,他也不想去。不过既然是少爷的吩咐,每次也总要硬着头皮去的,索性接过卷宗便跑着去了。 徐长生见他跑的飞快,心中有了异样,莫非阿福也对那些……感兴趣?想着想着,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而在刹那间,他忽然失神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那股气味还夹杂着某种不可言明的药味,之后他便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在他醒来时,一切又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比较真实的梦。案板上的卷宗仍是堆积如山,只好无奈地拿起毛笔再度圈圈画画起来。 可心中却是隐隐不安,当下起身又检查了一番,可四周如故没有丝毫变化。 那一夜,那一股隐隐的不安伴他入了眠,深夜里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