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宋冯平没心思再睡了，他来之前把事情都了解差不多了，包括闹事的群众的基本情况，大部分人确实事出有因，有的在外面租房几年了，就等着回迁，谁知遥遥无期，自己家没有了，那会是什么心情。但有的前期已经补偿了跟着闹的也不少，土匪就是这种情况。第一批已经补偿到位的农民，当时有两个选择，可以要回迁房，也可以直接折成现金，大多数人选择了要钱。因为农民当时确实穷，改善生活质量的心理特别迫切，再说要几套房子干嘛用呢，一套够住就行了。不少人一下子拿到很多钱，不知道怎么好了。买了豪车，穿上名牌，天天灯火酒绿，赌博泡妞。有的盲目投资，补偿的钱再多也搁不住这样造，很快挥霍一空。谁知近年来房子不断翻倍上涨，选择要房子的村民个个成千万富翁了，选择补偿要钱的那些人又成了穷人，这下心里不平衡了，又向乡里要房子，说当时乡里领导误导他们。这不是无稽之谈吗，但这就是农村，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土匪本来就是乡里一霸，无赖习惯了，就纠结了一批人天天闹事，想从中捞取好处。

    乡里人讲义气，但邪门的事情也多，很多人沾亲带故，听说上一任乡里书记到任没一个月就被人打了，媳妇被人放到干枯井里两天才找到，吓得不轻。现在的书记长心眼了，但也遇到很多奇葩事，有的农妇进他办公室就脱衣服，大喊书记强jian了。前任书记叫张木棒，乡里农民说听名字就不行，在我们这别说木棒，就是钢棒、铝合金也得给弄折了。乡里这些事大家茶余饭后经常当笑话讲，但遇到这事，没有一个不如临大敌的，乡里工作不容易，别小看了乡里的同志，好多人都是身怀绝技。

    躺在床上休息了会。板子肯定要打在乡里了，谁心里也不舒服。下午开会的时候，一起来的几个部门的人听说了有人找麻烦，很是生气，说肯定是乡里有人故意走漏了风声，要追查责任，乡里书记大骂工作人员随便放人进来，吩咐把保安换了。宋冯平摆摆手，说芝麻点大事，正好换换心情，这事就到此为止。

    宋冯平回到机关很疲惫了，吩咐工作人员先把材料汇总下，自己简单地向领导汇报下情况。楼道碰到组织处女处长，面带微笑和宋冯平打招呼，平缓语气中透出一丝刻薄，“听说宋主任下乡被流氓堵房间了，没挨打吧。您可要身体为重啊。”意思是单位的事别瞎cao心了，别挡着别人。宋冯平微笑点头。她这几年变化很大，更加熟悉了眉眼高低，举止更加得体，行为更加优雅，就是说话的强调变了，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

    主要是，发自内心的微笑没有了，率真诚实的目光没有了。

    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这不是她的错，她是个人，只能如此。

    随着天气变暖，宋冯平感到身体逐渐好起来，从外形上看，基本恢复到了手术前的状态。群里很热闹，吃什么不吃什么向来是群友们讨论的热点，大部分人都相信必须忌口，也都相信偏方和补品，不是他们缺乏科学素养，而是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被打蒙了，任谁都会慌不择路，宁可信其有，这也是不少卖药骗子得逞的根本所在。

    群里的老黑是个地方小领导，他也找到了当地最好的医生，也是比较负责的大夫。大夫告诉他其实你什么都不需要，需要的是正常人的日常生活。他说凡是正经的医院，大夫不会建议吃什么，不吃什么，更不可能号称包治百病。专家会有比较一致的看法，得了病靠吃什么会好，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那样，还去医院干吗，在家吃补品和药就好了。所以，当他反复问医生，要不要打日达仙，医生只回答，没用的；问要不要吃点中药，答同样是没用的；要不要忌食，答不需要。其实，大夫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不需要刻意的去补什么，去吃什么，按照日常生活就可以了。至于康复治愈，交给医生就好了。

    但大家依然相信某些东西能够治愈，疯狂寻求治愈或缓解的各种方法，只要听到一丁点儿有用的信息，也仿佛在溺水的人看到一根稻草。除了得到普遍认可的五红汤，有的人每天早晨海参炖蛋，吃破壁灵芝孢子粉，西洋参、虫草也成为日常，有的打日仙达，有人说日本研究人员在蘑菇有效成分中分析出一种分子量为288的超强力抗癌物质，含有一种毒蛋白能有效地阻止癌细胞的蛋白合成，其作用比绿茶中的抗癌物质强1000倍，于是大家开始疯狂的吃蘑菇，尤其是某个山上的蘑菇。有的说海藻素最安全珍贵，冲绳群岛的最好，于是海藻素大卖；有人说食用咖喱中的香料提取物姜黄素抗癌效果好，于是合成姜黄素大卖。有的人说红豆杉含有抗癌物质紫杉醇，于是紫杉醇大卖。

    这些物质即使有作用，也不是小剂量能发挥作用的。比如紫杉醇在水中根本溶不出，普通的煎煮、泡茶，并不能溶解出紫杉醇，误食过量，会出现头昏、瞳孔放大、恶心、呕吐、肌无力等症状，严重者甚至致死，就是用有机溶剂提取紫杉醇，也不是立竿见影。有的病友坚持服用半枝莲白花蛇舌草和红枣，宋冯平觉得必须根据自己情况决定，如果是寒冷体质，如果再喝白花蛇舌草半枝莲，身体更寒，寒上加寒了。但大多数人不管这些，甚至群里病人本人就是医生。在生死关头，有一点希望都是夜里的亮光，谁也不想错过。

    老黑是群里比较理智的人，关于忌口的问题，他说如果你遇到江湖医生或者某些中医，问吃点什么好，他们多会告诉你，什么都别吃，没一样好的，都得忌口。所以我选择谁也不问，想吃啥吃啥。所以整个化疗期间我白细胞最低2800，等到下次化疗的时候保证6000 ，反正我妈就正常做饭，我就什么都吃，但是每天一个海参，每顿一碗牛尾汤。

    其实在手术后，医生不建议吃一些过度的补品，一般建议可以口服肠内营养粉，包括能全素、安素等，因为大部分病人消耗比较大，或多或少都会伴有一些营养不良，人体一大部分的营养或者是能量都被肿瘤给消化和吸收。在手术之后建议患者早期可以吃肠内营养粉，来恢复胃肠道的蠕动，也可以增加营养。至于不能吃什么，似乎大多医生都不屑回答，说正常吃饭就可以了。

    群里还有个问题，就是看病难。到了医院也面临很多困难，租房不好找，大医院挂号也要等。一些病人经济条件不好，为了看病方便，就在医院附近租个房子凑合住，颠簸在各个医院之间，甚至在医院走廊或地下道凑合几天，一通折腾下来，病人家属都身心俱疲，没病也给折腾病了。大家经常在群里交流，互相出主意，尽量互相提供方便，有帮着挂号的，有代买药品的，宋冯平想着自己父母的房子还空着，一时半时他们也不会来住，就想用它给病友看病当个周转的地方。

    原来mama一直在这里住，生活也挺方面，但最近道路管道建设比较折腾，先是重新铺设路面，好端端的花园用几十年了，道路仍然很结实，在道路重新铺设中一起干掉了。这次下了大功夫，先是地基，又是钢筋，然后浇上水泥，最后铺设柏油，真是有点不计成本，是个良心工程，但小区挖的土堆成了山，虽然用防护网盖着，也是下雨一路泥，刮风一身土，老太太出去也不方便，遛弯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弄完了，接着又是老旧小区改造，院子里到处是堆物堆料，外包的工程队吵吵嚷嚷，也不利于老人休息。meimei就说让mama住她那里去，反正房子也是空着，说本来挺清净的小区，大风天都有油烟味，不能在这里住了。宋冯平想想也是，听说下一步还要进行管道更换，看来没有个两三年干不完了。工地还做饭，工人们声音又大，住meimei那里也好。

    和群主说了想法后，群主和几个好友都拍手叫好，但也说毕竟看病的人复杂，不可能人人都给予帮助，要选择好真正需要的病人，并且也要合适的病人。

    做好事要快，说干就干，宋冯平让保洁把房子收拾干净，把不必要的家具东西都清理出去了，只保留了厨卫用具和床，使空间得到最大化利用。

    暴大爷就是第一个住进来的。暴大爷多次来就诊了，先是初诊，后来确诊了等手术排队等了两个月，术后本来可以回老家化疗，考虑到复查还要来，他们就断断续续在城郊租房子。由于价格原因，租住的地方都很远，前一段正好赶上清理危旧房屋出租，被限令两天内搬出，两个老人，又逢小雨绵绵，灰头土脸地拉着一堆东西，茫然在街头乱转。他在群里诉说后，大家虽然出了不少主意，没有能帮上他的。医院周围也有房子，但基本都在二道贩子手里，他也租不起，再说这么短时间也租不到。宋冯平考虑他实际困难，群里人对他也比较了解，就让他先周转一段时间。第二天宋冯平开车去帮他们拉行李，暴大爷千恩万谢，一个劲向他鞠躬道谢。

    安排好暴大爷住下，宋冯平觉得心里很轻松，也算自己为病友做了份力所能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