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狱边境

    看完自己的人物卡，罗素把视线扫向了其他新人，却只能看到一片空白。这应该是某种防偷窥的机制，只有人物卡的主人才能看到真实的卡面。

    就在这时，他看到尼采的人物卡突然转了个角度，从正对尼采改为正对着他，原本空白的卡面上浮现出奇异的画面：

    整幅画的大半都填充着层叠上色的漆黑颜料，只有画面中心出现了针锋相对的暖白，光线来自于一盏造型朴素的提灯，那微弱的灯光勉强照出了提灯者的一只手与半张脸。

    那张脸的嘴角有一半显露在辉光里，笑容柔和爽朗，另一半的线条却一路延伸至黑暗中，弧度突兀地扬起到了非人的程度，下方写着两行苍白的字迹：

    【尼采，狩猎疯狂之人】

    罗素被这张立绘潜藏的狂气震慑了几秒，还没等他从触目惊心的笑容中回过神，自己的人物卡也跟着翻了个面，将立绘那一面朝向尼采，这一面显示出新的讯息：

    【深眠者尼采向你发送了好友申请，是否同意？】

    这时，眼尖的橡木也看到了这一幕，虽然他并不能看到卡面内容，还是很快猜出发生了什么：“这是摸索出好友申请的功能了？成为好友以后，就能通过人物卡进行文字沟通，我们最好互相加一下好友，这样不仅执行任务的时候方便交流，等任务结束回归主界了，还能继续跨宇宙通讯。”

    新人们都有使用聊天软件的经验，很快就加完了好友，由于申请好友时双方的人物卡立绘都会自动展示，罗素也顺便看到了其他人的立绘。

    橡木的立绘描绘了浓荫掩映的密林，熊、狼、虎、豹、狮、象、鹿等等一系列罗素认得出认不出的动物围成了一圈，群兽皆摆出驯服的神态与姿势，向着画作中心的事物顶礼膜拜。

    那是一棵宛如阳光铸就的巨树，通体闪耀着圣洁的光芒，每一片叶子都好似熔融的铁，随风摇摆时抖落下金色的火星。橡木本人就盘坐于巨树半透明的根部，神情无悲无喜，头顶有藤蔓编成的头冠，开满了洁白的小花。

    【橡木，统御群兽之人】

    齿轮的立绘则比较容易理解，他站在一望无际的褐色荒野上，黄铜机械构成的左臂高举，掌心朝天，头顶层层叠叠的乌云正劈下蛛网般的连环闪电，画面就定格在他沐浴雷霆，须发怒张的瞬间。

    【齿轮，荒原求索之人】

    再接下来是赵刚，令罗素意外的是，赵刚在他的立绘里竟然穿着合身的名贵西装，一头黄毛也被染回了黑色，他一手端着红酒，另一只手轻抚着膝上的猫咪，两长排弯腰鞠躬的手下从他的桌前一直延伸到了画作的尽头。

    【赵刚，追逐权力之人】

    康德的立绘没有使用油画颜料，而是由蜡笔涂鸦而成，充满童趣的简笔描绘了一个太阳，几朵白云，一栋房子，一棵果树和一块草地，他火柴人一般的身躯和房子一样高大，垂下的手牵着另一个小小的火柴人，仔细看就会发现，火柴人的身上被划了一个小小的叉。

    【康德，沉湎哀伤之人】

    最后是波伏娃的立绘，形似只有黑白二色的新闻剪报，一身干练打扮的波伏娃站在头条照片里，身旁是钢筋、水泥与砂石构成的废墟，背后天空中依稀能看到列队飞过的轰炸机，而她的眼镜却在闪着无所畏惧的光。

    【波伏娃，揭露真相之人】

    发现新人们都对彼此的人物卡立绘感到惊奇，好为人师的橡木再次讲解道：

    “人物卡上的立绘是无名之月对深眠者的抽象总结，同时包含了过去的经历、现在的状态以及未来的可能性，所以画面里出现的景象都不代表现实，看到什么都不必吃惊。而且当你发生改变时，你的立绘也会随之变化。总之，在无法解读立绘的时候，还是看看代号下面的文字评价算了。”

    话虽如此，还是有几个新人对尼采的立绘透露出来的象征意义感到畏惧，稍稍远离了他半步。

    接下来，罗素又以实验的态度测试了人物卡的各项属性，很快有了一些发现。

    比如说，呼出和收回人物卡所需要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在念头转动的瞬间就会出现，反复呼出和收回人物卡也不会有冷却时间。

    再比如说，如果在呼出人物卡时用意念指定对应的功能，那么就会直接显示该功能对应的卡面，不需要再等待零点几秒的翻页动画效果。还可以主动给人物卡设置一些呼出条件，比如每次任务进度更新时自动呼出。

    另外，深眠者每次呼出人物卡，它都会默认浮现于注意力最集中的位置，如果注意力涣散，则会浮现于视野正中央。深眠者可以主动用意念改变人物卡与自身的相对位置，但存在一米左右的极限距离，这样就杜绝了“位于不同地点的深眠者将人物卡挪来挪去，直到确认彼此位置”的用法。

    还有，即使处于光线暗淡的区域，深眠者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人物卡上的字迹，就像卡片本身会发光一样，但它发出的光线并不会提高附近的亮度，古怪得像是只往视网膜上钻的活物，所以不能把人物卡当成无限电池的手电筒来用。

    最后，当深眠者不想看到其他深眠者呼出的人物卡时，同样只需要一个念头，其他深眠者的人物卡就会进入虚化状态。也正因此，利用“呼出人物卡贴脸”的方式将人物卡转化为“对深眠者专用近距离闪光弹”毫无疑问是不可行的。

    当罗素把自己的几条发现简明扼要地告诉其他人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脸“你的脑回路怎么回事”的表情，甚至包括两个资深者。

    “咳咳，安全时间快结束了，还是让我们赶紧回到任务本身吧。”

    橡木的话让新人们心中一凛，连忙开始认真听讲：

    “深眠者每次降临噩界，通常只会接到一个需要完成的任务，任务失败的结果就是死，当然有时还会多一个额外任务，完成了会有额外奖励，失败也不会有惩罚。需要强调的是，无名之月不鼓励深眠者彼此杀戮，祂发布的所有任务都是整个团队共享的，任务完成后的奖励也会根据每个队员的贡献度来结算，所以任何内讧都是无意义的行为。”

    见新人们纷纷点头，橡木继续说道：

    “这次我们的任务是‘发现并消除校园七大不可思议怪谈’，可以明显看出，任务分为‘发现’和‘消除’两个阶段，新人在‘发现’阶段结束后就可以提前结束任务，这说明‘消除’怪谈是我们资深者的活儿，对你们来说有点危险过头了。虽说越晚结束任务，获得的奖励也越多，但我希望你们越早离场越好。总的来说，只要小心谨慎一些，新人的死亡率还是能降到五成以下的。”

    之前一直沉默的齿轮忽然补充道：“从世界风格判断，我们在这个噩界主要面对的敌人很可能是灵体类型，它们可以穿过大多数物质，也很难被物理攻击手段伤害到。如果遭到突然袭击，我没有把握即时救下你们，所以不要离我们太远。”

    “这样啊，那我们还挺倒霉的……”话虽如此，罗素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就像踏上新大陆的探险家，看不到半点丧气。

    尼采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他比罗素要淡定得多，几乎看不出情绪起伏。

    “唉，希望醒过来的时候车子没撞到人。我可不能死在这场噩梦里，我还有家要养……”中年司机康德喃喃道。

    他是一个家庭的脊梁，肩上不止担着自己一个人的幸福，以至于失去至亲的哀伤都无法将他击垮。

    赵刚的腿肚子刚开始发颤，就“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老子可没杀过人，顶多拿了别人一点小钱，犯不着被索命吧？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有些时候，人心比鬼更可怕。”波伏娃淡淡说道，然后她又絮絮叨叨地牵挂起了儿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的混小子整天在外面浪，也没个正形，我醒过来以后得赶紧找个好姑娘收收他的性子。要是等我死了，又没人给他牵线搭桥，他说不定要单身一辈子……”

    “靠，这么凶险的噩梦老子还是头一回做，看那两位爷就知道，一会儿肯定要干架。我两三年没动手，体力有点退化了，也不知道行不行。”赵刚皱着眉头看了眼自己的啤酒肚，用力按了按它，然后手掌就被颤抖的肥rou弹了回来。

    “我们一定会紧跟在……”

    没等赵刚说完，在场的所有深眠者突然被一种奇异的心悸感指引，同时呼出了自己的人物卡，然后得到了同样的信息：

    【任务正式开始】

    提示乍一出现，阴冷的狂风就直接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异样的寒气混在风中，一点一点地透过衣物的缝隙渗入骨髓，在心湖中激起一阵战栗的涟漪。

    “从温度判断，现在应该是冬天才对。”橡木抬头望了眼阴云密布的晦暗天穹，感觉呼吸有些不畅：“这些草竟然还这么绿，也不知道地下埋着什么。”

    七人所在的球场杂草丛生，细长的荒草几乎长到了膝盖高，在刺骨的寒风中张牙舞爪。仿佛仍有踢足球的学生在其上奔跑一般，废弃球场上莫名出现了许多本不应有的倒伏，正好形成了球鞋大小的凹陷。

    欢笑声与呼喊声隐约响起，如同来自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乘着风声才得以传递到这个真实的世界。就在这不停呜咽的风中，球鞋与草坪的摩擦声反倒越发清晰，那些凹陷也一步步地逼近着球场中央的深眠者们。

    “哼，下马威是吧？”橡木从鼻腔中喷出一团饱含不屑的气流：“所有人，原地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