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洪丹
张通岳这一句说完,只感觉一阵阴风从墓道里钻进来,手里的火折子“啪”的一声熄灭了。 不仅张通岳,游鲤的火折子也熄了。墓室里变得一片漆黑。 张通岳大气都不敢出,紧紧地贴着石壁,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嗤”的一声,游鲤手中的火折子亮起,墓室里多了一个人。 这人披头散发,身着粗布麻衣,长衫盖住脚面,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垂手站在游鲤和张通岳之间。 游鲤虽看不出此人是谁,但看到张通岳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他指着这人对张通岳道:“洪真人?” 张通岳恨不得扑过来堵上游鲤的嘴,只因那人听到游鲤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来,脖子僵硬地转到游鲤一边,龟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喝……啊……”的声音。 游鲤总算看清了这人的真面目,不是洪丹是谁。 猛然见到已死之人,无论是谁都会惊慌失措,游鲤毕竟也是个普通人,自然也不能免俗,只不过他比普通人恢复的快得多。 游鲤道:“洪真人,你不是死了么?” 洪丹看着游鲤不语,脑袋缓缓地左右歪倒,像是在适应这个动作,又像是在活动已然僵硬的脖颈。 游鲤继续道:“你是否对这里执念太深,所以做了鬼也要跑进墓里来一探究竟?” 洪丹的双臂缓缓抬起,藏在袖中的手伸了出来,十个骨瘦如柴的手指上,尖利细长的指甲反着寒光,他袖口隐隐有白色的毛发若隐若现。 不仅是袖口,领口也有白色的毛发从衣襟里伸了出来。是以站在洪丹身后的张通岳也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是张通岳第二次见到那些白色毛发,这次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听过有的死人会变成白僵的传说,只不过真的有白僵这件事让他心惊胆战。他不禁捂住自己的右臂,在那极力隐藏的伤口之处,之前被洪丹的白毛刺入皮下,据说僵尸都带尸毒,若是真如江湖传闻一般,自己被这白毛所伤,那岂不是不久便会变成行尸走rou,一念及此,张通岳的目中绝望尽显。 游鲤自然也看见了袖中的白毛,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 游鲤道:“看来你不但执念够深,道行也不低。本以为你会变成厉鬼,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了白僵,”他将手中的头颅抛下,从腰间挂着的剑鞘中取出一柄长剑——那是杨冬秋的法剑,游鲤横剑在胸前,接着道:“鲤某杀人无数,杀僵尸倒是第一次,实在有趣”。 洪丹在看到法剑的时候,眼中竟然有所动容。 几乎同时,两人撞在一起。 砰砰砰。 游鲤的剑招摒弃一切防御,一把剑舞的密不透风,招招都向洪丹那双僵直的双臂刺去。 洪丹撞在游鲤剑上之时,他袖中的白毛尽数席卷而出,看似柔软的毛发犹如钢铁一般僵硬,和剑峰相击同时发出金属撞击之声,在这狭小的室内回响不绝。 两人不知打了多少个来回,竟都未伤到彼此分毫,张通岳在一旁观战,惊得瞪大了双眼——他对上洪丹,数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只能疾走保命,这年轻人居然能和这僵尸斗的不分上下。张通岳看向游鲤的眼中多了一丝忌惮,同时也对战胜这僵尸多了一丝希冀。 不料此时,变故突生。 只见听到一阵密集的窸窸窣窣之声从墓室四面八方传来,张通岳举着火折子定睛一看,直吓得他头皮发麻,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拇指大小的虫子,数量不知几何,竟源源不断地从墓室各面墙壁的缝隙中涌出,伏在地面,朝着墓室中央快速爬来。那虫子通体被硬壳覆盖,头前一对大鳌看着锋利无比,正耀武扬威一般昂首张合。 张通岳见状险些坐倒在地,却又被理智牢牢绊住,他不再看那些骇人的虫子,只想赶紧找到落脚之处,他几乎可以肯定,若是被这些虫子爬在身上,不消一刻自己就会被啃成一副骨架。 就在他惊慌失措之际,只听到游鲤的轻笑,那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调侃。 游鲤道:“我和张老血rou之躯,自然怕这些虫子,你一个僵尸,怎么也会大惊失色?” 张通岳闻言再次看向二人,只见游鲤将手中长剑深深刺入墙壁之中,自己翻身一跃,如蜻蜓点水一般立于剑身之上。他面上全无惧色,淡定自若,轻身功夫俨然已臻化境。 再看那洪丹更是骇人,只见白毛从他后颈袖口齐齐而出,四散开来缠在墓室中并未燃着的长明灯灯架上,将其整个人高高吊起,远离地面。 张通岳暗暗叫苦,他们俩一个内力深厚、轻功了得,还有兵器傍身;一个有独到的破解之法,只苦了自己,空有一身本领,眼下却束手无策。眼看着虫子就要爬到自己身上来,他对游鲤大喊道:“兄台救我!!” 游鲤道:“自顾不暇。” 张通岳气的咬牙,怒道:“我当如何?!” 游鲤道:“你还有腿,为何不逃?” 张通岳确实被骇破了胆,不然也不会想不通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立马反应过来,顾不上许多,拔腿就往游鲤过来的墓道跑去。
他自认轻功虽非自己长项,但跑赢这些虫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可惜张通岳刚跑出两步,直觉背心一痛,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只见一簇白毛穿胸而出,由于速度太快,白毛的尖端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色,靠近身体的部分被自己的心头血染的一片殷红。张通岳眨了眨眼,无法去想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直直倒下。 那密密麻麻的虫子顺势爬上张通岳的尸体,啖rou饮血,好不快活。墓室里满是“咔嚓咔嚓”的骇人的咀嚼之声。须臾之间,地上的尸体已变成一副骨架。 游鲤冷眼看着张通岳被啃食殆尽,才抬头看向吊在不远处的洪丹。此刻的洪丹也在看着游鲤,他的身体也不复之前一般僵硬。 游鲤道:“放他走又有何妨,何必杀了他。” 洪丹闻言沉默一瞬,竟开口道:“以前他当我是鬼,才能保住性命。现在他已知我是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声音阴沉如水,目光狠厉,不复僵尸一般死寂无言,亦不复初见众人时的高人风范。 游鲤暗笑这人终于不再装了,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他平生最讨厌和装腔作势的人打交道,每每见到道貌岸然之人,他都恨不得上前撕掉那张伪善的面具。他本来只喜欢真小人,现在便要加上真君子了。 不再去想那个真君子的言行,游鲤道:“今天让鲤某开了眼界,原来僵尸不但会说话,还会催动内力杀人,”他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洪丹,道:“更奇妙的是,僵尸居然会怕这些虫子。” 洪丹冷哼一声,道:“你已看破我是人非鬼,又何必说这些做无用的试探。” 游鲤道:“你看上去好像很生气。” 洪丹道:“生气又有何用,本以为能用这计策……”他忽然闭口不言。 游鲤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用这计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叫那些人先去探路,之后再出其不意吓住他们,到时候那些人怕的要死,根本不敢和你动手。你便可轻而易举取他们性命,夺他们的财宝。” 洪丹死死盯着游鲤,听他说完反而笑了:“你很聪明,说的八九不离十。” 游鲤奇道:“十之八九,还有一分错在何处?” 洪丹道:“众人皆惧怕老夫所化的僵尸,却只有一个人不会害怕。” 游鲤道:“何人不怕?” 洪丹道:“自然是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