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幕 入学前夕（一）
深夜，三合花园小区入口，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不知从哪跳出来，拦住了翟秋和。 “小伙子，这都是你朋友啊？” 保安指了指他身边的Nora和索利雅，尽管他们几个手里拎着速食火锅套餐、波尔图干红还有一棵超市赠送的塑料圣诞树，看上去只是想找块地吃个夜宵。不过女孩们的着装难以归属于正常那一类的，从保安狐疑的眼神来看八成把他们想象成了某种不正当的交易关系。 “我们是兄妹啦！兄妹！”Nora赶紧挽住翟秋和的手臂。 保安拧开手电筒照了照他们俩的脸，怀疑之色不减，等他照到索利雅的时候，当场倒抽了一口气。 “Can……Can俺helpyou？”保安飙出了不知道哪个工地学来的英语。 “Thankyouforyourconcern，我只是到朋友家暂住几天。”索利雅微笑。 “其实我们都是外国语学院的学生啦。”Nora扯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她是英国来的交换生，想体验一下中国本地化的生活。” “搜得斯内！”保安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顺手向索利雅竖起了大拇指。“你滴中文……VeryGood！” “您的英语也不赖呐大叔。”Nora一龇牙。 “那必须，都什么年代了，总得和国际接轨不是？”女孩马屁拍得很到位，保安得意洋洋地吹了个口哨，让出了一条路。 . . “请进。” 翟秋和缓缓转动钥匙，“咔嚓”一声大门洞开，Nora推搡着他挤了进去，蹦蹦跶跶地钻进厨房。 “打扰了。”索利雅低头致谢，她原本不会出现在这儿，无奈牧师在圣诞聚会结束后要到警察局做笔录，临走前把她交给了Nora，而Nora又没心没肺地赖在了这间屋子里。 翟秋和隐约记得当初是因为Nora丢了钥匙进不了家，才答应她在自己这“暂住”一晚。看女孩这来去自如的架势，怕不是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他不是个私人领域观念特别强的人，只要不影响到他，也就懒得再去提了。 “没关系，请随意。” 翟秋和把圣诞树在桌子上摆好后靠在沙发的一角，微微地松了口气。客厅还是灰白皮的沙发和黑色方桌，空空荡荡的。但游离的凛风被隔在了门窗之外，所以无论多么冷清，家始终是个温暖的地方。 索利雅在沙发另一边正襟危坐，用一块绒布来回擦拭着短矛，腰背挺得笔直，看得出来有些拘谨，番红色马尾辫柔软地垂下。 “可以看看你的……武器么？” 翟秋和打破沉默，主动对上了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一半是好奇心，一半是想打开个话题。 说实话他并不善于交际，从小到大他读完的书远比认识的人多得多。也正因如此，他能得看出来少女和他是同一种人。如果没人站出来，双方只会一直僵持下去。 “可以，请当心。”索利雅捏住短矛的头尾，双手递了过去。 翟秋和双手接过，掂量了一下。尽管从外表看扁平的矛尖占了长度的一半，但重量属实惊人。可以想象用这样的东西进行劈砍或者刺击，光凭惯性就能造成可怖的创伤。 他稍稍举高一些，让目光与之平行。矛的全身遍布绯红与暗金色相间的涂装，应该是用以应对极端物理环境。握柄处层层叠加暗环相扣，还有个不易察觉的信号灯，似乎说明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冷兵器。矛刃锋利得仿佛看上一眼就能划破手指，经历了一次摧残式的使用后也没有崩口，材料当是某种超强度合金。 “它有名字么？” “昆古尼尔。”索利雅说。 翟秋和点了点头，的确非常贴切，回想起这柄短矛变为长枪飞越数十米把少年钉在墙壁上的瞬间，简直如同神话再现。 “叮叮咚！叮叮咚！打扰你们的闲聊啦。”Nora从厨房探出头来，“快要上菜咯，哪位小可爱能帮我把酒精炉子准备好？” 翟秋和站起来将短矛交还给少女，Nora这话明显是冲他说的。他独居的时候伙食很简单，夜宵也只是吃点面包或者零食，一时兴起买来的酒精炉从没用过。但Nora今晚坚决地买了大份的牛rou火锅套餐，估计是哪个旮旯地方发现了那玩意。 “烫烫烫烫烫！” 眨眼间索利雅已经用圆盾接住了将要打翻的汤锅，轻描淡写地放到酒精炉上，仿佛那本来就是预设好的流程。Nora双手捏住耳朵，目测是觉得锅把手温度不高，就懒得戴厚棉手套，结果被烫得直跺脚。 翟秋和刚想看看她有没有被烫伤，结果女孩像没事人一样又溜进厨房拿出来三个高脚杯，“啵”地一声拔出红酒的软木塞，往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满满一大杯，大有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快点快点啊！3、2、1……”Nora把高脚杯举过头顶。“HappyNewYear！” “什么……”翟秋和疑惑。 然而他话音未落，窗外忽然有烟花窜起，宛如说好了一般，炸开了漫天绚烂。三个玻璃杯犹豫了一下，最终撞到了一起，清脆有声。多年以后，有人会想起这个不是那么平安的平安夜，没有缘由的闹腾，没有理由的举杯，甚至隔着火锅的层层热气，都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样子。但只要触碰到这个画面，总觉得有丝丝暖意从心底渗出，就像穿过漫长的荒林看到了一群小鹿。 翟秋和嘴唇微动，言语淹没在了烟花的噪声中。 . . “Happynewyear~happynewyear~happynewyeartoyouall……” Nora哼着小调在卧室和客厅来回穿梭，一会端来杯开水，一会扔过来条毯子。翟秋和睡在沙发上，把外套脱下来叠一起枕在脑袋下面。 “晚安，小女子今晚就不侍寝了哈。”Nora俯身，用手撑住下巴，一副贱兮兮的表情。 “Nora，”翟秋和稍稍仰起头，抛出一个憋了几个小时的疑问。“我记得你被误认成你jiejie的时候明明很生气，为什么这么快和好了？” “诶？原来你也会在意这种事啊。”Nora一只眼睛眨了眨。“女孩子一起买买东西，试试新衣服，然后聊聊男孩子们，友谊就建立起来了哦。” “是么。”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别想那么多啦。”Nora手背在身后，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身凶巴巴地说。“不许夜袭！” 翟秋和无声地笑了笑，不知为何心里宽松了一些，毕竟有两个同龄的女生睡在他的床上，领地意识再淡薄都会产生扭捏感，就像小孩子被人发现了藏匿玩具的柜子一样。 不知是认床还是夜宵的分量比平时多太多，他有些睡不着。在黑暗中挣扎了一会后，无聊地翻了翻手机，结果意外地发现电子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 “亲爱的翟秋和先生……” 邮件封面是“∞”形状的黄金衔尾蛇，结尾署名为觅理综合学院，是一封“Offer”。 申请表是在女孩建议下写的，仅仅发出去两天就收到了回复，远远比正常的流程时间要短。 翟秋和沉默地阅读完全文，关上手机思索了一会，再度打开屏幕，用浏览器搜索邮件中给出的地理位置，以及国家地区的文化风俗礼仪，提前做好功课。 并非是出自对那间学院的浓厚兴趣，而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但决定去做什么，必定会在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一门之隔的卧室里，索利雅扭头看着身边的Nora，也许是活跃时间太长了，女孩入睡得很快，月光透过阳台照在那光洁的脸颊上，半边明亮，半边阴影。 某种沉郁的情感又在胸口久久回荡，她轻轻抬起手悬在半空中，又轻轻地缩了回去。 “呐，告诉我吧……关于我jiejie的一切。” 本该熟睡的Nora睁开了眼睛，浓密的睫毛间有微光流转，像无数举着荧火的虫。 . . 于此同时，泛黄老式居民楼内，楚正凌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呈一个“大”字型。 他被奶奶埋怨了快半小时，说怎样也该等到教堂散会了再回来，又不差这十几分钟，走的那么快都没来得及和大姨婶家的七舅姥爷打招呼云云。 楚正凌不好和奶奶解释发生了什么，但回过头来一寻思，奶奶说得也不错，根本没必要那么急匆匆的离开，披风男已经晕过去了，还怕有同伙窜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下手不成？ 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当时满脑子只想着快点脱身，对那些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诡异事件也没有丝毫探知欲，什么“好奇心害死猫”什么“无知才是最大的幸福”之类的恐怖小说名言纷纷占领高地。 “唉……”楚正凌对着钢化膜裂开的手机一声长叹，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今晚会遇到这么多麻烦事，他就该果断骑着小电驴直奔唛甜KTV，和江言言拿着话筒你侬我侬的它不香吗？哪怕花200块听江言言唱歌也比挨一顿揍好太多了吧。 想到这里楚正凌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明天就摸块板砖找到披风男大吼一声“呔！老贼昔日偷袭于我，可敢此地与我再战焉？” 当然，以上内容只限脑补，随身揣着9毫米手枪的狠角色他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了。也不知道翟秋和他们几个怎么会被这种家伙盯上。 对于翟学长，楚正凌在高中时期就只有好奇和敬畏。敬畏很好理解，如果楚正凌和翟秋和在同一个教室上课，翟秋和妥妥坐在前三排最中间，所有授课老师眼中的“珍稀保护动物”，而楚正凌则属于趴在倒数几排玩手机的“有害垃圾”。俩人会产生什么交际的话，估计也是他楚正凌抱着翟学长大腿求把写好的作业借他抄一份，不敬畏才怪。 不过好奇就有点涉及个人因素了，在十七八岁的楚正凌看来，翟学长个高人帅，加上成绩又好，无数学姐学妹趋之若慕，走到哪不说一呼百应，至少也该是不缺朋友的那种。可好几次他都看见翟秋和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走进书店，形单影只。 楚正凌觉得翟学长大概有个崇高的目标，和他们这些混吃等死的凡人根本不在同一个次元里，正好语文课上刚讲了几首顾城的诗，那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简直就是对翟秋和的完美形容。 不过那个叫Nora的女孩让他感到挺惊讶的，漂亮时尚不说，性格大大咧咧的，和严肃内敛的翟学长完全不搭。但楚正凌偏偏很羡慕，因为如果江言言也像Nora这样外向就好了，很多话就可以直接说出口，藏在心里憋着难受。 下次见到江言言要不要道歉呢？ 楚正凌脑子里乱糟糟的，渐渐眼皮也有点支撑不住了。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全身产生一种向下急坠的感觉，忽而一个声音在光芒尽头传来。 “Youaresafenow.” 楚正凌惊坐了起来，脊背笔直。 他突然记起了那个瓦尔基里一样装束的少女，红发碧瞳的罕见面容，在关键时刻天神下凡般的救了他，可自己最后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 不是楚正凌不晓得感恩，而是他对索利雅更多的是害怕。 尤其那个女孩对着披风男扬起短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变得和那些黑影并无二致了。 算啦算啦，这些人都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而已，从此再无交集。等他一觉醒来，世界就恢复正常了，该上学上学，该打工打工，该追江言言追江言言。至于什么披风男，学长还是女武神统统会像泡沫那样消失在2018年的圣诞夜里。 楚正凌自顾自地点点头，舒舒服服躺下去，又翻了个身，只听见“咯吱”一声，肋骨被什么东西磕了下，他迷惑的把手伸进口袋里。 突然间，楚正凌的表情僵住了。 一个红苹果，名叫索利雅的少女让他保存的苹果。 “这是你的宿命，你逃不掉的。” 牧师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楚正凌下意识握紧拳头，缓缓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