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幕 灰烬天堂（四）
“恍不觉梦，流离之人，追逐幻影，弃友弃人……” 街角漫画屋的电视机里正播放《无限之住人》，名叫乙橘槙绘的少女轻唱着哀伤的俳句。 索利雅从一个温暖的梦境中醒了过来，那里她仍抱着书悠闲地穿梭在古老而前卫的学院里，和那些鲜花一样的男孩女孩们靠在桥边，对着桥下掠过的白帆评头论足，或是单纯地欣赏着远处海面的波光艳影。 但现实是那些鲜花早已被泥泞掩埋……她的手中也只剩刀剑，直至终焉。 “对不起。”索利雅看着这张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脸，低声道歉。 “苏婵歌……”翟秋和念念有词，不知为何他的大脑皮层瞬间像被电了一下。 “怎么？您老有意见？”Nora正在气头上，话里都带着刺。 “没有，好名字。”翟秋和明智地选择了退让。 “嘿！真是感人的重逢，不过就这样被无视我也会伤心呀。”披风男委屈巴巴地，一副戏精上身的样子。“红头发的女孩，那些人派你过来……是来玩过家家的吗？” 楚正凌心里一咯噔，披风男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退到了二十米以外的距离，好像半句不合就要脚底抹油开溜。 但他说完话没有逃跑，反而兴致大发的在原地哼唱了起来，不是什么流行曲目，也不是什么新潮的喊麦rap，而是用一种晦涩的语言，高昂地吟唱起了仿佛神话时代流传至今的空灵诗篇。 “古希伯来语。”翟秋和侧耳倾听了几秒，迅速做出判断。 “是我眼花了么？”楚正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好像看见披风男的双目中流淌着金色的微光。 随着吟唱声的响起，十字街上升起了蒙蒙的雾气，在灯光下如同洗不掉的黑墨一般。那浓雾在歌声中逐渐凝实，凝实成一个又一个人形的影子……直到整条长街再无落脚的地方。 商业大道恢复了平安夜应有的人流量，只不过这些“人”既不购物也不娱乐，甚至动都懒得动。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那几个靠在一起的年轻人。 “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楚正凌惊恐地四处张望，每一个黑影的脸上都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和披风男的一样亮着金色的光。 . . “DarkSoul.”Nora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中文学名黑暗之魂，‘波象体’的一种……等等，你看得见它们？” 楚正凌心说大姐别说看得见他们了，我还知道他们肯定跟我们没完好吗？俗话怎么说来着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想他楚某人没造过什么孽啊怎么尽碰上这等妖魔鬼怪…… 想到这里他突然愣了一下，把上下口袋里翻了个遍。“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 “在这。”翟秋和把摔碎了钢化膜的手机递给他，眼神有些奇异。 楚正凌连声道谢接了过去，心疼地擦了擦屏幕，看到还能亮起来顿时喜出望外。只见他颤抖着点开音乐播放器cao作几下……欢快的前奏立刻震住了全场！ “……刚擒住了几个妖！嘿！又降住了几个魔！哈！魑魅魍魉怎么那就这么多！嘿嘿！吃俺老孙一棒……” “喂！你搞什么飞机啊？”Nora目瞪口呆。 “我爷爷说走夜路怕的时候就放这首歌……” 整条街上的黑影们都默默地陪他们听这首《通天大道宽又阔》……场面倒有点像90年代的露天音乐会。 一曲终了，望着分毫未变的人群，楚正凌脸色苍白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完蛋了……” “行了行了，你一边歇着吧。”遇到这种猪队友，Nora都忍不住抚额。“黑暗之魂们都是被召唤出来的，当务之急是要打断他的仪式！” 在重重黑影笼罩的后方，披风男也焦虑了起来，不断地加快吟唱速度，犹如一声声催促的低喝。他太了解自己召唤的是什么东西了……那些堕入欲望的深渊、饱受折磨的东西，根本不存一丝理性，甚至自我意识都没有，只有野兽般的渴望，渴望着撕碎吞咽一切纯白光亮的灵魂。 这些“DarkSoul”本该大餐入席般地蜂拥而上，填充起那永远也得不到满足的欲望。但现在无论他如何催促，黑影们也只是急躁地围绕着几个年轻人转圈……他们本能地畏惧着某样东西，这份畏惧甚至盖过了嗜血的天性。 “麻烦您保管一下它。” 楚正凌手中突然多了个红苹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旁的索利雅已经弓着腰举盾冲了出去。 大姐你好歹也算我的救命恩人，犯不着这么客气哈。不过一码归一码，我还是得批评批评你，人家斯巴达也要几百人守着路口才勉强挡住波斯大军，你这一个人就想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你当自己是谁啊？关二哥转世也得先找头驴骑着吧？ 他看着少女孤单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索利雅自然听不见这乱七八糟的小九九，她正直线性朝着披风男突刺过去，无数黑影挡在这条线上，向她伸出自己的尖牙利爪。那些被甩在身后的黑暗之魂也像猎犬一样不断地扑向她的后背，相比较围绕在剩下三个人旁边的黑影简直是彬彬有礼的绅士。 但这些对索利雅根本算不上阻碍，那柄狭长而扁平的短矛齿轮般精准地挡住了来自侧方和后方的所有攻击，使她像推土机般一路高歌猛进。楚正凌看得目瞪口呆，他猜错了，这个红头发的女孩不是关二哥，她是古希腊步兵方阵的集合体……她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然而事实比楚正凌想象得要可怕的多，自始至终索利雅的眼睛里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和长街尽头的吟唱者……阿尔伯特和邓普斯并没有弄错，她只是个普通人，看不见这些属于“波象体”的黑暗之魂。 所以在冲锋的同时她就闭上了眼睛……失去视力的瞬间，她身体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的感官都提升了数倍，敏感到足以察觉来自任何方向的威胁。 这是一种单纯的战斗本能，是无数次跌倒又爬起后刻印在血rou中的至高技艺。 披风男抽出袖中的纯碳钢匕首，但他太低估少女接近的速度了，还未等他抬手，那面盾牌就已经拍到了他的胸膛。下一秒圆木般的大腿把他扫翻在地，高马尾辫顺势抽在他脸上，像一截带着洗发露香味的皮鞭。 那些即将飞扑到索利雅后背的黑影们以世界名画般的姿势静止在空中，仿佛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锐利的矛尖抵在披风男的脖颈上，他想继续发出声音就要有被割开喉咙的觉悟。 吟唱声中断后，那些“DarkSoul”像无人管理的沙雕一样，成排地溃散、涅灭于漫天的雾气之中。Nora见状松了口气，啪啪地鼓起了掌，楚正凌则是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冷汗早就打湿了他的衬衣。 就这样结束了？躺在地下的披风男还在发懵，他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作为“阿萨辛”这是难以想象的耻辱。 他看向这个给自己带来耻辱的女孩，发现对方甚至懒得对他做出多余的戒备，而是在关注别的什么东西。他顺着目光看过去，原来是披风上的银色徽章掉在地上。 徽章上的图案是燃烧到一半的十字架，底部刻有“EmberHeaven”两个单词组成的名字，意为“灰烬天堂”。 在他人无法窥视的空间里，不可思议的疼痛如同刃斧一样劈开索利雅的大脑……那无尽的火光……那在耳边吐着信子的毒蛇……哀嚎声……隔着门缝露出最后的微笑……翻涌起的记忆强行把她带回了四年前的那个深夜，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了起来。 那些人，那些戴着相同徽章的魔鬼，四年前袭击了她的“家”……夺走了她珍视的一切。 不可原谅！ 无尽的痛苦转化成了滔天怒意！索利雅抬起头，冰冷地看着手中的“猎物”，高高扬起了审判的圣枪。 几乎要刺破皮肤的杀意迎面而来，披风男愣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他不仅没有求饶，反而捏起银色徽章别到自己胸口处，挑衅地盯着少女的眼睛，用尽全部的讥讽吐出了一个词。 “Freak.（怪胎）” 索利雅瞳孔锁死，蓄满的杀机倾盆而下…… “住手！” 一声震喝从长街尽头传来，像是一句咒语般，驱散了整条街上的浓雾。翟秋和转过身，牧师居高临下地站在超市门口……手上拎着麻辣烫和二锅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