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 灰烬天堂（一）
楚正凌靠在长椅上，跷着二郎腿，随着上下门齿一开一关……瓜子壳纷纷飘落在地。 奶奶没坐他旁边，隔了有八米远，和几个翻了族谱才能联上的远方亲戚嗑瓜子闲聊。得亏他从小养成的机灵劲儿，碰上的时候还没等奶奶示意，他就小鸡啄米似地挨个叫了人。亲戚一瞅，喔呦，这孩子懂事，什么糖果瓜子巧克力拼命往他口袋里招呼。 台上的大爷推着个道具自行车，和拎着一篮子鸡蛋的大婶东拉西扯，可能是初次表演比较紧张，两个人的动作表情略显浮夸，歪打正着增添了不少喜剧效果。楚正凌跟在人群后面拍着手背……其实他刚来的时候也被这类似“乡村大舞台”的表演给震了。在楚正凌想象中教堂里的演出大概是一路排交响乐器，吹圆号的吹圆号，拉小提琴的拉小提琴，中间站着一帕瓦罗蒂在唱着什么欧洲古典歌剧……结果进门一看，嚯，拉小提琴的没有，拉二胡的大爷在台底下跃跃欲试。脸上还搭着圆框小墨镜，生怕他嘴一张就是“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唉”楚正凌盯着手机屏幕叹气，自从那条带有拒绝意味的消息发出去后，江言言再也没理他。 其实他不怎么喜欢KTV里的气氛，声音大得能把人震成聋子，就这里坐着看看街坊邻居的表演也挺好的，要是江言言在旁边就更好了。 但是他在教堂，而江言言在KTV……所以一切都不好了。 . . “咚咚咚”有人敲他的靠背。 正陷入悲伤不能自已的楚正凌吓一跳，手机差点给摔了。 “前面的小哥，瓜子还有吗？分我点呗。” 他转过头，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一个短发女孩坐在后座看着他，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像会说话。 她身上穿着红白相间的棉衣，还戴着可爱的鹿角帽，大概是在扮演什么圣诞老人的驯鹿之类的。楚正凌不由自主地拿她和江言言对比了起来……其实江言言的美是多方面叠加出来的，真要论面容也只是停在“佼好”这个层次，而驯鹿女孩不一样，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她该出现在偶像女团的MV封面上。 妈耶，现在的教会经费这么充足么？请这个吉祥物怕不是要花了血本！楚正凌在心里犯嘀咕。 “Thankyou！Thankyou！”驯鹿女孩接过瓜子，随手分给一边的“圣诞老人”。 “圣诞老人”穿着和驯鹿女孩同款的棉衣，旁边还放着一把黑伞。他摇了摇头，从帽兜下面投射出目光。 楚正凌愣了一下，披着圣诞老人装束的是个黑发年轻人，眼神温润，但被他看着的时候却让人感到有些不适，仿佛那双眼睛能刺破伪装直视人的灵魂。 “翟……秋和？”神奇地，他叫出了黑发年轻人的名字。 “喂喂！你们认识啊？”Nora瞪大眼睛。 现在轮到翟秋和愣住了，他完全不记得这个嗑瓜子磕得很大声的年轻人，一丝印象都没。 “你不认识我很正常……学长，我们是一个高中的诶，你比我大一年级……”楚正凌看出了他眼里的困惑，小心翼翼地说。 “难道你在高中时候做过什么臭名昭著的坏事？连低年级的学弟都知道你的大名？”Nora靠在翟秋和肩上，眼睛滴溜溜转着圈。 “不是不是。”楚正凌赶忙解释。“当时因为……我被罚写检讨，所以记得很清楚啦。” “什么事，说来听听。”Nora脸伸过去，双手抵着下巴。 面对这样一副精致的小脸蛋，楚正凌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高中那时候每周一都要出cao嘛，学校都会让几个表现不好的学生上台读‘悔过书’，那一次就看到翟……学长上去了。” 他随即双手做出了捏着纸的姿势，清了清嗓子。“……因于本人最近学习态度不端正，成绩从年级第一下滑到了年级第四……”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干嘛要你写检讨书。”Nora歪着头。 “我鼓掌了啊……”楚正凌弱弱地说。 犹记得当年他正和隔壁班的狗哥眉来眼去商量着放学后到哪上网。翟学长拿着悔过书风度翩翩地走到台前，面容严肃衣冠楚楚，让人恍然觉得他是作为优秀青年代表站在联合国演讲台上……尤其是读完了第一段之后他还停顿了几秒，楚正凌觉得不鼓掌实在说不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引发了大家心中的共鸣，整个草坪上渐渐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没想到几年后还能遇到如此传奇人物，昔日风衣飘飘的翟学长如今也扮起了圣诞老人……不禁让人感慨风云变幻诸行无常。 Nora听完露出傻乎乎的表情，突然像刚get到笑点一样，用力地拍着椅背哈哈大笑，又捂着肚子在长椅上滚来滚去，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笑得真放肆啊……都说笑容会传染，楚正凌莫名觉得开心多了。 “抱歉。”翟秋和翘了翘嘴角，他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段“光辉历史”，也从未想过自己还坑过一个学弟写检讨书。 “都过去好长时间了……再说也是我自己手欠。”楚正凌挠了挠头。 “好啦好啦，大家握个手就完事了。”Nora终于缓了过来，她伸出一只手。“我叫Nora，有意思的学弟，你叫什么名字？” 英文名吗？真时髦啊，这应该就是翟学长的女朋友吧，从那份亲昵的神态就能看出来。江言言有英文名会是什么呢……楚正凌有些酸酸的，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江言言，想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喝太多酒。 他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女孩的指尖。“我叫楚正凌……”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教堂里的亮光。黑暗无孔不入地贴了上来，大门轰然洞开，只剩对面商业大道的彩灯能提供些许照明，人群前后一片哗然。 “不要慌！不要慌！只是跳闸了！马上启动备用电。”有执事立即拿着话筒高声喊着。 仅仅两分钟后，电灯又重新亮了起来，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只一会，台上表演的继续表演，台下聊天的继续聊天，大家都选择性遗忘了这个小插曲。 “Nora，已经没事了。”翟秋和拍了拍女孩，后者整个人都跳进了他怀里，双手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脖子上。 Nora睁开一只眼睛，发现确实如此后乖乖从他大腿上跳下来，还好心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咦？刚刚的学弟呢？” 她站起来眺望了一下，又蹲下去看了看长椅底部，两分钟前坐在她前面的楚正凌现在一丝影子都找不到了。 “Nora！”翟秋和的声音陡然低沉。“……看看这个。” Nora顺着他食指方向看过去，长椅上躺着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还有一条狭长的、绵延到门外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