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杜掌门的收徒方式
子时一刻,西王峰上各门户的弟子都已安睡,半夜实在不是用功的好时候,昆仑派也不提倡熬夜苦练,毕竟身体是修行的本钱,身体好了,根基才会稳。 姜流走过安静的昆仑派,来到西王峰侧面那一处搭建在高出一截的入云峰上的入云台,今夜月色很好,姜流迎着月光走上层层阶梯,虽然高台上的身影还被阶梯挡着,但是他仿佛已经能够望见她了。 他来之前几个时辰,把子渔那颗附有伏魔印的药丸吃了下去,杜瑶光乃一派掌门,能够执掌门派,必然心细如针,他不能凭着两人互相有着微妙的心思,就认为她对自己没有一丁点怀疑,以防万一,他吃了伏魔印,现在他浑身果然如同只会拳脚功夫的凡人一般,一点修为也没有了。 杜瑶光一手负着青玉缚于身后,一手化为剑指立于身侧,沐浴着洁白的月光,清灵脱俗,如月下亭亭而立的仙子,身旁神圣威严的九天玄女像,被她衬得有七八分黯然失色。 姜流一眼望向她时,有那么一瞬的惊诧失神,三百年前的那一晚,阿琪也是这般沐浴着月光,在亭中时而抚琴时而起舞,当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此女只应天上有。 这一瞬间,杜瑶光的身影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合到一块儿了,虽然两人面容不相同,身份不相同,过去也不相同,但总有些时候,姜流会觉得他们有八九分的神似。 他对着这一清冷的容颜和身姿,心里居然生出几分暖意来。 杜瑶光似乎对他总是看着自己发怔这一点很是不满,微微挑眉,露出几分薄怒。 “昆仑派的衣服还真舒适,他们都说我穿着好看,怎么样,不唐突吧?” 杜瑶光冷眼扫过姜流,道:“苍谷长老说,你目无尊长,言语不正。玄临长老也说你心气浮躁,他能力有限,恐教不好你,只有玄慈长老对你评价还算中肯,说你天赋好,悟性高,让我收你为徒。” 姜流笑着听杜瑶光训他,心里还有几分期待,听她说完,他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你怎么想呢?” 杜瑶光缓缓吸了口气,道:“九百年前,昆仑派祖师在昆仑山脉中诛杀了三百一十八只凶兽,才肃清出来一片风水宝地,创立了昆仑派,昆仑山乃上古灵山,觊觎昆仑丰沛琼华的灵力之人数不胜数。” 她拿出青玉缚,放在姜流眼前,微微催动灵力,青色的冰冷光芒在黑夜下围绕剑身流转开来。“这把剑,你对它很感兴趣。此剑乃是我师父玄虚,以天外玉石为剑柄,上等冰辉石为剑身,在铸剑炉中熔铸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浑然天成的神兵,普天之下除了姜焱凌的裂炎涌和凝寒淬,没有任何一把兵器能相提并论。” 姜流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他听说过昆仑山产出的冰辉石,那可是一种极具灵力的矿石,用其所打造的仙家宝贝,大多是随身佩戴的饰品,以求仙泽,因其产量供不应求,十分珍贵,从来没人听说过舍得用冰辉石铸造成兵刃的。 前任掌门玄虚,到底是有多重视杜瑶光这个徒弟,如此下血本,恐怕比亲生女儿都要厚待。 她将青玉缚轻轻在空中转过一道弧度,立于身侧,发出清脆细微的破空声。“正如你看到的,昆仑山山脉中,有着太多被邪魔外道垂涎之物,几百年来,他们想方设法夺取这种仙山的精髓,所以,历代掌门不但要想着如何把昆仑派发扬光大,还要提防着那些想盗取祖先基业的恶人。” 杜瑶光,突然话锋一转,眼神徒增锋利:“那你呢,你是为何而来?” “当然是为了你咯,你邀请我,我就来了。”姜流面不改色地应付着杜瑶光的审问。 他感觉到,她开始露出对他的不信任了,幸好他把那颗药丸吃了下去,正中下怀。 “你真的是为我而来,为我而走?那你知道,我最厌恶哪种人吗?”杜瑶光脚下的灰尘突然荡开,剑式一起,剑刃和她最后那句话一齐被送了出去。 “我最讨厌盯着我看,还轻视我的人——!” 姜流心里早有准备,凭着他过人的战斗素养,他左闪右躲,杜瑶光连着刺向他脸颊跟肩膀的七剑全部刺偏,最后那一剑距离姜流的肩膀不过半寸的距离,差点就把他的白衣划破,最后一剑刺偏后,她牛专剑锋横扫他的脖子,被他仰面躲过,一剑就把他额前一缕头发削下来了。 他退后两步,刚直起身子,胸口挨了杜瑶光一脚,还未喘口气,赶忙腾空跃起,一个空翻躲过她扫向自己腿部的剑锋。 这才是昆仑派的拨云写月剑法。 这套剑法在瑶歆手上和杜瑶光手上,完全就是两种招式!他收回评价昆仑派剑法是花拳绣腿的说法,看来不是拨云写月剑法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姜流此时功力全失,哪里敢正面接这位仙门论剑第一名一招半式,蹬着入云台四周的石台上蹿下跳,杜瑶光穷追不舍,接连数剑削下来不少石台上的边角,好似姜流是她杀父仇人一般。 诶?好像还真是? 姜流被杜瑶光追上,一剑从他左肩掠过,他躲闪及时,下意识抓住了杜瑶光的手腕,同时也是本能地用力一掰,他听到了骨骼咔咔作响的声音,但他功力全失,如何能如往日那般折断他人手腕,他看着杜瑶光眼中射出更多怒意,一掌打向他胸口,姜流凭着本能反应和她对掌,结果右胳膊差点被震断了,整个人飞了出去。 他这几招完全是凭着多年的战斗意识接下的,结果就体现出来功力全失它的一个不好的地方了。 蒙混过关可以,保命不行。 姜流撞上了身后的石台,杜瑶光一脚踩在他胸膛,怒道:“刚才那几招,绝非一个铁匠能使出的!说,你和姜焱凌那魔头有什么关系!” “你有毛病吧!我姓姜我也有错?!”姜流大声抱怨道,换来的却是杜瑶光踩得更用力了,他咬着牙,大声喊道:“不周山下原本有一姜家村,三百年前毁于战乱,现在御龙关内有很多人都姓姜,你不知道吗!?” 他说的有理有据,中气十足,杜瑶光稍微皱眉思考了一下,他便立马抓住机会,抓住杜瑶光的脚踝,一把将她甩了出去。 杜瑶光在九天玄女像上蹬了一下,立刻又飞向姜流,她本来也没用多少功力,若是像斩杀戊虚王那般,姜流早就一命呜呼了。 姜流侧身躲过一剑,杜瑶光从他身旁飞过,却又很快回身踢了他一脚,他的身体素质虽然好,但是在没有修为的前提下,在这些仙门顶级战力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被沉渊谷那块玉石吸收的凶煞之气,是你身上的吧?” “什么……?”姜流忙着躲杜瑶光的剑刃,突然被这么一问,一失神的功夫,便露出了破绽。 杜瑶光剑锋蹭着他的腰刺出,横着一拍,剑身将姜流拍退了几步,接着飞身一剑刺向他胸口,他略微一躲,剑锋还是划破了他的左肩,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左肩上那个被夜叉射伤的伤疤,也暴露在了外面。 姜流突然怒从中起,下一剑,他不闪不避,直接用双手抓住了剑锋,哪怕他的手顿时就鲜血淋漓,他也未曾松手。 他的眼神,愤怒不羁,盯着这个曾在月下和他互相交心的女子——他有多久没和其他人交心了呢?为何这样一个人,反过来却要杀他? “御龙关邻近不周山,很多百姓都是日夜吸收着不周山的阴戾之气,你若不信,大可去找几个御龙关百姓,亲自查证!”姜流不再回避她的审问,而是态度强硬地说出答案。 他杀过很多仙门人,杀过杜瑶光的师父,但他从未想害过杜瑶光,也从来没想过要灭了昆仑,昆仑山是阿琪的家,三百年来他一直对昆仑派手下留情,只要昆仑派不出手,他也从不进犯。 他对昆仑派问心无愧,为何要躲?! 杜瑶光神色稍微缓和,姜流的铁匠铺就在御龙关西北门口,极为靠近不周山,且她这许多招过后,能试出姜流并没有修为在身,只是有些拳脚。 但是,他身上疑点还是很多。 “在御龙关那一晚,以及戊虚国那日,你两次出手,都是在我腰腹上的气海xue受到威胁之时,你是否熟知我仙门五灵归宗心法的法则,知道我仙门人的大致弱点与何处?” 姜流自是极度不服,厉声道:“怎么?你的仙门道友救你便是路见不平,匡扶正道。我救你便是心怀鬼胎,探查底细?哪来的道理!”
“我曾经在御龙关呆的好好的,外出行走做铁器的生意,一帮紫衣人自称仙门中人,察觉我体内戾气重,怀疑我是妖物或者半魔,一言不合就要取我性命,我虽侥幸逃生,但已伤了经脉,再也无法修炼了。” 紫衣人?仙门之中,灵山派的服饰是紫衣,难道姜流那日到灵山洞府,竟是寻仇去了?可灵山派自被姜焱凌毁了基业之后,行踪飘忽不定,姜流定是找不到当年要杀他的弟子的。 被姜流那么一说,杜瑶光怀疑自己是不是疑心太重,错怪好人了。 “我选择不了我的出身,我的家乡,我被当做恶人,我不在乎,但是杜瑶光你回答我,我可曾害过你半分?!”姜流直视着杜瑶光的眼睛,此时虽然她已收了些剑刃上的力道,但姜流还是死死抓着。 那鲜血,顺着青玉缚的剑锋,和他白色的衣袖往下流。 外人对他如何恶语相向,他不在乎,但是他不能接受杜瑶光也认为他是恶人,难道御龙关那一晚她说他是好人的话,只是为了利用他才随口敷衍的吗? “你既然无法修炼,为何还要上昆仑山?”杜瑶光问道。 “我受损的是心脉,需要修炼一门至阴至寒的水灵心法养护。” “那你自初次助我之时,便在打我武功心法的主意咯?” “明明是你对我说我是个好人,让我有了选择向善的权利,合着是想把我骗上山来杀?何必呢?杜掌门?” 杜瑶光垂下眼帘,感觉刚才那句话过于伤人了。 明明自己也很想让他来昆仑的。 两人之间的信任,终究是被自己的疑心给砍得鲜血淋漓。姜流那双流血的双手,依旧还抓着剑刃不放,就像他对抗着世俗规矩的不忿,当日被灵山派人围攻时,也是这般毫不退让吧? 她的心突然生出了痛感。 姜流突然松开了剑刃,杜瑶光还未完全卸力,眼神大惊,急忙偏开几分,刺入了他靠着的石台中。 “世间本无那么多恶人,杜瑶光,你把剑柄递给他他便是善,你用剑刃对着他他就是恶,一念之间的东西,被你们仙门人传得这样黑白分明,哼……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姜流撇下这句话,扭头便要走了,杜瑶光心里清楚,两人之间生了刺,这次一走,他就是真的走了。 她依着本能追了上前,玉手挽住了他被鲜血涂满的手腕,也在试着安抚一头难以驯服的不羁的野兽。 他的手腕似乎被他的怒火烘得很烫,杜瑶光抓得很紧,不给他挣脱的机会,她也摸到了他的脉搏,他没有撒谎——他的心脉确实受损了,受损到了如果练功,就很容易走火入魔的程度。 她暗暗吃惊,心脉是人最重要的经脉,如若受损,是会经常心智失常,出现幻觉,是非不分的,并不是只有修炼才会走火入魔,他心脉受损,却还令神智保持正常,这是何等坚定的意志。 是否在夜深人静之时,他也会偷偷在没人的地方发着疯,却生怕伤着无辜的人。 “对不起。”这句道歉,杜瑶光脱口而出。 姜流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她,那对明媚的丹凤眼,目光潋滟,灵动诱人。 “你受了这么久的恶语和指摘,很辛苦吧?” 姜流鼻子一酸,赶忙偏过头,眼睛一下便红了,他万万没想到,杜瑶光温柔起来,竟把他的委屈一下全翻了出来。 那可是他用暴力和死亡埋藏了几百年的软弱。 “我会教好你,养好你的心脉,你只要在我昆仑一天,再没有人会用你的身世来恶意揣测你。” “你既然选了向善这条路,就不要离开了。” 两人在月下久久对视,无言,却也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