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命魂已失、茅山掌教
薛振锷生怕一把火将御花园给烧了,后退几步,重新戴上英雄巾。那英雄巾甫一戴上,眉心胀痛顿时消散,继而耳目六识都变得迟钝起来。 再看将过去,梅花树下静静躺着一支邪异牛角,内中有绸布包裹着不知名的物什。 薛振锷伸手一拍身旁小太监:“二位黄门,速去请周、于二位道长。” 话音未落,便听噗通一声,转头就见一名小黄门仰面栽倒。那黄门面色发紫,浑身抽搐不已,口中有白沫涌出。 另一黄门吓得连连惊呼:“英奇!” 薛振锷一把将其拽住:“莫要妄动,牛角外敷了毒物,小心被毒物沾染。” 那黄门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 薛振锷抬手就是一个耳光:“速去请二位道长来!” “是,是,我这就去!” 那黄门终于醒过神来,扭头跌跌撞撞朝着御花园外奔去。 薛振锷于原地看着小黄门尸身与那诡异牛角皱眉不已。此方天地被魔炁浸染,本以为只是阻了修行人的前程,诱使修行者入魔。哪里想到,这域外妖魔竟与巫蛊邪术勾连在一起! 日后行走江湖须得小心谨慎,这等域外妖魔邪法不讲道理,薛振锷根本不知如何破解。 过得半刻,非但周、于二道,便是其余道人也尽数奔行而来。于处经出身净明派,此派讲究入世修行,忠君爱国,其人最为挂念延康帝。 到得近前瞥了眼小黄门尸身,便忍不住道:“那邪物在何处?” 薛振锷伸手一指,不待说话,于处经拔脚便要奔将过去。 亏得周道长眼明手快,一把将其拽住:“师弟,莫要冲动!” 于处经急道:“圣上安危就在旦夕之间,贫道怎能不急?” 周道长道:“这等邪物须沾染毒物,想来不能以力破之。刻下师弟冲将上去,非但于事无补,说不得连师弟也着了道。” “正是。贫道观此邪物似与域外妖魔有勾连。” 薛振锷话一出口,周道长便皱眉看将过来:“你怎知道?” 薛振锷含湖道:“贫道天生六识敏锐,隐约窥得有妖魔蕴藏牛角之内。” 周道长眉头紧锁,一时间拿不出办法。这等邪物,修行人怕沾染魔炁,凡俗之人又会被毒物所伤,真真是棘手。 过得须臾,周道长一顿足,冲着身后一太监道:“贾公公,事急从权,贫道欲以雷殛邪物,还请公公禀明皇后娘娘。” 贾公公便是方才主持拷打宫人之人,此人倒是颇有担当,拱手道:“此事咱家立即派人禀明皇后娘娘。周道长,事涉圣上安危,便是皇后娘娘来了,也只会应承下来。是以咱家便逾越一遭,替娘娘做回住。 请周道长尽管施法,事后追究起来,咱家一力担之。” “好!”周道长看向周遭:“诸位还请退后,贫道要施法了!” 薛振锷跟着心有不甘的于处经退后十几步,但见周道长抽出桃木剑,脚踏罡布,口中念念有词:“天雷隐隐,龙虎同行。 太华太妙,雷电飞奔。飞砂走石,倒海收云。 能晴能雨,收魄收魂。蓬来之部,风雨上卿。 霹雳铁斧,皓翁灵尊。驱邪伐恶,木郎驱云。 电母啖吼,雷公前奔。风轮火车,震灵将军。 霹雳万里,破伏鬼神。急急如律令。” 咒决念罢,周道长桃木剑斜斜指向天空。半空之中忽有阴云汇聚,须臾间西风起,阴云中一道电芒好似噼练,蜿蜒噼落下来。 那电芒顺着桃木剑指引,径直噼向梅花树下牛角。 轰~轰~轰! 一连三道天雷噼下,周道长顿时身子摇晃,面如金纸。这等招引天雷之法,极为耗费真炁。寻常道人使出一道便殊为不易,更何况周道长一连召了三道? 三道天雷之后,那梅花树被噼得腾起火焰,烧得噼啪作响。再看那邪异牛角,通体焦黑了几分,内中所藏物什或点燃,或飞散。 薛振锷这才看分明,内中有一截骨头,还有两只硕大的黑蜘蛛。想来方才那小黄门是被黑蜘蛛咬了,这才毒发身亡。 书中暗表,朵思巴所施邪法,乃是黑苯波血亲魔胜邪法。做法须取受咒之人的指甲、衣服碎片、头发,取布帛画上受咒人画像,周遭写上咒文。 而后以娼妇经血涂抹咒文,塞入牦牛右角,再塞入男、女、山羊、狗血,黑铁匠剩下的铁器碎屑,自杀之人所用的匕首或绳索,难产而死的婴孩头骨,两只黑蜘蛛等等。 再以秘法施咒,如此数日,则受术者三代血亲都会遭此咒,此后三月之内必陆续死于邪法! 周道长略略感知,便觉阴晦魔炁尽数消散。他犹不放心,转头看向薛振锷:“邪法可破了?” 薛振锷再取下头上英雄巾,双眼重新清明,眼中却早就没了那三臂无头妖魔。他摇头道:“道长好手段,妖魔被那雷霆噼灭,刻下已没了踪影。” 那周道长稍稍舒口气,眉头却不见舒展。 于处经道:“妖魔已灭,未知圣上与福郡王命魂可曾返还。” 周道长收了桃木剑,说道:“多说无益,我等先去圣上那边行招引魂魄之术,尽人事、听天命罢。” 众人略略停顿,旋即随着周道长回返坤宁宫。一众道人多是有修为在身,与招魂这等术法自然熟稔。周道长与那贾公公言语一声,不片刻便在坤宁宫前布设法坛,周道长亲自开坛做法,招引延康帝与福郡王命魂。 待过得一个时辰,外间天色渐黑,有宫人奔行出来喜道:“醒了,醒了!福郡王醒了!” 一众道人脸上不见喜色,那于处经更是如丧考妣。 环佩叮当,那宫人方才报喜,便有一行人等有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女子行将出来。 周道长领头稽首道:“见过皇后娘娘。” 薛振锷跟着稽首,偷眼看去,但见皇后生得极为端庄,单看面相比之殷素卿还要好看几分。 王皇后以帕拭去眼角泪水:“不用多礼。周道长,我儿已醒,不知圣上何时能醒来?” “这……”周道长沉吟不语。 于处经稽首道:“禀娘娘,我等自当尽力而为。” 王皇后一怔,顿时便明白了于处经之意。 福郡王命魂丢了不过半日,自然可招引归来。且不说延康帝身体如何,其命魂丢了几日,说不得早被那妖魔收去,又哪里是这般好招引回的? 强行忍住心中悲切,王皇后点头道:“诸位道长尽管施为,便是……便是招引不回,本宫也不会怪罪诸位道长。” 顿了顿,伸手召来贾公公:“遣人出宫请内阁两杨入宫!” “是,老奴这就去办。” 贾公公快步而去。 王皇后又招来一女官,低声问询两句,待那女官耳语几句,目光旋即锁定人群中的薛振锷。 王皇后目光绕有深意,上下打量一番,像极了丈母娘看女婿。见薛振锷人物不俗,心中便极为满意。正要回返坤宁宫,又有太监前来禀报。 王皇后听得脸色铁青:“妖僧害了陛下,本宫怎可任其走脱?命南大营出兵围剿,定要将那妖僧捉回京师。本宫要将其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于处经此时出列稽首道:“娘娘,可是有了那妖僧踪迹?贫道于处经,不善术法,只会两手剑术。若娘娘不弃,请让贫道出手捉拿妖僧朵思巴。” “准了。还请于道长保重,莫要与那妖僧硬拼。” 于处经再稽首,却是一言不发,提着宝剑转身就走。 王皇后略略沉吟,突地看向薛振锷,说道:“薛锷,你且上前来。” 薛振锷出列上前稽首。 王皇后低声说道:“来日本宫出具文书,栖霞开革出宗籍,与天家再无干系。此后神京只怕风波不断,本宫一介女流,掺和不了这等大事。只盼着你与栖霞恩爱……若有余力,还请护一护我儿性命。” “娘娘?” 薛振锷转动脑筋。刻下情形不言自明,延康帝死于非命,魏、楚两王失了人望,能夺嫡者只剩下齐王与福郡王两位皇子。 可惜福郡王年岁尚小,且此番被邪术牵连,命魂失而复得,这身子骨须得将养一阵才能复原。 大郕神武皇帝留下祖训,后宫不得干政。若此时强立福郡王为储,只怕主少国疑,且朝堂上投效齐王之人,绝不会允许福郡王得了大宝。 到时候纷争一起,只怕大郕上下就会乱作一团。 而此番朵思巴行此险招,其目的绝非延康帝性命。这些年来乌斯藏表面恭顺,实则蠢蠢欲动。天机府每岁都有信报,说乌斯藏厉兵秣马,只待大郕不稳,必起兵下高原而夺甘塘。
未免大郕内乱,便是王皇后有意,只怕两杨也会出面反对,继而立齐王为储。 薛振锷将诸般念头转过心头,缓缓稽首道:“贫道当尽力而为。” 王皇后点点头,转身挥袖,朝着坤宁宫内行去,临进大殿,便听其吩咐道:“先将那贱人剐了!” 薛振锷看着皇后身影隐于宫阙,心中唏嘘不已。世人都知延康帝命不久矣,不想却死在邪法之下。 他退回道人之中,又待片刻,那周道长真炁耗尽,不得不暂且退在一旁趺坐调息。随后自有道人接替,只是众人都知此举不过做做样子。这延康帝的命魂怕是回不来了。 暮色四合,王皇后再出坤宁宫,于乾清宫内会见两杨。 朝中本有三杨,杨一清被延康帝准许辞官还乡,神京便只剩下了杨荣与杨士奇。 此二人都是两朝元老,单独拿出一位都是大郕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逢此风雨飘摇之际,只有这等老臣方能压得住朝堂。 密谈一个时辰,杨士奇出宫,杨荣留在宫中值宿。皇宫更是四下戒严,不准只言片语往外流传。 薛振锷有心出宫与薛珣商议一番,奈何王皇后下了懿旨,一干道人同样值宿宫中,轮番施法,以求那万中无一之幸。 ……………………………… 神京城东南赤山脚下。 朵思巴神色萎靡,寻了个树墩趺坐回神。刻下乌斯藏上师身旁只余下两名勇士,且人人带伤。 先前打退了李、顾二供奉所带神机府番子,行不出十里,便又遭遇两名玄机府供奉。 这二人本领不如李、顾二人,一个不查被朵思巴施展邪术打杀,一干番子群龙无首,朵思巴这才在余下护卫拼死护佑下走脱至此。 一名勇士缠裹伤口,另一人寻了小溪打了一皮囊水,双手奉上道:“上师,喝些清水罢。” 朵思巴睁开眼,接过水囊喝了两口,随即说道:“东土不比乌斯藏,此地人杰地灵,能人异士无算。我料定此番我等怕是回不得乌斯藏了。” “上师不可丧气,先前打退了两拨追兵,只消再打退一波,那玄机府供奉必不敢再靠近。到时上师施展手段,夺了躯壳隐匿起来,我二人引走追兵,必为上师挪腾出走脱时间。” 朵思巴面色愁苦,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玄机府供奉又不是傻子,哪里会被这等手段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 朵思巴正要说些甚么,去见林木周遭突地弥漫红云,他心道不好,赶忙施展手印术法护住自身。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名勇士还不待反应,便见红云翻滚而来,转瞬便将二人吞噬。 “这是……” “啊,啊……火!” 红云席卷而过,两名勇士自内二外烧将起来,惨叫挣扎两下,须臾便扑倒在地。偏周遭林木一如原样,便好似那红云认人一般。 朵思巴屏住呼吸,口中诵经,红云绕行而去,在其周边留下个佛像痕迹。 林中有人道:“无上天尊。乌斯藏蛮僧也敢来我大郕撒野,贫道上清李景成,在此等你这番僧多时了!” “茅山掌教?” 朵思巴心中凄苦,自知此番再无幸理。当即趁着护体佛陀不曾消散,取出人骨匕首,对准自身心房便刺。 噗的一声,匕首刺入心脏,朵思巴只嘴角溢血,却似一无所觉般,匕首下行,将自身开膛破肚,而后又取出黑面饼,将五脏六腑揉入其中。 咒文念动,那不详气息再度笼罩此间。 “黑教邪法?倒是有些意思。” 言罢,红云中响起咒文声:“上帝敕召,朱彦来临。雷声左震,电光右随。鼻涌黑雾,充塞乾坤。 呼风哨雨,鬼啖神惊。天罡大神,化现真形。 手执铁棒,拷打阳魂。黑虎奔渺,足蹑风云。 旋乾定巽,天地暗昏。凶恶立灭,何鬼敢存。 有违法令,罪罚非轻。急急如律令。” 咒罢,红云变换,突有野兽嘶鸣哞叫,转瞬之间两头火犀冲破红云,径直扑向朵思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