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砀山夜话
砀山的晚上湿气极重，不得已落脚的行人总得先烤个火才肯入睡。只有那些刚入行的的道匪才会在这种时候扰人休憩。老道匪们都知道，点起这火光的人，要么惹不起，要么已经被同道给刮了个遍。所幸，杨野一行人今夜并没有碰到那些才放下锄头没几天的庄稼汉。 “赵公子，匀点银两呗。”老黄伸出他那枯瘦的手，贱兮兮地凑到赵公子面前。 赵公子倒也没有在意。随手就摸出几张银票来递了过去。 “赵公子，说下你的全名吧。你家在彭城又是什么地境？”杨野跨坐在地上，那把刀头极重的刀也斜插在了右手边。 “我叫赵季林。家里是城东开寄卖行的。我排行老四，家里生意也没怎么让我插手，怕是给不了你们太多东西。”赵公子回应倒也坦率。 老黄抖了抖手中的银票，道：“这便也就够了。”说罢将这银票都递给了杨野，脸上又挂起了他那标志性的贱笑。 “野孩子。你拿着这钱，明天你就去彭城处理了老黄的事，再找个地方住上三天，低调一点。我和赵公子就先留在这了。等你回来后我再回去。” 杨野笑道：“老黄你觉得我不会跟你一起回去？” “凭你的本事，这彭城哪儿不能去？你只是回不去了。徐瞎子死了，你便自由了。这人要是自由了，总得闯出些祸事来，也就不愿意拖累人了。” “野孩子啊，你莫要以为这趟彭城的旅途就是你的新人生的开始了。没有什么能轻易开始，也没有什么能轻易结束。你是个好苗子，刀也耍得漂亮。我们也都知道你跟着我们这群老废物浪费了，但你也别想轻易的就摆脱我们。”老黄的言辞舒缓了些，也严肃了些。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们也没能力威胁你，你几年前就有了把我们都给剁了的能力。但你是跟着我们长大的啊，你会干出剁死我们这种事吗？你不会。你看，我没什么能威胁你的，武功更是不值一提。但是你，杀不了我。” 杨野有些楞神，也不知道老黄究竟想说些什么，好在老黄也没打算就此打住。 “啥是江湖啊拿把刀拿把剑遇到人就哼哧哼哧的叫唤就是江湖了？看看这姓赵的臭小子家的生意！我年轻那时全天下只有当铺，就没个地方是叫寄卖行的。福州那所谓的王大侠把这名字一改，大家伙儿就都眼头一亮。好像去寄卖行卖东西能少卖点脸皮走。这江湖江湖，也是如此。作不好人的骂江湖险恶，做不好事的说江湖难闯，好像沾了江湖两个字就好能开口好开口了。我老黄虽然没什么本事也干不来大事，却也要骂一句，狗屁的江湖！一群人裤子都不脱就在那撸吧撸吧罢了。” “我知道，你想去看看江湖是什么样。是该去的，见见世面也好。可我告诉你，若是你抱着新生活就要开始了想法去，你会死得很惨。你的身子骨好，力气大。可你是我们喂出来的。我们吃的啥啊？没吃死就不错了，还管别的？我告诉你，野孩子，被我们养出来的身子骨这辈子都只能用刀！这江湖，每年都有无数的门外人凑了进去，要学剑，要穿什么白衣服紫衣服，要和小娘子们调笑，想和大侠们辩辩武理。学剑的人得从小调理身子保持韧性，穿白衣服紫衣服得拖着一队仆人日夜服侍，和小娘子们日夜调笑得时刻掏得出真银子。至于大侠？”老黄嗤笑一生，“大侠只和自己辩理。若是有个所谓的大侠和你辩理了，那你可就出息了，连大侠都有求于你了。就是不知道是求着猪多长点rou还是求着老虎别急着下口了。” “照你这说，这江湖上就没有大侠了？”说话的是赵季林，有些吃惊确也是极感兴趣的模样。 “听说查城有个王离简，剑术不错。只要能掏出三百两来，就算是乞丐也能请他教自己一堂课。名声挺臭的，但我倒想去看看。” “哈哈哈哈，”杨野放声大笑，“老黄你这算不算也是对江湖有些幻想啊？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吗？” “怎的？”老黄忽的就重新戴上了那张挤出来笑脸，“就不许我这老头子有点念想？” “野孩子你要是有天觉得我们教你的都是错的，好好想想我们这些天说的话。等想清楚了，就算恨我们把你教歪了都行，就不要犹豫了。如果哪天说书的开始讲你野孩子的故事，讲你一路砍出了个好名号，讲你娶了个貌美飒爽的女侠，讲你镇压一方被尊奉为泰斗，倒也还是不错的。”说完，老黄便安静了下了，不再言语。 片刻，倒是赵季林开了个话茬：“我这刀，不行？” 憋了一眼端着那花架子的赵公子，杨野答到：“不行。重量不对，应该是生铁。” “花了三百两呢。”赵公子似是惋惜，又似是不平。 “生铁是没这个光泽的，怕是打好后掺了点陨铁什么的。倒是也值些钱，就是太浪费了。这种都是专门卖给你们这些公子哥当样子货的，贵也正常。”杨野扒拉着火堆，头都没抬一个。 “要不你教我几招，我这几天用它练练？”赵公子并不沮丧。 杨野抬了抬头：“若是你真要练刀，就别拿着它练了。耍刀讲究势头的连贯，讲究用身体引导刀的轨迹。你那把，练不出来。如果你真要练，刀把缠的丝绸也得解了，硌手，用普通的布条缠着就行，防滑。” “哦。”赵公子似乎是对他的佩刀死了心，把刀搁在一边，瘫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练刀？不练剑？”杨野问到。 “这位赵公子，怕是看见用剑的，也是会烦的。”老黄坐直了身子，盯着杨野，“开寄卖行的，可都不是简单人。江湖人士把随身家伙式抵押的，可并不少见。怎么防止这群人抢回去，可是个技术活。这位赵公子排行第四，又不插手家里的生意，该是很闲散的。却又引了这么个高手来，有什么隐情我不知道，但看他今日的样子也该知道平时心里是憋着什么鸟气的。心里憋着气的，都喜欢刀。” “要绑我的，应该是我三哥，赵叔澜。”赵公子倒也坦然，“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会去请谢恩定这种人。” 杨野道：“为了什么？” “为了一口气呗。”说着赵公子自己也叹了口气，“我家这寄卖行，原来是叫邹记当铺。我爸当年只是一小伙计，不知怎的就勾搭上了老板的女儿。老板虽然生气，但也没什么办法，把城南的一间铺子交给了我爸，名字也就顺势改成了赵记。我爸开着开着就把整个城南的份额给吃下了。我们兄弟四个，只有老三是邹家的种。我爸生意做得越大，他也和我们三越不对付。” “邹小姐不是正妻？”老黄忽就插了一句。 “是正妻，”赵公子没好气的答道，“我爸把我妈接过来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哈哈哈哈，”老黄放声大笑，“你老爸，人中龙凤！” “邹大老板还没死，他的几个儿子是不会对我们兄弟三动手的。但我三哥少不了从他们那听些闲言碎语。若是邹家的人出手，不会是这个阵仗。也只有我那哥哥，才会干出这种半吊子的活。”赵公子有些愤愤不平。 “你就不怕他有一天把你们兄弟三全给杀了？”杨野倒是觉得这一家子挺有意思的。 “那就是个孬种，在我大哥面前话都不敢说，倒是一直仗着年纪比我大来欺压我，但又不敢真的搞出什么事来。请了个人来绑我算什么，要是真要搞事，就该请人直接把我给咔嚓了。”赵公子面色涨得通红。 “好！”杨野向着赵公子竖起了大拇指，“就冲这股劲，你是该学刀！” “野孩子，”老黄仰了仰头，表情轻松，“你这趟要碰到的麻烦事，又少了不少。” “赵公子，麻烦你个事可否？”老黄把头转向了一边正闷闷不乐的赵公子。 “黄老先生您讲。”赵公子煞有恭敬。 “杨野这野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识字，也不肯去学，就喜欢拎着个刀耍。这样子出去混是不行的。你就请个人，教他几天，至少也得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写清楚了，若是能看懂衙门的告示，便更好了。” “认字没那么简单，得学很久的。”赵公子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在想啥。 “他有时间。而你，需要他的时间。”老黄缓缓的说。 “彭城邹家的能量，我是知道的。邹家的小字辈能掏出几千两来泄愤，我是信的。但邹家的小字辈能请来有门派背景的人来干活，哪怕是弃徒，我也是不信的。背后该是有人穿针引线的。”赵公子被老黄盯得心里有些发毛。 “野孩子你也记住了，护着这个赵公子周全，没人会在事后找你麻烦。若是你要掺和这赵家和邹家的事，怕就是个麻烦事了。” “总不见得比杀了谢恩定还要麻烦吧。”杨野微笑着说到。 “也是！也是！”老黄也笑了，笑得无比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