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终于到了临安，林崇阳他们直接去了清风观，所以只有李怀珠一个人进了主城，或者说只有他走向了这片废墟。 一进入主城，李怀珠就被一阵热烘烘的烟气熏到了眼睛，他睁开眼睛后发现这座城市几乎已经被大火烧平了。除了远处几座砖楼外，视野内再无任何其他建筑，临安就这样摊开在他眼前。星星点点的余火点缀在这片广阔的黑色废墟上，看起来如同闪烁的星星。 李怀珠呆住了，接着他眼前开始浮动昨夜梦里的景象——火海中行走的人们、漫天的大雪、黑白高帽、元宵节灯谜、陈海的嘱托…… “我想托你照顾秀芝和小年，我要远行，不能带他们。” 陈海低垂着脑袋说着话，突然两个带高帽子的无脸人走过来绑住他。 “啊！陈海！” 李怀珠清醒过来。 红星仍在远处闪烁。 李怀珠记得陈海在信中说他住在墨染坊，那儿是临安专门生产墨水的工坊的所在地，就在主城西南角。 “驾！驾！” 马儿奔向西南。 这一路上，李怀珠越走越没底，根本听不到人的声音，没有求救声，没有哭号声，只有风声猎猎。 “呼~呼~” 大风吹起烟气，吹得人眼迷迷，李怀珠眯着眼睛赶路，恍惚中看到远处似乎有个孩子，行至近处发现确实是个孩子。那孩子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小脸苍白如同鬼魅。一看到他的脸，李怀珠立刻勒住马跳下来，半蹲在那孩子面前拉住他的肩膀。 “小年！你怎么在这儿？！”李怀珠问。 “李叔？我来找……唔嗯……”话说一半儿，小孩儿蹲在地上呕了一地，接着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来找我爹……他们说我爹肯定死了……我不信。观里有好多死人，我看了，没有，没有我爹。可我来这儿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李叔，你说我爹他真死了吗？”陈年抬起头看向李怀珠，眼里盈满泪水。 李怀珠被会心一击，一把将陈年抱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安抚他。 “不会的，我们接着找他，一定找的到。” “嗯！”陈年哽咽着回答。 “你是怎么来临安的？你娘呢？”李怀珠问陈年。 “……” 李怀珠没听到陈年答话，却听到肩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把陈年半抱在怀里才发现这孩子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李怀珠将陈年背到后背上，站起来看向前方那片焦土，痛苦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摆脱什么似的。他定定站了好一会儿，随后说道：“陈海，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小年和秀芝，你放心。”说完这句话，李怀珠转身向反方向走去。那匹早已精疲力尽的马慢慢跟在他身后，呼呼地喘着气。 …… “救……救命……”密林中传来人的求救声，王青下马走进林中，看见一个装扮怪异的人躺在地上呻吟。这人脑袋上戴着宽檐帽子，上身穿着宽大的袍子，下身裤子肥大，但小腿处打了结结实实的绑腿，正捂着肚子看起来格外痛苦。 “林子里怎么会有这么个人？”王青观察了一下四周，黑黢黢的，景物看不真切，此时眼前之人又叫嚷起来：“小哥，快救救我！” “你怎么样？”王青走上前，弯腰想将那人扶起，却听见那人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秀吉！就是现在！” “怎么？啊……”王青忽觉情况不对，正要回头，却被人一刀砍翻在地上，没等再次张口后胸口又被一刀刺穿，他当下就吐了口鲜血，瞬间没了气力。 “大哥，解决了，我们快走。”名叫秀吉的那人将刀拔出后一脚将王青踢下缓坡，王青就这样滚到了密林深处，而他们两人则飞快地出了林子，骑上王青的马一溜烟儿跑了。 王青躺在落叶堆里，眼前放着走马灯。他是个妓女的孩子，所以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多情书生留下的种。他在妓女和嫖客堆里长到五岁的时候，亲娘死了，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要水喝，他把水端过去的时候人却没了。再长大一些，到了十多岁，他从妓院里逃出来，沿路乞讨跑到京城，不知受了多少人的冷眼，好在后来被林府的老管家看上招进了林府，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尤其是李怀珠在的这两年，他跟着李怀珠学了不少功夫，李怀珠不仅交他武艺，还教他做人的道理，什么男儿志在四方，什么天下兴亡……他早已将李怀珠当成自己的亲哥哥，独自离开清风观就是为了告诉李怀珠陈海的妻儿来了临安，不过只看到那个母亲，小孩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怀珠哥……”王青喃喃道。 …… “怀珠哥……” “嗯？”李怀珠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却没看见人。 “奇怪。”李怀珠小声嘀咕，这时他背上的陈年突然醒了。 “李叔，快去救人，就在前面林子里！”陈年喊道。 “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李怀珠话没说完，被陈年打断了：“我听到他喊你名字，快去找他，他想见你。”陈年从李怀珠背上跳下来，直直地往前跑，李怀珠不得不追着他往前跑。 在一个地方，陈年停下来拐进了林子里。李怀珠跟着他进了林子，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血腥气，不由得警惕起来。 “在这个坡下面！”陈年指向林子深处。 “小年，这里危险，我先把你送回去。”李怀珠拉住陈年，但陈年挣开他冲下了缓坡。 “小年！！”李怀珠又气又急，只好跟着下了坡。但没一会儿李怀珠却听不到这孩子的动静了，四周漆黑一片，又安静非常，他担心起来，正要喊陈年的名字时，坡下传来陈年的声音：“在这儿！” 李怀珠循声看去，发现坡底有一处微光，他急急地往这处光亮赶去，到地方发现陈年拿着一个发着微光的瓶子蹲守在一个人身边，而那个人，正是王青！ 李怀珠急忙上前，见他脸上胸口都是血迹，一摸身体，都有些发凉了，再探探鼻息，似有似无。 “王青，王青……”李怀珠喊王青，王青没有反应，李怀珠正要将王青抬起背到背上，却被陈年制止了。 “李叔，你想让他活下来吗？”陈年问。 “当然啦，你这孩子在说什么。”李怀珠觉得这次相见，陈年的行为表现都很奇怪。 陈年点点头，站起来慢慢地说了一段话：“生复死，死复生，生死循环，永无休止”，他边说边打开瓶子，几只发光的小虫从里面飞出来，落在王青身上。荧光猛地一闪，照亮了整片林子，而后这光亮又在瞬间熄灭了，万物没入黑暗。 “咳咳……”地上躺着的王青咳了两声，唤醒了已然呆滞的李怀珠。 “王青？”李怀珠在黑暗中摸索到王青的手。 “怀珠哥？这是哪儿？”王青很迷惑，他觉得自己好像刚做了场大梦，醒来之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李怀珠的声音，他有点害怕，所以紧紧抓住了李怀珠的手。 “你感觉还好吗？”李怀珠问。 “我，我感觉还可以，怎么了吗？”王青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李怀珠正说着，却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陈年倒地了！ “小年！” …… 李怀珠背着陈年，带着王青到清风观所在的清风山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浓林掩映的高塔上看着走在山路石阶的三人，对身边人问道：“他是谁？” “看打扮应该是林府的护卫。” “不，我说的是他背上的那个男孩。” “奴婢不知。” “我要见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