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活中的种种不行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落到普通人的身上。 德福老汉终究没有去医院做系统的治疗,回到滨江的路远给王天风写了一封措辞诚恳地信,希望他可以劝说德福爷能够去医院。 王天风在棒子沟的那几年和德福老汉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听路远说了德福老汉的情况,他觉得写信可能会说不清楚,就先联系了省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专家。然后又专程和学校请了假坐火车去了一趟棒子沟。至于他怎么和德福谈的路远不得而知,王老师回到龙江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给路远回信。因为滨江的事情一直在忙,路远慢慢的就把这事儿淡忘在脑后了。 农历十月的一天,路远一帮人连同师傅一家聚到晓敏住的大院,庆祝晓敏的孩子囡囡满月。这个名字还是师娘给起的,师娘说滨江好多新生的女孩都叫囡囡,名字看上去俗,孩子好养活。 鱼货档口和服装店今天都早早地上了板。师娘和香香嫂子更是上午就过来忙活,做了满满两大桌子的菜。一帮人男一桌女一桌热热闹闹地喝酒吃rou。路远也很开心,看着毛绒绒头发的小囡囡,他仿佛也有一种新生命降临带来的喜悦。 就连平常话不多的师傅,今天也显得格外高兴,和林志武划着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二狗穿梭在两张桌子中间,轮番着敬酒,还没等菜上齐就已经喝的半醉了。 这样的情景或许是路远期盼已久的,虽说平日里各种各样的聚会喝酒是常有的事,可到了滨江三年多,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了一点家的感觉。也或许是他全程体验了这个小生命的降生过程,这个孩子长大了会喊他舅舅。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是亲情通过新生命蔓延到岁月里伴随着他成长的过程。对这个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囡囡,路远总有一种想抱在自己怀里,看着她纯真的大眼睛滴溜滴溜地转。 穗子在背后和晓敏说将来远哥要是有了自己的女儿,肯定是个女儿奴。已经是两个孩子妈的晓敏满是欣慰和慈爱地看着路远小心翼翼地抱着囡囡。眼眶里已经有泪水要夺眶而出,她假装眯眼了似的揉揉自己的眼睛。她看到穗子的眼神全都停留在路远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她。晓敏不由得暗自叹息,穗子的一颗心恐怕是放错了地方。 如果不是邮递员送来的一封加急电报,今天晚上的这些男人们估计都得喝醉。 强子娘给他和二力发来的电报内容并不复杂:姥爷病危,速归。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酒桌上的大多数人立刻变得沉默而悲痛。还是马守常先反应了过来,到底是年龄大些处理问题有经验。他说大伙先不要急,老人病重是一定要回去的,强子和二力肯定要走。吃完饭赶紧安排人去火车站排队买票,坐明天最早的一班车,这样后天上午就能回到北岔。 老马憋了后半句没有说,大伙自然明白他想说的是说不定还能见老人最后一面。 路远说他也回,德福爷对他和强子没什么两样,他也回棒子沟见老人最后一面。 晓敏明白路远和德福爷的感情,她本想劝他不要回,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穗子虽然没有见过德福爷,可她和路远、强子的关系胜似亲兄妹,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毫不犹豫地说和他们一起回棒子沟。 最后还是冷静下来的强子说只要他和二力回去就行了,他们是亲外甥,必须要回的。滨江这里一大摊子事,晓敏姐刚出月子,店里本来就要人帮忙。鱼货店也不能说关张就关张啊。路远和穗子的心意他明白,他回去就等于三个人都回了。 最后大伙商量了一下,决定强子、二力和二狗回棒子沟。二狗这次回去要把他娘接过来照顾囡囡,小宝也快半年没有见到mama了,这次索性一起带过来。晓敏想孩子自己偷着哭过好几次了。 这样的决定让路远很纠结,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他都觉得自己应该回去见德福老汉最后一面。他知道这次就是永别,那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给过自己少年时无数温暖的老人从此会和自己天人永隔。一个曾今和自己朝夕相处,音容笑貌都刻在心里的亲人要奔赴另外的一个世界。有生的岁月里他都没有办法在人群中和他再次相遇,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是临终前的一次送别。
许多年以后路远很后悔自己此时的年少无知,他不仅轻慢了对一个生命的尊重,他也轻慢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 或许师傅师娘从现实的角度不让他回并没有什么错,可是他自己为什么不坚持呢?如果他坚持要回没有人会执意地拦着他不回的。所谓现实的牵绊还不就是少挣一些钱的事吗? 他怠慢或者说轻慢了自己内心的感受,这样的行为让他很久很久都为自己的薄情深深的自责。更重要的是他长久地陷入到了一种自我怀疑和否定当中,这让他感到越发的孤独和对自己品性的否定。 晚上路远和穗子去火车站排队买票,晓敏、师娘和香香嫂子帮强子他们准备回家的行李。 穗子看着裹着旧军大衣的路远孤单地站在排队的人群中。那么多面目冷淡的人,她的眼中只有路远。那个身影就那么麻木地,直直地站在排队的行列里。那个影子很久很久都像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穗子看着路远点上一颗烟吸两口扔掉,然后在点上一颗烟。她知道这个沉默的背影内心一定是煎熬和焦虑的。此刻的她很想走到这个高大背影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他,她想和他说,她会永远永远地和他守在一起,让他的世界里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穗子终于还是没有过去,她知道就算她走过去,路远也只会把棉大衣脱给她让她去找个背风的地方等他。他的内心似乎有一堵墙,当她试着靠近时会强烈地感受到那堵墙就在那里。穗子不知道将来会有哪个女人能够走进那堵墙里面。她只知道如果她的远哥受到了伤害,她温暖的心房会一直等着他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