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傲公子未解女儿心
一行人来到金陵小馆后，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给他们端上碗筷。听阿竿说老板娘喜欢靖华，苏雨霖还特意留心老板娘看靖华的眼神，似乎是有些不一样。 “这是你最爱的酒。”老板娘拿上几壶酒，对靖华道。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周阿竿低声对苏雨霖道。 “你快点菜罢。”靖华催促阿竿，好让他闭嘴。 阿竿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你们知道吗？靖华以前的书房可大了，什么禁书都有。”周阿竿指了指邵靖华。 “哪方面的禁书？春宫图吗？”兆新调侃道。 “别胡说！”邵靖华平时言语有几分刻薄，如今这百口莫辩的样子，倒是让苏雨霖觉得有趣。 苏雨清看了看桌子，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条刺绣锦帕擦了擦桌子，然后顺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堆里。肖晗如素来不喜欢那些纨绔子弟铺张浪费，见雨清这般，本想讥讽几句，但心想她毕竟是苏雨霖的meimei，又把话咽了回去。苏雨清嫌碗筷不干净，拿起茶壶，想把碗筷用茶壶烫一烫，刚把茶倒入碗中，便听阿竿道：“苏雨清，你怎么用碗喝茶，这不有杯子么”雨清一怔，端着碗愣在那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嫌这碗脏罢。”晗如笑着调侃道。 “我看不是你说的这样。”阿竿故意道：“一定是这茶水太烫了，她想倒在碗里凉一凉，对不对？不烫了，你喝吧。” 苏雨清没听出阿竿是在开玩笑，犹豫地端起茶碗，紧闭双眼，勉强喝下方才“洗碗”的茶水。潘兆新见她竭力掩饰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 “别喝了。”苏雨霖阻止道，“他们逗你呢。” “雨霖，你meimei可比你讲究多了。”周阿竿感叹道。 “meimei体弱，家里的东西哪怕一点点没洗干净，她都会觉得不舒服。”苏雨霖解释道。 “雨清自己干活吗？不然真是苦了伺候她的人了。”晗如道。 “晗如，雨清第一次跟我们一起吃饭，你开玩笑别太过了，会吓着人家的。”潘兆新见晗如对雨清态度有些怪异，便“提醒”道。 晗如一听兆新如此维护苏雨清，心中更是委屈。她总是喜怒形于色，其他人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听阿竿讲一些令人捧腹的笑话，只有她还惦着这事儿，闷闷不乐的样子。 “雨清，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潘兆新问道。苏雨霖知道兆新是怕冷落了雨清，便对雨清说：“你最近是不是在看《娜拉》？” 雨清点点头。 “《娜拉》我也很喜欢。探讨女性的解放。你看完有所触动吗？”兆新问。 “有一些。”苏雨清不太爱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从小到大，她从未表达过自己的喜好，久而久之，竟也失去了表达喜恶的能力。jiejie说什么，她便附和几句。 “你应该再看看鲁迅先生的《娜拉出走后》。”肖晗如对苏雨清道，“如果不能够自食其力，很难追求人生的自由、婚姻的自由。” “自食其力对我来说真的好难。”苏雨清叹了口气，“真的很羡慕你们。” 晗如实在不喜欢听苏雨清说话，见阿竿盯着菜单看了好半天，一把抢过菜单，一边说：“怎么还不点呀！点个菜也需要想这么久么” “晗如，这里你熟悉，你来点菜吧。”兆新对晗如道。 “好。”晗如点了点头，声音比方才轻了许多。 众人一边聊天一边敬酒，阿竿为人爽快，不时举杯对大家说“干了干了！”阿竿见兆新每次喝酒只是抿一抿便放下，责备道：“兆新，怎么只看你举杯，不见你喝酒啊。连苏雨霖都比你喝得多。这可不行，把这杯酒干了。” 兆新很是为难，“这……我真的不会喝酒……” “你一个大男人，喝起酒来怎么跟姑娘家似的。”阿竿笑道。 “周阿竿，什么叫‘跟姑娘家似的’，姑娘家怎么了，论写文章、论喝酒，都不比男人差！”晗如反驳道。 “这儿可没人把你当姑娘。”阿竿调侃了一句，见晗如没有说话，怕她生气，赶忙道:“我说错话了，自罚一杯。” “三杯。”晗如道。 “好!三杯就三杯!”阿竿干了三杯酒。 “晗如，你是不是怕喝不过我，才找借口让我罚酒啊。”阿竿笑道。晗如语带不屑道:“我会怕你？我的酒量会比你差吗!” “果然是女中豪杰。你们不知道，有一次我和晗如一起去采访，遇到一个小偷要偷她钱包，她一把抓住那个小偷，把他揍了一顿。”阿竿一边说，还一边挥着拳头，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别听阿竿胡说。”晗如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我们为这期明诚周刊再破十万册，干一杯！” “好！” “最新一期《明诚周刊》我也看了几篇文章。”雨清赞叹道，“特别喜欢。” “你最喜欢哪篇文章？”潘兆新问。 “最喜欢那篇讲婚姻制度与自由恋爱的。我不记得是谁写的。”雨清回道。 “是兆新写的。”周阿竿指了指兆新，转而又故意问苏雨霖：“雨霖，这一期你最喜欢哪篇文章？不能打马虎眼儿啊，不用怕得罪人！说心里话！” 霖不假思索道，“都很喜欢，如果一定要挑一篇，靖华那篇《屋漏偏逢连夜雨》，印象挺深刻的。” 周阿竿一拍桌子，高声道：“我就猜到是这篇！” “是写什么的？”雨清问jiejie，“我还没看到这篇。” “大致是说……局促的屋子里堆满了书，几乎没有可以站立的地方。忽遇一日狂风暴雨时，他家中漏水，打湿了地上的书，然后写到他如何‘抢救’那些书……虽然很狼狈，但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这么恶劣的天气还有屋檐遮蔽，想到中国还有那么多流离失所的人，又悲从中来……”苏雨霖娓娓道来。邵靖华低头喝着酒，心中有些惊喜，却竭力不表露出来。 “我也喜欢这篇，有一种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那种情怀。”潘兆新吟诵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人家雨霖喜欢靖华，你添什么乱呀！”周阿竿对潘兆新道，“说错了说错了，雨霖喜欢靖华的文章。喜不喜欢靖华我不知道。” 晗如怕霖会尴尬，对周阿竿道：“阿竿，说错话自罚一杯。” 霖倒显得很大方，举杯单独敬阿竿，笑道：“这杯，我陪你喝。” “雨霖酒风不错啊！酒量说不定不输肖女侠哦。”阿竿看了看晗如。 “她酒量不行的，你别劝她喝酒。”靖华赶忙道。 “啧啧。”阿竿调侃道，“雨霖，这杯我还是不跟你喝了，你跟邵主编惺惺相惜，这个……知己难求啊，你俩喝一杯吧。” “阿竿！”靖华瞪了阿竿一眼，苏雨霖却已将酒杯斟满，举到邵靖华面前，道：“我敬邵主编一杯。知己谈不上，我是仰慕者而已。” 邵靖华不知该如何回应，轻轻碰杯后一饮而尽，没有再多言。 “大气！”阿竿向苏雨霖竖起大拇指，然后故意看了靖华一眼，“比好多男人都大方。我觉得吧，喜欢就是说出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阿竿你喜欢谁呢？”苏雨霖笑着问。 “肖女侠啊！”阿竿借着酒劲儿，用戏谑的语气回道。晗如刚想开口，阿竿急忙转了话题，“今天开心，破费一点。点盘儿贵的菜。老板娘，‘活珠子’有吗？” “有！”老板娘热情道。 “活珠子是什么”雨清疑惑地问。 “哎哟嘛，南京人居然还有不知道活珠子的今儿让你做一回真正的南京人。这活珠子可是大补哇！如果不是招待苏家两位小姐，我可舍不得吃。”阿竿cao着一口北腔说这话，显得特别有意思。苏雨霖不禁笑出了声。 不一会儿，老板娘便端上了一枚“活珠子”。苏雨清一看，大惊失色——那蛋壳中竟是未成形的小鸡——这是雏鸡的胚胎啊!雨清捂住嘴，跑到一旁的花坛前，止不住地干呕。馆子里的人见了雨清如此反应，都觉好笑。 苏雨霖赶忙走到meimei身边，拿出手绢，递给她。 “没事吧”苏雨霖问。 苏雨清摇摇头，“为什么要吃那种东西？” “你不习惯的话，我们一会儿早点回去。” “哎。”雨清沉默半晌，“出来转转也好，总好过整天闷在家里。” 二人回到桌前，雨清脑海中还浮现着那个“活珠子”，只觉一阵恶心，什么都吃不下。兆新见雨清没有动筷子，便对雨清道:“雨清，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没有，蛮好的。”雨清柔声道。晗如看了看兆新，又默默低了头。 “我跟meimei先回去，她有些不舒服。”苏雨霖解释道。 “是很晚了，我也要回去了。”兆新道。 “要走可以，罚酒三杯。”阿竿说着便站起来给苏雨霖斟酒。靖华拿过苏雨霖手中的酒杯，道：“我替她喝吧，别刁难姑娘家。” 靖华一饮而尽。 “谢谢。”苏雨霖望着他，双颊竟微微泛红。 “哟哟哟。”阿竿又忍不住要调侃几句，“靖华，平时只看见你和苏雨霖针锋相对，没想到你这么护着她。” “闭嘴！”靖华神色有些不自然。 “雨霖。”周阿竿对苏雨霖道，“你出事那几天靖华都魂不守舍的，一听到有电话响，噌的就起身跑去接电话，生怕错过了你的消息。他还不肯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是你脱险之后才跟我们说，怕我要拿你的事儿做新闻。” “做新闻？”苏雨清不解地看着周阿竿，“我jiejie被绑架的新闻吗？” “那当然啦！”周阿竿一拍桌子，眉飞色舞道：“我们平时写的这些深度评论肯定不如苏家大小姐被绑架的事儿喜闻乐见呀。” “阿竿！”邵靖华神色不悦，“你一点分寸都没有吗？这种玩笑也能开？” 苏雨霖心中很是感动，却没有表露。 “是啊，阿竿，你喝多了吧。”潘兆新拍了拍阿竿的肩膀，嘱咐道：“别喝了！一会儿还要送晗如回家呢。” “我不需要他送。”晗如赶忙道。 “那我们先走一步。”兆新道。 晗如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默默望着酒杯。 待兆新、雨清、霖和靖华离开后，阿竿拍了拍晗如，道：“还是你最够义气!我们继续喝。” “阿竿……”晗如语气忽然变得十分低落，“我是不是不够温柔啊”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直率豪气的性格。” “你不必安慰我。你不是整天说我凶么。” “就是觉得你可爱才跟你开玩笑啊。一般人我才不屑于调侃呢。” 晗如一言不发。阿竿知道，她伤心了。换做平时，以她的个性，一定会说：“就冲你这句话，这杯我干了!” “晗如，我……”阿竿吞吞吐吐道：“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你。” 小巷的另一头，苏雨霖、苏雨清、潘兆新和邵靖华并肩而行，昏暗的街灯照着各怀心事的四人。 “晗如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啊？”苏雨清低声问jiejie。 “她心直口快，爱开玩笑，你不必介怀。”苏雨霖自然是清楚晗如介怀什么，只是觉得没必要让meimei多心。 “我总怕做错什么，说错什么，让大家不舒服。”雨清说着，不觉低下了头。 “其实你不必刻意改变自己来迎合我们。”潘兆新安慰道。 潘兆新对苏雨清道：“雨清，你第一次来此地，要不我们带你在周围转转，这附近还有些古建筑呢。” “好啊！” “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儿吧。”邵靖华正要转身之时，苏雨霖叫住了他“等等。我……” 潘兆新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会意道：“不如你们先聊，我带雨清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也没什么要聊的……”苏雨霖赶忙解释道，只见兆新和雨清已经背对他们，往巷口走去。 “我就是想问，那个案子你还查吗？”苏雨霖问。 “线索都断了，先缓一缓吧。如果找到新的线索，再继续查。” 苏雨霖与邵靖华相对而立，却都不敢看着对方。二人沉默许久，苏雨霖想开口向他道明心意，却又有些迟疑，不想在这一场“对弈”中败下阵来。 “靖华，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不知道是因为酒的作用，还是今天晗如和阿竿的话给了她一些鼓励，她还是下决心要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邵靖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打断道：“我们保持距离，对你比较好……我真的不想你再因为我受到伤害。”他望着她，神情复杂。 苏雨霖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我要是说不我怕呢？” 邵靖华一怔，他没想到苏雨霖会这样直率地表达。他脱口而出地唤了声“霖……”他第一次这样唤她，他称呼其他同事“兆新”“晗如”，却始终喊她全名“苏雨霖”，似乎害怕与她哪怕有一点点的亲近。 邵靖华思忖片刻，冷静下来后，故意用冷漠的语气对她说：“我知道我们两家都很想促成这桩婚事，但我真的没有兴趣参与到什么官商联姻的家族使命里。我生性凉薄，想必你对我也谈不上喜欢，只是不想让你父亲失望而已，不是吗？” 邵靖华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他是了解她的，了解到他太清楚，什么样的话最能刺痛她，最能让她放弃。 苏雨霖沉默片刻后，倔强地仰起头含着泪，笑道：“谢谢你告诉我，不然我还不知道你是这样看我的。” “其实我……”邵靖华刚想解释，见兆新和雨清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便把话咽了回去，对苏雨霖道：“我先走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苏雨霖收拾起心情，与兆新道别后，同meimei走到汽车旁。 姐妹二人坐上车后，都沉默地望着窗外，一人心神荡漾，一人惆怅迷惘…… “jiejie，你真的愿意嫁给邵靖华吗？”雨清看出jiejie有心事，开口问道。苏雨霖看了看meimei，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那日无意间听到爸妈因为你和邵靖华的事吵架。”雨清微微叹了口气，她不敢将自己听到的和盘托出，只道：“母亲大人并不觉得这位华少爷是良配。” “他并不喜欢我。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苏雨霖叹了口气。 苏雨清听jiejie这样说，有些意外，“jiejie对他动心了？” 苏雨霖点了点头。她在晗如、阿竿他们面前也不掩饰自己对邵靖华的欣赏，更何况对自己的亲meimei。 “他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苏雨清问。 苏雨霖苦涩地笑了笑，道：“起初，我也不喜欢他，傲慢无礼，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但后来，我发现他不仅才华横溢，还很善良，能够奋不顾身地追求自己的理想，有家国情怀……” “可这些，干你何事呢？他对你好吗？”苏雨清有些不解。 “是啊。”苏雨霖自嘲地笑了笑，“干我何事呢？” …… 夜深，金陵小馆里只剩下晗如、阿竿和老板娘三个人。晗如倚着阿竿的肩膀睡着了。老板娘走过来，轻声对阿竿道:“小周，我要收铺了。” “她睡着了。老板娘你先回去罢。”阿竿坐着，一动不动，见到老板娘来都不敢转头，斜着眼跟老板娘说话，生怕会吵醒晗如。 “这外面其他的桌椅我收进去，你这张我不收，你坐到几时都可以。” “谢谢老板娘，给您添麻烦了。” “哪儿的话。你要等她醒啊” 晗如被说话声吵醒，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撑着腰，道：“腰好酸。” “你醒了”阿竿道。 “几点了？我睡了很久么”晗如问。 “还好。你等会儿。”阿竿说着，起身冲进店里，一边对老板娘喊着:“老板娘，你等会儿收铺，我先解个手。” 老板娘笑着看了看阿竿，然后对晗如道:“小周这孩子真不错。你刚才靠在他身上，他动都不敢动，茅厕也不敢去，生怕吵醒你。我真怕他憋出病来。” “真是块木头。笨死了，叫醒我不就行了么。”晗如嘴上这样说，心中其实很感动。她暗暗自语：如果兆新能像你这样对我，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