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害小产
京都城的盛夏天里,午后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武定侯府的大奶奶程敏就在这声嘶力竭的蝉鸣声中睡醒了午觉。 她睁开眼后也不急着起身,一双手先是轻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嘴角立刻露出几分幸福满足的微笑。 这时就听见窗外响起一阵小童的嬉笑声,还有噔噔噔的脚步声,门上的珠帘便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 “娘亲!娘亲您睡醒了吗!” 这声小女童的娇嫩呼唤,正是程敏的长女喜姐儿。 “我给您留了您最爱吃的蜂蜜糕!” 四岁的喜姐儿很是欢快的跑了进来,托着个小小手帕包高举到程敏面前,小模样儿要多殷切就有多殷切。 “jiejie坏,明明是我给娘亲留的糕糕!” “jiejie自己那份儿都吃没了,这是我给娘亲留的,也是我叫奶娘帮着包起来的!” 她的双胞胎弟弟福哥儿紧跟着跑了进来,胖乎乎的小脸儿上都是沮丧,那也不忘蹦豆儿般跟娘告状。 程敏也就不等丫鬟来服侍,便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先是笑着将一双儿女揽过来,又将福哥儿脸上的几颗小泪珠擦掉。 等她再招呼丫鬟们打了水来,给两个孩子净了手洗了脸,这姐弟两个又一次扑到临窗木炕边,争先恐后的将那手帕包打开,捏着蜂蜜米糕就往程敏嘴里塞。 姐弟俩的两个奶娘就站在一边静静的瞧着,任由两个孩子一人一口喂着程敏,将手帕包里的两小块米糕全吃了。 见他娘亲吃得香甜,福哥儿早就不沮丧了,三两下就蹬了鞋,翻身便站到了炕上。 似乎他也知道,这样才能对上他娘亲的脸庞,更方便他跟他娘亲邀功。 “娘亲娘亲,糕糕好吃不好吃?” “我以后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娘亲留着,娘亲给我生个弟弟陪我玩!” 福哥儿伸出小胖手将程敏嘴角的一个米糕渣儿捡了下来,笑容乖巧极了。 喜姐儿本就抢功没抢过弟弟,往木炕上爬也没弟弟爬得快,此时又听了这话,她登时便恼了,伸手就拍了弟弟的脚丫儿一巴掌。 “你胡说,娘亲要生个meimei陪我玩!” 别看程敏向来疼爱两个孩子,却也从不溺爱,更是时常教导这双胎姐弟要友爱。 等喜姐儿拍了弟弟一把后,再想起娘亲往日对她的教导,她的小脸儿顿时红了,又讪讪的垂了头,乖乖等着她娘教训她。 谁知程敏却半晌没说话。 在这西次间里服侍的丫鬟们,就眼瞅着她的脸色突然煞白,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大奶奶这是哪里不舒服?”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开口询问起来。 程敏这才被这丫鬟的话惊醒了一般,她立刻强忍着疼痛沉声唤那两个奶娘。 “快将孩子们带走,别叫我吓到他们!” 她哪里不舒服?她肚子疼!她这一胎才怀了六个多月,还远远不到分娩的时候呢! 可她既是程氏医馆的当家人,又怀过喜姐儿和福哥儿那一胎,她又怎会不知道,眼下这种疼痛……分明就是要分娩的阵痛?! 她便也等不及两个奶娘将孩子抱离西次间的槅扇门,更顾不上两个孩子哭声已起,匆匆伸手就往枕头下摸去。 那枕头下面既放着保胎丸,也放着她的银针。 谁知她却一把摸了个空,她的脸色立刻更白了,汗珠越发争先恐后的涌出,瞬间就浸湿了她的发鬓。 她的枕头下面明明有两个小匣子!午睡前她还习惯性的摸了摸,东西还在!难道是她的错觉? 她便强忍着疼痛,偏腿就要下地穿鞋。 虽然这枕头下的保胎丸没了,银针也没了,内室里还有她的药箱呢不是? 也不等她将腿挪到炕边,她的手突然摸到了方才那个包点心的帕子上。 她眉头立刻一动,随即就拾起那帕子放到鼻子边闻了一闻。 就是这么一闻之下,虽然只有股浓郁的蜂蜜香甜,她的肚子里便犹如又多加了几把铁钳,拧得她越发钻心的疼,就连腰也跟着断裂般疼痛起来。 那程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就说么,她这一胎保养得异常精细,又因为要防备的人太多,对入口的东西也分外在意,为何毫无先兆就要早产。 原来这是别有用心之人知道她对一双儿女不设防,便将堕胎药加到孩子们的点心和帕子里了? 这人心还真是歹毒! 这不但是要她程敏一尸两命,还要叫小小年纪的喜姐儿和福哥儿背负害死亲娘的罪过儿?! 可是程敏眼下哪有时间追究这个,她得赶紧先将胎儿保住,将自己的命保住! 只有这样,她才能保全喜姐儿和福哥儿不是么? 她便咬紧牙关忍住疼痛,忍住愤恨,只凭着一腔的不服输,一点点往炕边挪去;等她挪了几下后,她才想起招呼丫鬟们过来给她搭把手。 殊不知她的招呼声却没喊来一个丫鬟,耳边反而响起一个很是令她厌恶的声音。 “哟,大奶奶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还有三个多月才生么,怎么今儿就像发动了?” “大奶奶你是个懂医理的,你倒是跟婢妾说说,这六个月的孩儿生下来,也不知能不能养活啊?” 就随着这声音响起的同时,程敏的肩膀也被这声音的主人伸手按住了。 也不知是她疼得太厉害,疼得没了力气,还是这声音的主人力气太大,再不然便是那堕胎毒药里本就多加了一味软筋散,她登时就被这人按躺在了木炕之上。 “香姨娘你混账!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胆敢闯到我房里来对我动手!” 程敏一边无力的呵斥着,一边极力的扭着肩膀,想扭开来人的辖制,只可惜徒劳无功。 香姨娘不但将她按得死死的,还劈手就将她手里那块帕子夺了去,又将那帕子紧紧捂在了她的口鼻之上。 程敏就觉得腹中疼痛愈加一阵紧似一阵,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随着这剧烈的疼痛加紧袭来,她的裙下终于被血浸透了,整个儿西次间立时就弥漫起了一股nongnong的血腥味。 她的挣扎就越发成了徒劳,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再也动弹不得,就在香姨娘的辖制下彻底晕死了过去。
……等程敏再度醒来时,她根本睁不开眼。 她全身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身下血液的不停流淌,一点点抽离了她的身体。 只是或许将死之人的听力更灵敏?她就听见不远处传过来一阵喁喁细语声,这细语声还不止是两个人的对话。 程敏便强打起仅余的一点精神,用力倾听着。 也不用她太过仔细分辨,她已断定其中一个就是香姨娘,还有一个,却好像福哥儿的奶娘。 可那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 程敏用力抵挡着一阵阵袭来的困意,驱除掉满脑子的混沌,又努力倾听起来。 这时她便听见那苍老的声音道:“本来夫人也不想用这下下策。” “想当初夫人刻意设了圈套叫大爷不得不娶程氏,不就是看中了她的寒门出身,能将大爷拖累的做不成世子么?” “谁知程氏却是这么个霸道爱拔尖儿的,该争的不该争的她都紧着往怀里划拉,还将她的几个医馆经营得越来越好,在京都越发有了名气!” “那也就别怪夫人对她下狠手了!夫人总得为自己亲生的几位爷着想不是?” “至于你们二人,还有这彩云轩中所有知情的丫鬟和mama,你们尽管放心,夫人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等我们盯着程氏咽了气,夫人自会来厚赏大家!” “香姨娘你也只管偷着乐去吧,程氏这个善妒的拦路虎都没了,大爷再想将你当个活摆设也不成了不是?哈哈哈哈!” 程敏听到此时早就生出滔天恨意,这恨意就快将她的五脏六腑烧成灰烬,再将胸口硬生生烧出一个碗口大的洞。 她恨武定侯夫人狼子野心,竟阴险毒辣到了如此地步,恨自己为何早没看透这位继婆母的黑心肠,险些做个糊涂冤死鬼。 她还恨她自己怎么就给儿子找了个丧尽天良的奶娘,更恨自己……这些年竟在这彩云轩中养出一群白眼儿狼。 可是她也知道她离死不远了。 她无比困倦,困倦得随时能坠入甜梦,再也无法醒来;她浑身发冷,冷得她在这盛夏的午后,也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这分明就是濒死的征兆,可惜啊,她却刚知道仇人都是哪个。 如果还有来世、还记得这一世的仇恨就好了!到那时她程敏必会成为活阎罗,将她的仇人们千刀万剐! 而她的一双儿女,也能靠着她来世的护持,不会叫人害了去吧…… 只是她还会有来世么?就像她当年在现代遭遇了横祸,却意料之外的复活在这个大熙朝一样? 程敏万般渴望的这般想着,又万般无奈的抽了抽嘴角。 本来她能在大熙朝再活一世已是老天开了眼,她却如此不珍惜,骄傲得只信奉医者仁心,这样浪费生命的人哪里还会有第三世可活! 却也不等程敏将那无奈与遗憾从嘴角收回来,她十之九成的意识已经坠入无尽黑暗中。 仅余的一成意识却迅速在她脑海里化成一道白光,那白光又蹦着高的往外拼命冲撞起来……一下,两下,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