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故
大三快要结束的六月份，已经热起来的空气养的人懒懒的。 何政舒展开身子左右晃了晃，脊柱咔咔直响，她长吁一口气，再次扑下身子继续学习。马上快要期末考试了，她们整个宿舍都在抓紧时间啃书本，等到下学期的大四实习期，如果没有好成绩，人家好公司根本对他们这种出身于普通大学的学生完全不屑一顾呢。 桌子上的书堆成了小山，楚夕虞扒拉扒拉，终于扒拉出来一个小缝，压低声音问何政：“你现在有没有合适的实习单位啊？”何政刚默写完一串儿专业词汇，边检查边漫不经心得回答：“完全没头绪啊，今年还得过专八，我连要不要工作都还没确定。”想了想会问道：“你怎么突然着急这个？你不是还有高数补考还没过，还是赶紧先学习吧。” 楚夕虞苦恼得抓着头发，凌乱的发型和扭曲的表情也挡不住她的好看：“我上次那个兼职，把我给辞退了。” “啥？”林遥和王若悬惊讶得抬起头：“你那么努力，他们到哪儿找这么用功的兼职啊？为啥辞退你？”“还不是因为我学习时间太多，人家觉得雇我实在是浪费钱，而且前段时间压力太大，也做错过些事儿。”楚夕虞声音闷闷的，她把身子趴到桌子上，没精打采。 “你先别着急，”何政安慰道，“马上就要考试了，咱们先把试考完，然后再一起找工作。”楚夕虞撅着嘴想了想，叹口气直起身子，抱着书继续啃。 被这一打岔，何政也没心思学习了，心不在焉叼着一根笔，时不时瞅瞅楚夕虞，觉得有些可惜。这个姑娘，好看，温柔，聪明，可惜就是家庭不太好，家是H省某小城市的，和林遥来自一个地方。楚夕虞父母没有什么能耐，在这个消费很大的T市，她父母的工资连给她基础的生活费都不够，她只能到处打工。幸好这个姑娘足够努力，大学三年基本不用家人给她生活费，甚至还能剩余一些寄回家去，这让她爸妈更不管她了。 犹记得两年前，十一小长假的时候四个人一起去附近的B市玩儿，偶遇了一经纪人，那人一心一意想说服让楚夕虞进娱乐圈，不过被她一口回绝了，说她不喜欢娱乐圈太过浮夸的氛围，她更喜欢踏实一些，不是凭借她的外表，而是凭借她的能力成功。那坚定的语气和神态，看得何政三个人一愣一愣的，等经纪人满脸遗憾走开之后，不由自主都立起大拇指。 不过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虽然好看是楚夕虞的优势，但是也是她的劣势。大一的时候，因为楚夕虞英语成绩很好，所以找家教工作来做，第一家的学生是个高二男孩儿，因为楚夕虞太漂亮，那男孩儿居然跟她告白，楚夕虞自然被那家爸妈给赶了出去。后来楚夕虞留了个心眼儿，特意找了孩子是女生的人家，但是那姑娘开始装模作样很听话的样子，却嫉妒楚夕虞的外貌，不停跟父母嚼着舌根，所以楚夕虞又被赶了出去。经过这两次家教事件，楚夕虞开始将目光转向了公司了，因为她能力好，学习成绩也好，所以面试很容易通过。可真到公司之后，老板总是安排她做撑门面的工作，经常面试的是市场管理部门，最后却是到销售部门，也常常受到女同事或多或少的排挤。为了避嫌，她只得做一些基础的事，从来不跟领导出去应酬，所以她兼职的工资总是不是很高。既然没有办法在这儿挣多少钱，楚夕虞只能去端盘子了，虽然工资高了点儿，却经常被客人和后厨的同事揩油，可为了多挣点儿钱，楚夕虞要么忍耐要么换店。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一家西餐店，老板和员工素质都不错，客人对她和很有礼貌，工资也挺高，却还是被辞退了。楚夕虞跌跌撞撞到现在，何政心想估计自己完全没法体会楚夕虞苦楚的十分之一。 反观林遥，她虽然是个孤儿，但因为非常有能力，成绩也非常好，学校早早给她大四出国交流一年的其中一个名额，因此完全没有工作的压力，只要好好通过考试就可以了。而王若悬也已经和高中就认识的男友订了婚，她未婚夫家里非常富裕，只要求媳妇有学历和能力帮家族企业，教育教育孩子就够了，也是不用死命保证自己生活。 所以现在只有何政自己与楚夕虞需要找工作，但是何政家庭条件也还不错，本来就是T市的人，家里还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金店，营业额也是算中上，社会关系也有一些，所以找工作也比较简单。就是楚夕虞，孤苦伶仃在这个城市想要立足，真的非常难。 何政叹息一口气，心里思索着，看来努力的人并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由有些心疼楚夕虞，她能来问我有没有兼职可以做，估计已经到了绝境了吧。 楚夕虞心气儿高，不希望别人帮她。以前有高富帅借着她生日送她一瓶五六千块钱的香水，她居然能连续打工好几个月，把钱攒够之后买差不多价钱的东西回送，不收她还生气。从此之后全校人都知道楚夕虞的倔强，没人再敢买贵的东西讨好她。何政想，如果要帮她一把，还真的从长计议呢。于是偷偷放下书本，拿出手机翻找有没有最新的兼职。 没日没夜学习快两周，终于熬到了期末考试结束。考完最后一科的时候，四个人一出教室就欢呼起来，接下来的大四只要考虑工作和毕设就行了，大头的考试到大三的这一天就全盘结束。姑娘们商量了下，决定一起到经常去的小餐馆点几个菜好好庆祝一番。 此刻所有人的身心最为放松，楚夕虞兴致高，她偷偷问过高数老师，说看卷面这次她铁定能过，于是叫来服务员上了几瓶啤酒，都启开倒满了杯子，四个人干了这杯酒，顺便祝贺过段时间就要出国的林遥。何政出了名的一喝就醉，可是还是挨不住跟着也一起喝了些。边吃边喝，四个人开始话多起来，聊着聊着就聊到工作的事儿。 林遥谈起这个就高兴，咂了一口酒，面色有些发红：“我觉得我真的是够幸运的，得到这个机会，真是太幸福了啊。”楚夕虞大着舌头，眼睛微红：“谁说的，你成绩全年级第一，不是你还是谁，都这么久了，你还这么不淡定啊。”林遥嘿嘿笑着：“我说，你们还别不信，我作为一个孤儿，没人帮我，能拿到这些已经很知足了，嘿嘿我都觉得我牛掰。”何政与王若悬点点头，确实很佩服林遥，她能进这个大学，都是靠全校第一的成绩和巨额奖学金，加上她平时在导师的公司里工作，所以才能全心全意的学习。 酒快没了，何政看几个人兴致还挺高，于是招来服务员又点了几瓶，打算给林遥的酒杯满上，她摆摆手，直接拿起一瓶酒就喝。一口灌下去半瓶，林遥眼角有些湿润，笑容模糊：“你们都不知道，我父母，曾经也是家境富裕，华侨归国创业那种呢。只不过后来他们带着我去H省出差，然后出了车祸，医院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国外的亲戚，最后只能把我放在了孤儿院里。我这么努力，想有个出国的机会，就是想回到我爸爸mama长大的城市，找找我自己的亲人。”话音里带着几丝抽噎，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这些事儿她们也是第一次听到，没想到外表活泼开朗的林遥，居然背负着这么大的压力。 王若悬最是多愁善感，当即就哭了出来，抱着林遥呜呜咽咽，边拍她的背边嘟囔说：“林遥，你说你平时装的那么坚强干什么？放心我以后会照顾你的，你别老自己撑着了。”楚夕虞摇摇头，好笑看着面色微醺的王若悬，心想这个孩子现在就已经喝晕了，她戳了戳王若悬道：“你傻了？她马上就要走了，你怎么照顾她啊，你照顾好你自己就不错了。”王若悬抹抹眼泪，说：“哎，我忘了告诉你们了，今天我刚收到咱们系主任的短信，出国的另一个名额给我了，我和林遥一起走。” 餐桌上突然一阵寂静，楚夕虞的脸色特别难看，神情复杂得盯着王若悬。全院一共就两个公派交流的名额，一个早就定了给林遥，而另一个则迟迟不公布，大家都私下讨论过很多次，不知道学校会给谁。按照成绩来说，楚夕虞虽然绩点比林遥要低很多，但是也一直是稳坐第二名。我们班长成绩虽然是第三，但因为是班干部，拿了许多奖，论文也发表得比楚夕虞多，所以大家猜测要么楚夕虞，要么班长。不过林遥的名额已经公布很久了，班长本人又比较低调，既然不是给了楚夕虞，那就应该是给了班长。万万不成想，原来这个名额给了王若悬。 何政看着毫无意识到楚夕虞不快的王若悬，也有些为楚夕虞不甘心。王若悬成绩顶多是刚刚及格，也从来没有什么野心，不需要为工作发愁，这么好的提高能力的机会，她居然就这么抢到了手。楚夕虞咬着嘴唇发抖，终于忍不住问：“若悬，你是怎么得到那个名额的？”王若悬已经有些迷迷糊糊想睡了，努力想了想说：“我男朋友去国外留学，他们家人希望我过去陪他，正好有这么个机会，所以就给我找了找关系，就得到了。”说罢一头倒在餐桌上，微微的鼾声响起。 店家要准备打烊，何政付了钱，沉默看着楚夕虞仿若雕塑一般，她已经这样半个多小时了，就那样面无表情盯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林遥和王若悬。何政忍不住开口：“那个，夕虞，天太晚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楚夕虞低垂着眼，点点头，站起来扶起林遥，何政拖起王若悬，慢慢腾腾走到店门口，等着出租车来。 楚夕虞咬了咬牙，问何政：“你说，是不是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我努力我拼命，却仍然不敌王若悬家人的一句话。”何政有些难为情，想了想道：“夕虞，你实在是太单纯，你可能不知道，林遥为了得到这个机会，明里暗里也给领导什么的送了不少好处。你知道她奖金那么多工资那么高，还跟我们吃糠咽菜，基本上钱都拿去给领导送礼了啊。”何政见楚夕虞睁得越来越大的眼睛，叹气继续说：“你可能从小家里没有经历过这些，这个世界，尤其在中国，没有关系，不懂得搞关系，是万万不行的。高考，真的比任何考试都公平，你考得好了，就来了T大，可是成绩顶多到高考也就可以了，你如果想继续在社会上混，和你以前那样单单纯纯的根本行不通……” 她絮絮叨叨得说着，完全不管不顾楚夕虞有没有听。这些话已经憋了三年了，以前在宿舍提起过，楚夕虞总是嗤之以鼻。她认为现在拥有的都是自己实在挣来的，没靠父母也没凭外貌，男朋友送贵重物品给她她还生气，觉得是对爱情的侮辱。如今王若悬的这事儿终于像最后的一根稻草，彻底将楚夕虞的信念压垮。何政觉得，现在无论如何也要点醒她，这个闺蜜不能再这样简单下去了。 不过也许何政无论如何没想到，这段时间的遭遇和今天晚上的事儿几乎给了楚夕虞致命的一击。楚夕虞扶着林遥，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等车来了，何政拖着王若悬先坐进去，楚夕虞半推半抱，将比她高半头的林遥使劲儿塞进车厢。林遥死死抓着楚夕虞的包，不得已，楚夕虞只能使劲儿拽了拽，一不留神儿将林遥手上的戒指捋了下来。叮叮当一响，楚夕虞赶紧把戒指从地上捡起来揣到兜里，迷迷糊糊关上车门坐到前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