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若为王(下)
妖是什么? 它们会人类的语言,却如野兽般残暴。【】 它们或怨气所化而成,或野兽修炼成精,或还有其他因由。 它们明明拥有缔造文明的力量,而屈服于野蛮的本性,人面兽心,或许就是对于它们的解释。 极东大多数对于妖怪的描述都不会偏向好意,秦泽却对此很感兴趣。 无他,那个cao纵头发的艳丽女妖,便是妖。 倒不是说想要报仇啊什么的,毕竟当时的秦宅家主,也就是秦泽的父亲,他依稀还记得父亲是家传功法修到化境的人,在那女妖的面前,也没太大还手之力。 他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活着。 这当然不代表他不想活了,并非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而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便是,为什么,他没有死。 七岁的他,没有自我藏匿的能力,想必家人也没有,而在他记忆深处稍微能忆起的片刻,那个女妖,是确乎只放过他一个人的。 妖是什么?妖的心,又是什么?极东的妖怪不少,大致也能总结出一些规律,妖是以人类心思语言手段,却以自己本能为目的和行动指标而行动的生物,它们冷血、残忍,爱憎比人类更分明,却只有喜爱的爱,而没有爱恋的爱。或者说,妖,是没有恋这一情感的,它们之间的结合,更多的是本能和繁衍的天性。 或者有人听过雪女动过情,也有人说过狐妖报恩,但毕竟没人亲眼见过,那些秉持这种说法的,也给不出什么合乎现实和逻辑的说法。 至少秦泽在村里偶尔来的过客和说书先生嘴里,便没有见到过能面对他层出不穷的提问还从容给出回答的人。 因为对这个世界的争斗现实已经有了足够深刻足够残酷的了解,秦泽并不对妖有什么特别恶劣的看法,但观感不好也是一定的,毕竟他是人,而族群对面的,是站在食物链更高一端的生物。 他只是很好奇那个女妖为什么没有杀了自己,十余年日夜回想那晚的经历已深深地将一幕幕印在他心里。 妖的世界,也会有捉弄人的恶趣味吗?故意放自己一马,是满足了虐杀和收集头发的**,还是达到了夺取宝物的目的而认为自己没什么威胁,还是,想看自己怎样一个人痛苦地活下去,或者,死去? 秦泽很好奇,好奇到抓耳挠腮恨不得找到那个女妖问个清楚,他毕竟已经失去了很多,他有尊严这个概念,但曾经失去过,知道跟活着比起来屁都算不上。家人,他都失去了。以他除了命,没有再值得保留的东西,也没有再值得珍惜的东西。 所以卑鄙无耻,知人善任,拼命以求,他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些事情的代价,其实远没有人们忌讳想象的那么大。 在偷懒闲暇的时间,这个疑问很大程度上充实了他的内心。 …… 毕竟还是人的生活更加美好,有规律,也就有美感,从森林出来之后,秦泽日复一日感到生为人类的好处,也因此喜悦而自豪。然后便开始无所事事地忧虑,思考,为什么那些妖不曾享受如此美好的人生,为什么那些人有了这么好的人生还要不知足去争斗,去掠夺? 他很闲,也享受如此闲的生活,尽管其实他并不在意自己是靠耕作获取食物,还是靠自己的“劳动”。但既然如此闲,那就闲下去吧,有这么好的生活,干嘛还要去刻意做些什么呢? 就像那个疑问,尽管一直缠绕在他心底,但并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去弄个清楚明白,就这样一直保持着神秘感,淡淡缭绕在自己心里,陪伴自己一辈子,平凡地活下去,有什么不好呢? 年轻的秦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改变你身边的一切。 …… 当大变来临的时候,秦泽很茫然,因为这是他在七岁之后,第一次,而再一次地,感觉到了名为无家可归的情绪。 所以他也很困惑,人总是具有集群性,这一点他也不例外,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各奔东西的,村子已经走了好大一部分人。 西村的刘婶,不复那剽悍的样子,默默收拾好随着懦弱的夫君离开了,村头的李大妈,再不聒噪他的行为,步履蹒跚着跟着队伍,也不知能支撑着到哪一步。 七岁的时候,他的心被恐惧和茫然充满。 这时的他,心却前所未有的空落。 如同大半空落的村子一样空落。 如同慌忙收割,或丝毫不管,再不复规则美感的田埂一样空落。 如连夜哀吠,被自己抢了好久食物的村口老黑的叫声一样空落。 …… 在村子快要全空的时候,秦泽换上一身搜来的干净衣物,难得地好好清洗干净了一下身体,找上了因家人信息耽搁,拖到最后才走,连夜收拾行李的刘二德。 刘二德虽然对这个村里久有的无赖儿找上门来有些惊讶和不愿,但想想毕竟熟人这么多年,村子已经都空了,怎好方便拒绝,再说同行一个年轻人,既方便也安全得多,看着他帮忙自己收拾了一夜行李,刘二德终是答应了他。 秦泽不是本分的人,但他知道本分的道理,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一个本分的人。 一路上规规矩矩地为刘叔收拾行李、装卸,秦泽没有喊过一声累,这让刘二德也很有几分惊奇,何曾那个无赖的混小子,能这么懂事?早这么懂事,又怎会是那个无赖的混小子? 秦泽虽然被吓得抑郁失语了两年,可他并非村里所认为的那个白痴傻瓜,与之相反,在不用嘴的时候,他观察到了很多事情,人世间的一切可厌与可憎,鸡毛蒜皮,他看在心里,从森林回来,他又发现了以往的看法中应该有的一些新东西。 秦泽的眼睛特别明亮,是即便有一层阴翳也不能遮挡的明亮,所以他的观察力也很好,习惯了眯着眼享受眼光,他也能在眯眼的时候发现很多事情。 这其中当然包括了那个女人。 之前秦泽对村里小伙儿与小姑娘的打趣融洽便没什么特别兴趣,即便这个装作孕妇的女人的确比村里最漂亮的赵寡妇还要标致,他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区别对待。 只因曾经沧海,魅惑女妖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回放了十余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愈发发现她的美丽与魅力。 即便残忍,也是妖媚的一种。 所以他一语道破了那女人的伪装,也满足了下刘叔的虚荣心,顺便还等着那女人背后的势力找上自己。 没错,刘叔虽然是村里比较富有的几户,但这车上的行李却实在没什么值钱的,确乎不需要让一个如此标致的女人前来做些什么,他只能猜到她或许有什么目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但总归是会接触的。 经历了几天难民生涯,看到了碌碌如蝼蚁的迁徙大军,秦泽第一次有了不甘,他想要改变什么,至少,他并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他已经不是十二年前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男孩。 乱世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虽然也很残酷。 …… 如他所料,果然是一个有谋算的事,虽然扯出来的来头竟然如此大,大到他都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但索性他还是勉强控制住了,在他离开主上的视线,露出邪异的微笑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开始掌控自己的命运。 人命是贵是贱? 亲者贵,无关者贱。 他知道自己在那个主上的眼中,也和那些贱者差不多,但他并不想那么贱。 他想贵起来。 所以他当时对那女子的态度那样过激。 引出来的不仅是超过他想象的庞然大物,这个庞然大物还给了他一个超过想象的任务。 杀了刘叔。 …… 刘二德并不是一个什么大善之人,但相对来说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家境在村里算宽裕,但也是因为家眷在南方,可以时常来往做些小特产买卖得财。 秦泽在小村里度过了十二年,每一个人的脸和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有错。 那些人对他做过的事,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区别只在于存乎脑底还是常在于心。 每年过年,天寒雪冻,刘二德收拾家里的时候,清理壁橱之后,会挑出那么两三件过旧过破的棉袄不要,然后若无其事地扔在村里早已破落没人住的烂木屋边。 早年幼时,在村头那条大黑狗还没跟他混到那么熟的时候,刘二德也是乐呵呵看着他跟它抢食过程的一员,只是在大黑狗被激起狂性红了眼准备撕咬的时候,他也总能关键时刻插那么一脚把它踢开。 从森林回来之后,秦泽走到常居的那破屋里,发现了已经堆了好几天的剩饭,菜色样式,也不是一人份丢的…… …… 秦泽在村里活了下来,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有人认为他挨不过第一个冬天。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小孩儿是如何撑过那么长的失语又抑郁的时间。 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恻隐之心。文字首发。 …… 秦泽没有恻隐之心。 他甚至没有什么动摇的表情。 在看到刘叔震惊恐惧的目光和强忍疼痛扭曲的表情的时候,秦泽的手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稳稳的手,紧紧握住那柄不属于自己的好刀,在第二次的时候,终于捅进了他的心脏。 因为自顾不暇的人,是没有办法,也没有心思,对其他人动恻隐之心的。 …… 秦泽以为他终于掌控了自己的命运,但他发现他没有,甚至连挥刀的方向都不能掌控。 他发现自己的力量还是太过弱小,弱小到跟十二年前那个只会呆滞哭泣的小男孩相比,弱小到跟那几年来每晚恐惧得不断拔掉自己头发痛到流血流泪流鼻涕的少年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 …… 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呢?遑论,去cao控别人的命运了。 如果我能cao控别人的命运,我会让他们做他们喜欢的事,还是做我喜欢的事呢? 秦泽脑海浮现了那个带着和煦如春阳般温暖的笑容的华服背影,又闪过了那个铭刻在记忆中深深的,月下黑色短发而窈窕的浅笑身影。 权力啊,财富啊,果然真的都是些好东西啊…… 他神情悠然,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