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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七 相去迢迢(四)

    一旁石志坚却已忍不住道,“先前始终没有机会具问,你究竟……为何也要置程方愈于死地?是不是也与我哥有关?他那把匕首……”

    沈凤鸣左手一抖,“彻骨”从袖中滑入手心,看似无心地一抛,光泽已失的匕身不知为何在空中划出一道亮色来,不及霎眼,银弧已没入右袖。右手的手心却显然还着着力,指尖微一挑动,匕身迅速翻转,自反手转入满握,随即又是随意地一抛,匕首又没入左袖。如此这般玩耍两回,沈凤鸣才将刃柄倒转,置于桌上向石志坚推过去。“你哥的匕首,这么多年,也不大好使了。你若想要回去,我正好换把新的。”

    石志坚却已失神般看着,一时忘了继续言语。这几个动作——他太熟悉了。从他记事起,他的哥哥就在把玩匕首——滑出,握住,抛起,接下,从反手玩到正手,从左袖玩到右袖,惯常就是这么几个来回。这些动作并不难,即便匕上功夫远逊彻骨的自己,练上一段日子也十分顺溜了,可重要的是——知晓彻骨这个习惯的人,原也只有那么几个。

    吴天童已是了然:“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彻骨匕首丢了,那匕首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竟说不用寻。若我猜得不错——匕首是他自己交给公子的吧?如此——许多事情,方解释得通。”

    沈凤鸣唇角拉扯出一丝苦意。吴天童猜测不到全貌,却也已不算猜错,他并不想将往事再对他们叙讲一遍,只简单道:“当年——我在残音镇躲仇家,是他发现了我。可能是有缘,可能他原本就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那一段日子他一直那般保护于我,也将匕首的用法都教了我,我心里——始终当他是极重要的人。”

    “可惜今日的我,已经连那几个动作都做不到了。”石志坚伸手,将匕首推回去,“我如今只剩一手,匕首交给我也已没有意义。幸好还有公子你——既然我哥当年亲手将匕首给了你,我又如何再来夺你之珍。”

    沈凤鸣待开口,石志坚道:“若真是匕首不好使了想换,又怎至于留到十几年后?公子不必多言,我只等着——待有一日,得再有刺杀程贼的机会,公子只开口便是。”

    “志坚说得不错。我们三人同心,公子不必怀疑。”吴天童也道,“至于一醉阁——也不是有甚不好,只是那些个小子都是十几二十岁年纪,想来也说不到一搭去,还是出来自在。”

    “那也罢。”沈凤鸣听他这般说法,便不强求,“不过——”他看向无影,“黑竹念着你的人倒是不少,这几日你大哥也不在,我就放你在这照顾你爹你师父,隔些日子——你还是得回来。若是你单jiejie、葵jiejie回一醉阁了,没见着你,怕是都要来怪我。”

    无影连声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隔些日子就回去。”便咬着唇,“可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沈凤鸣往他头上重重摸了一把,“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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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这一趟,算是发散去了沈凤鸣几丝过度的意兴。再出现在内城里的时候,就显得沉定了些。

    夏琰这几日已经把禁城双司防务都摸看得差不多,今日因着朱雀府上有客,便没有外出。客人却是个女客,一来就进了秋葵房里,他不便进去,只在厅里等着,约摸一个多时辰才见出来,沈凤鸣便是此时将将到了府邸门口的。

    正见夏琰送客人出来,他也不急打招呼,便让到一旁。那女客与他点首为谢,照面之下,沈凤鸣微微一怔:她怎会来这里?

    女客似未认出他,与夏琰在府外驻足,又说了几句。沈凤鸣也不甘冷清,便与府守打听:“那位夫人,她来朱大人府上做什么?”

    府守倒也认得他,便答道:“是朱大人请来给秋姑娘瞧内伤。”

    “给——秋葵瞧内伤?”沈凤鸣大是皱眉,恰夏琰送完了客回来,他立时迎过去,老实不客气便问:“那邵夫人——来看秋葵内伤的?”

    夏琰眉上便挑了一挑,“你认得邵夫人?”

    “我当然认得。”沈凤鸣边说边径自与他进了府中,“她是大夫?还是江湖行家?秋葵眼下情形,我都没想到办法,她能想得到?你们让人给秋葵瞧内伤,是不是该先问过了我?”

    正问得一叠连声,朱雀亦出到了前厅,一目已见沈凤鸣,“你怎么来了?”他双目微微眯起,“我今日没叫你来。”

    “我……有点事与秋葵说。”沈凤鸣听出他不似十分欢迎的口气,“一时想起,冒失来了,看起来——来的不是时候?”

    朱雀早见他今日装束与往日不同,哪里信他什么一时起意冒失前来,只当他有意置扮好了来见秋葵。但面上的不豫却也收敛起来,语调不高不低:“什么事,你先与我说。”

    沈凤鸣一腔欢喜被朱雀冷冷拦了一道,也没压了兴,反而笑道:“过些日子我有个宴局,我想带秋葵同去。”

    朱雀蹙眉,“什么宴局?黑竹的,云梦的,或者——都不是,便是你沈凤鸣的局?”

    他言语中仿佛有所指,沈凤鸣却也不以为意,道:“若真要算,该是云梦的。可莫说秋葵是云梦的人,就算不是——我总也想带她一道……”

    朱雀冷哼了一声,沈凤鸣只道他又要说出什么来,却听他道:“她只消肯,我便由得她。”又与夏琰使个眼色,“你去看看,秋葵那若是好了,叫她出来。今日事多,说完了早点走!”

    沈凤鸣立时咧了嘴,“朱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话虽如此,他却也没忘了邵夫人的事,总觉颇多蹊跷。他认得邵夫人,还是正月初一早上,陪了当时尚在临安的夏铮夫人陈容容去庙里上香,见得她与这位官家夫人同路而去,甚是交好的样子,却从未知她的确切身份,更想不到她竟能被朱雀请到府里来。如此一想便又有几分泄气。朱雀大概是因了此事,对自己的突然到访带了戒备——他大概也并不希望沈凤鸣觉到此举中那些对他的不信任。

    等着秋葵的这点时间因此事变得烦躁起来。他实想不出邵夫人何方神圣——如果连自己、连朱雀都没有办法,什么样人又能有办法?

    只是,一见了秋葵出来,他面上又勾起笑来。秋葵却与他恰恰相反,一见了他这身衣衫,大愕之下,目光忽就放不直了,曲弯跳闪,好像一下少去十万分底气,心都似拔到了喉咙里,声都发不出。

    “你们说吧,我还有事。”夏琰抛下一句,便待先走,被沈凤鸣一把拉住,“先别急着走,我有事与你商量。”

    夏琰只好停了,目光扫过厅中,见首尾众人已识趣退走,方道:“说。”

    沈凤鸣便半靠在几上,“是‘归宁宴’的事儿。十月十五——你和秋葵都与我同去吧。”

    虽是与夏琰说着,他眼角却瞥着秋葵。秋葵只站在远边,没看他也没看夏琰,一声不出。

    他收回目光至夏琰,“我想放在厚土堂。”

    “厚土堂?”夏琰这回蹙眉,“你要请娄千杉请宋客,我也不拦你——可放在黑竹总舵?”

    “他们三个人的身份你也晓得。”沈凤鸣说得不动声色,“本来就与黑竹脱不了干系,那个总舵,他们迟早也是要来的。与其你另找机会再叫他们来,不如……”

    夏琰斜里觑了秋葵一眼,心里忖了忖,稍呡了呡唇方点头道:“也无不可。只要总舵没什么闲人在。”又问:“厚土堂眼下怎么样了?”

    “内里的机关土木都毕了,只剩了——外围的那道——自大门直越到后墙的弦网……你最晓得,是个精细活——我是不懂那般繁复的阵法,地下桩埋好之后,就暂且叫他们停了,等你去了再说,否则莫说造得不对,多半还有危险。就连带着,整个中枢也差这最后一根机线,牵上了整个才全。”沈凤鸣说着顿了一顿,“不过也正好,你且放心,我交代过了,离十五还有些日子,除这之外都能妥帖了。然后就叫人都撤了,那天只我们几个过去,只是可惜——本来,怎么也叫宋家那两个给这‘无穷’阵试试手,开开光。眼下只算他们走运。”

    新总舵机关布阵夏琰是借鉴了陈州旧总舵的八卦阵法,厚土庵内机关都是大开大阖,唯有这最外一周是他请教了瞿安之后另加的,虽铺连最广却越发细至毫厘,轻易错不得。小小一醉阁中所布机关若是不过四种变化,那么那厚土堂便少说是六十四种,沈凤鸣曾笑说就将这大阵起名叫“六十四”。可这些日子在岭上又细研了图纸,他只觉“六十四”或还小看了它——只因四种也好六十四种也好,若都可预料得到便都有限,可哪一种阵法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变化连接着变化,一处不同便处处不同?岂止六十四,分明是无穷无尽,他心里便已将这阵名从“六十四”改称为“无穷”了。

    “原来你是为了为难你这客人?”夏琰当然听得懂他“无穷”所指,却笑起,“你请人来,却又要为难人,何苦。”

    “怎么,我不该为难为难他们?——特别是那个宋客,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朱雀差一点死在他手里——他这一次还敢回来,还敢挑衅到我面前,难道你不想教训教训他?不想他给个说法?”

    沈凤鸣说话间瞥见秋葵还垂首不语,便向她侧过脸去,“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