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万世留名十七
“送走建行?” 李弘闻言犹豫了起来:“母后,那孩子也只是想着一片好心,却未必需要送走他……” “你就没想过为何他会知道这些么?” “刚刚母后已然说过,他必是此局中人,所以才知之甚详,可即便是如此……” “既然他是局中人,那便不能留于近身。特别是贤儿近身。”媚娘摇一摇头,目光淡然:“别的且不提,若是教人知道了贤儿近身竟然有这等人物在,怕是以后对他不利。” 李弘不解地望着媚娘:“能有什么不利呢母后?不过是个孩子。” “可若是他这个孩子,同时还是那位车持国子之女的兄弟,又当如何?”媚娘一句反问,便教李弘瞪大眼: “他……他是……” “所以母后才一定要送走他。这件事,必须越快越好。而且……” 若有所思地摇一摇头,媚娘轻叹:“而且此事还不能由你父皇出手。” 李弘刚要问为何不能是李治出手,便立时想到了一个传言,于是默然无语。停了片刻之后,他便又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弘儿来与贤弟说罢!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弘儿来得好。” “什么是哥哥来得好呢?” 李弘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李贤兴致勃勃的声音,媚娘母子微微吃了一惊,互视一眼之后,齐齐转过头去对着那个笑眯眯的小家伙微笑。 媚娘见他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态,便头一个摇头: “你啊……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李贤先就撇撇嘴,接着赖进自己兄长怀里,才转头对着母亲道:“母后就会嫌弃贤儿的不是。” 母子三人谈笑一阵之后,李贤又将话题转向了刚刚的疑问上。李弘见问,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才道: “哦,是这样,前些日子呢,静安跟哥哥说着东宫里缺个弘文馆侍书。哥哥上上下下想了一圈子的人,竟没一个合适的。昨天你来时,哥哥看见那个建行很是机灵,所以刚刚就跟母后商量着,想把你这个小侍儿借来一阵子,且先顶着这位置,等得母后再调教了合适的人之后,把人给你换回去。” 李弘这般说,自然是存着必定要成功的道理: 一来他东宫之中,任何一个位置,本便是日后注定的高官贵属,人人向往之处;二来这弘文馆又更与别处大不同——别处的太子侍官们,还需得等日后李弘继承了大位,方可议长论贵,从虚入实;而这弘文馆就不同了,本来就是皇帝亲选的太子馆府,内中更是三公镇座,其重要不言而明——就是一个小小的馆中行走,也得正六品下的官阶才可。更不必提这侍书之位…… 需知整个宫中上下,除去几位内侍监或者是内侍少监,便数得着这太极殿、立政殿、尚书房与弘文馆的书墨画棋剑乐茶七侍的位置是顶高的了,忽忽儿也得是正六品上才得成。而且太子侍书又与别的格外不同—— 太子侍书这四个字,简直就等于了“未来的礼部侍郎”或者是“未来的中书省舍人”这两大职阶了,因此于目下在李贤这有宠无实的潞王殿下身边,只得做个小小八品上侍带的建行而言,这样的位置岂止是迁枝高就,简直就是惊喜。 不过对李弘而言,这倒不是让他觉得自己势在必得的理由。真正让他觉得自己此番势在必得的,却是李贤早先曾经与他说过的一件事。 “你不是老早就喊着说自己身边的人个个不精灵么?怎么样?哥哥看这个建行还算可教,把他与哥哥一阵儿,待哥哥教得好了,再还与你做个府中总侍,如何?” 在媚娘与李弘看来,这样的要求,李贤几乎是不会拒绝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听得李弘这般说了,李贤立时便乐得答应,当下便着人将建行带了来,与他将此事分割明白,且叫他自即日起,便办了册子,入了东宫。 建行心中既然抱有大事在,自然便不甚喜欢这样的结果——毕竟比起年幼天真,又事事依赖自己的李贤来,李弘这个由李治与媚娘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子殿下,着实是个看不出深浅,更加不敢轻断的人物,是以他心里是百般的不愿。 不愿归不愿,如今这等情势,他也自知不由其意,于是便做了一副欢喜之态,先谢了李贤举荐之恩,又谢了李弘赏识之德,就自行下去准备了。 李贤望着他走开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眨眨眼喃喃道: “原来也是个贪的……么?” 李弘见他似乎有些感伤,便急忙安抚,李贤到底是小孩子,凡事不多往心里去,只是几句,便不再多说了。 只是接下来的时候,李贤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李弘见他如此,心中又是忧又是急,可又不好多说,只得说了几句旁的话,就伴他回殿里去歇着。 入了殿内,李弘本待与他多聊一聊,说些俏话儿解一解他的心结,却不曾想人尚未坐下,便又得了李治的诏令,命他急往丹霄殿去。 无奈之下,他只好哄着李贤,说他昨夜没睡好云云,叫他好好上床歇了,等自己回来与他一道玩耍。 李贤倒是乖乖听话,李弘说了之后他便立刻脱了衣袜上床躺着,只是李弘前脚离开,他后边便直身跳下床,胡乱披了衣裳,打听了媚娘此时正在前殿忙着元正日的事情无暇顾及他这里,就预备着要往殿外跑。 可人还没走到殿下,就见一个小侍女急匆匆地捧着一只白玉盏过来,见躲避不及,他只得立在当地,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宝墨?你抱的什么?” 那侍女正是他的近侍小侍娘,也是他最怕的一人。本是媚娘身侧的侍衣,因着媚娘见她机灵懂事,就在李贤三四岁时,指了与他做身边人。 这宝墨性子温和,不笑不说话,又是长了一张乖乖巧巧的圆润孩儿脸,所以在平日里,媚娘身边上上下下的所有侍监宫娘们,没有一个不将她看做是小妹子般疼爱的。 但就偏偏是出了邪,这么一个温和乖巧得如同绵花般的孩子,竟然就成了整个大唐宫中上下,人见人头疼的一双混世小魔王兄弟——李贤与李显两个小家伙的大克星。 无论这两位如何地张狂着呢,只消这宝墨往面前一立,一礼,还不及笑,立时便见两个把大唐六宫中,除去那几位安字辈往上的元老之外,;上下所有侍监宫娘们,乃至是禁卫们都整得人见人怕的小魔王安安份份地立着,乖乖巧巧地等着训话。 也真算是奇景一道了。 是故此时,李贤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她,偏偏这刚刚走出几步,就又瞅见了这个冤家,心里暗暗直叫苦也。 但无论如何,今日这桩事也是极紧要的,所以他一定得越了这道关,出去一趟才行。于是他便立着不动,半点儿没有退让的意思。 这样反常的举动,立时叫一边儿含笑等着看奇景再演的左右侍卫们,全都傻了眼,一个个都在用眼神问着彼此: 今儿这是太阳打从西边儿出了么?这万试万灵的退魔灵方,竟不管用了? 宝墨见他这般打扮,便心里有了明数,于是只笑眯眯地上前行了一礼,就开口问道: “殿下这是去哪儿?为何不传令备轿?外面儿天寒地冻的,娘娘与主上又忙着,殿下要出去,总是得带个可用的人才好。” 李贤咬着牙看着她,竟是半个字也说不上来——说到底,这么久的积威尚在,他也实在没那个胆子真在这位克星面前硬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