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九零
“谁说不是呢?不过要论起来,此番也真是亏得了主上英明,先着唐俭捡人帮着办案。 唐大人呢,又是个向来会公正办事的,有意捡了那几个纪越二王平素里有意交好的官员,与狄仁杰一道办理此案——一来图个案情明白公正,不落了糊涂晦暗。二来也让纪越二王自以为平素与这几个官员交好,他们断不会暗中对自己不利,加之他们在纪越二王手上的人里也算旧识,自然比狄大人更熟悉从哪里下手……这一来,纪越二王的老底儿,都被掀得一干二净了。” 明和笑道:“说来也算是可笑,直到此时纪越二王算是回过劲儿来,知道自己被主上算了一把,开始知道着急着把家底儿藏起来了。可哪儿还来得及?只怕眼下,狄大人那份清单已经奉入主上案前了。 那单子上的东西,好些都是他们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呢!” 媚娘点头,这才轻道:“那便好。” 一侧李弘听着,却抬头看着媚娘:“母后在做什么?对二位皇叔伯……” “弘儿若想知道,不妨自己去问一问你的父皇啊。”媚娘微笑,看着儿子的小脸。李弘嘟了一嘟嘴,哼了一声,便摸了摸束好的发,向着媚娘一礼,自出殿去。 看着儿子离开,媚娘的笑容消失,转而肃然道:“元舅公那边儿如何?可有什么结果?” “这个,目前倒是没有。” 明和摇一摇头,又道:“不过娘娘,您真的要让太子殿下自己去问主上么?主上那边儿……” “无妨。” 媚娘缓缓一摇头,好半天才道:“无妨。毕竟他去问,治郎该说的,都会说与他听。不该说的,自然也会说的。” 目光一黯,她低声道:“也许正因如此……有些事,才能好好儿让他看明白,看懂,也好让治郎将心里埋着的话儿,一一都说出口。” 停了半晌,她才转头看着玉如道:“本宫要你做的事,你可做了?” “回娘娘,已然去问过了。” 玉如行了一礼,温柔婉雅。 媚娘嗯了一声转头看着玉明和明和道:“你们两个,去殿外守着,别叫旁人进出。” 二人应声称是,便自退下。但在退下之前,还是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玉如——毕竟连他们都要避着点儿的话,这些年来,他们都还没见媚娘对除了李治之外的人说过。 看着他们二人退下,媚娘这才沉声道:“忠儿说什么了?” “正如娘娘所料,梁王殿下一得闻是娘娘相询,便将什么都说出口了。”玉如轻声道,脸上犹自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之色:“此番之事,他竟是半点儿也不知的。而且早早儿安排在梁王殿下宫中左右的人,也都查出来了。那些人业已备好了话头,只消娘娘这边儿问起,便一口咬死此事为梁王殿下所为。” 媚娘目光黯然:“那……忠儿可知道这些事?” “看他情状,多半早已知晓此事了。只是尚不知他心中做何感受……” “还能做何感受?自己亲生的父亲与舅公,这般算计利用于他……他还能做何感受?”媚娘痛心道:“这一次,治郎也好,元舅公也罢,实在都太过份了些!无论如何,他还只是个孩子!” 玉如沉默片刻,也才叹道:“谁说不是呢?若非娘娘觉得此番太子殿下近侍遇刺一事,实在处处机巧,又故意先放了风声与主上,让主上以为娘娘真的如他所想,将此事怪到梁王殿下头上…… 谁又想得到,这太子近侍遇刺,太子殿下受惊之事,竟是对太子殿下宠爱最深的主上与元舅公一手cao纵而成?! 娘娘,便是直到现在,玉如都难以相信,此番之计,竟真是主上所为……” “弘儿自出生之后,便被治郎百般小心地看护着,他的身边,四大影卫带了数十绝顶高手轮替值守,便是夜间入睡,身边也不会断了五名以上的绝顶高手相护…… 怎么此番他在立政殿里受惊,竟一人也不见现身相救? 再者,便是影卫一时疏忽,俱被人引了走……为何在听到弘儿惊叫之后,却仍旧不见一人现身? 最后……” 媚娘顿了一顿,才轻轻道:“为什么,此事偏偏最受益又是本宫与弘儿?” “娘娘受益,是说借此良机,便可将之前便一直给娘娘处设绊脚的纪王夫妇与越王一并除掉?这一点,倒像是主上的作为,可是太子殿下……此番在玉如看来,分明只有惊吓伤害,却无受益呀?” “那是因为,你非弘儿,自然不知这一番惊吓,对弘儿有多大的好处。” 媚娘慢慢道:“前些日子弘儿为了他两个皇姐,设计治郎一事,在旁人看来,是仁善之心,最好不过。可在治郎看来,这便是妇人之仁,实属不当之举—— 毕竟下玉与吉儿两个孩子在某种情况之下,便是素节与上金两个孩子,以及那些前朝重臣们对付本宫的最大利器。所以这些年来,治郎一直有心将她们的存在彻底抹杀,不只是为了本宫,也是为了弘儿。 毕竟身为一国之后,一国之储,母子同荣共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将来有心人为了将弘儿拉下这国储之位,要对本宫下手,那最好的办法,便是从这两个孩子身上动手脚。 治郎既然不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那也只好将她们放在掖幽庭内,等着她们自己渐渐消失在人们视线之中,然后寻机远送他乡,永绝此患。 这也算是他身为一个父亲的两全之法:他没办法原谅她们的母亲参与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没办法原谅她们母亲之前所作所为,更加不能让她们的存在,成为本宫与弘儿的大隐患…… 但他毕竟是她们的亲生父亲,他下不了那个狠心杀了自己的骨血,哪怕这两个孩子身上,还流着他最厌恶的女子之血也一样。 所以他只能选择,将她们彻底遗忘,然后远送他乡。 但是偏偏弘儿年幼,天真淳厚,不知他父皇这般幽深心思,直以为只要不让他两个皇姐出现在本宫的面前,那么便是将消息传入他父皇的耳中,求他父皇多加庇护也是无妨…… 却不知,这让治郎觉得,他把弘儿宠爱得太过,保护得也太过,应该借此机会,让他知晓些人心险恶…… 所以,他就先借着纪王之名安排了这么一出戏,同时把越王与忠儿一并扯了进来。 为的只是教给弘儿一个道理,便是亲如他的兄弟叔伯,在这天子皇家之中,也未必是全可信任的。他能信任的,除去他的亲生父皇,便只有他的母后。” 媚娘含笑,却是一脸凄然:“所以,从一开始这桩事便根本不是为了除去越纪二王,又或者让忠儿在整个大唐朝堂之上,彻底失去最后的一点支持…… 治郎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像他的父皇,当年的先帝一般,用这样的铁血手段,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什么叫做万人之上便是危如累卵;什么叫做身坐龙位其实便临深渊……而已。” 玉如仍旧难以相信:“可是……可是当年的先帝虽然也曾这般调教过如今的主上,却从来没有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做试啊……主上仁厚远胜先帝,又怎么会……” 媚娘轻轻一笑,半晌才道:“他的确是仁厚远胜先帝,但他的仁厚,却是只对他想要仁厚的人才会有。 若非他想要的人,那无论是他的至亲骨血,还是他自己本人都不会有机会得到他这样的仁厚。 甚至如果他觉得有必要,哪怕面对他最在乎,爱逾生命的人,他也会一样地铁腕无情,用最快,最深的刀,给那些人一记深刻如烙的警告—— 只要他觉得这样能保证他最深爱的人,以后永远永远地能够在同样的伤害面前,自保安全;那么他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能狠得下这颗心,第一个动手,刺下这一刀—— 哪怕他会因为这亲手刺下的一刀一生痛苦一生内疚,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这便是他真正的一面。” 明明就是热如流火的六月天,可玉如却觉如坠冰洞,全身僵冷,好半晌都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玉如才轻轻发问: “所以娘娘……您其实早就知道主上的心思,也正因如此,您才一直故意无视二位公主。为的,就是能够尽快将主上的心愿达成,平平安安地把她们送出宫,保下这两条性命……免得中间,再出意外,让主上不得不……” 她停了一停,才问:“是么?” 媚娘不回答她,却只看着殿下与那小狮子玩耍的李弘,好一会儿才道:“本宫和治郎的心,从来都是全无异向。他怎么想,本宫便也怎么想。萧玉音害死了本宫的嫣儿,是事实;本宫不能容下她们两姐妹,也是事实;为了她们身上流着治郎血脉,本宫下不了狠手,同样是事实…… 这不止是对她们两个,便是素节,便是上金,便是忠儿,都是一般无二。只要流着治郎血脉的,本宫都不会也不能下狠手。但这并不代表,本宫会一再纵容他们。 此番忠儿虽然是被治郎所利用,但他自己,却未必对此事全然不知——至少他父皇的心思,从那些刻意安排到他身边的人身上,他是能看得出来一二的。 可他却一直没有发声……本宫实在是不解他这等心思。 再有就是元舅公,他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本宫眼下也还未看透。所以接下来,你要一直盯着国公府,还有梁王府处,一旦有什么动静,立时回报,明白么?” “是。那主上那边儿……” “一样,该每日里去请,就每日里去请。为了将此局做到足,治郎至少还要十日不肯前来立政殿,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只是无论如何,不叫他知道本宫早已知晓事情真相就好。” 媚娘低声一语,却叫玉如心中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