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成鸳鸯,再得瑞兆二十六
次日午后。 长安。 太极宫皇城内,官舍之中。 初从太极殿中议事已毕,归入舍中的长孙无忌重重地坐在圈椅之中,长叹道: “自作孽,自作孽啊!” 一侧禇遂良轻道: “老师所言,可是意指今日皇后之事?”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看看左右无人,这才轻声道: “此番她如此行事,却是任谁也帮不得她,助不得她了…… 谁叫她将主上之尊,却置于无处呢?” 禇遂良也叹道: “虽说咱们关陇与氏族不合,可到底她也是堂堂大唐皇后…… 想来也是无奈。 只是…… 主上这般闭门不见…… 也是不好罢?” 长孙无忌沉默良久,突然间有些疑问道: “这个倒是可放过不提…… 毕竟她失礼在前,主上如此待她,本也应当…… 老夫疑惑的是…… 到底是谁,能这般大本事,说得动皇后自己去认了错,放下氏族的身段?” 禇遂良一怔道: “莫不是左右的人……” “不,不会。” 长孙无忌断然道: “且先不提她身边那些人,一个两个,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便非如此,以皇后的性子,若非能叫她看得入眼的,只怕也是听都不会听的…… 禇大人,只怕此事还要烦劳你,去仔细查问一番了…… 老夫实在是好奇,到底是谁…… 能够将皇后说得动心,自去认错的。” 禇遂良应声而去。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又出声唤道: “阿罗?阿罗可在?” 随着他的呼唤之声,一个衣着平常,普通看来绝对不易引人注目的年轻男人出现在殿中,躬身道: “主人有何吩咐?” 长孙无忌毫不犹豫地下了令: “你去,查一查那近日里来,出入万春殿的人物。 上至主上,下至走卒,都要查个清楚!” 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中。 李治端坐于龙位之上,头也不抬问身边德安道: “回去了?” 德安轻声道: “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去了。” 李治点头,淡淡道: “她自然是等不起的…… 堂堂大唐国母么!” 李治这等讽语,德安自是不好接,只是淡淡道: “说起来,既然要赔罪,又是身处下位,自当是好生前来候着的…… 如此一说便走…… 也足可见其心不过如此了。” 李治哼了一声,不再言及此事,反而话锋一转问道: “朕听说…… 舅舅颇为在意,到底是谁说服了皇后…… 且一边儿叫着禇遂良去查,暗地里也连朱衣卫都使上了…… 那,他查得如何了?” 德安淡淡一笑道: “宫外的事,元舅公尚且不能做得全主…… 何况这宫中之事? 自然是主上想叫他老人家知道些什么,他就知道些什么了……” 李治点头道: “媚娘一番苦心,全是为了朕。 如此良机,朕可是万不能叫她错过…… 便是一时不能叫舅舅对她立时认可…… 至少也得叫舅舅知道,比起自命不凡却是一事无成,只会祸乱宫闱的氏族女来…… 媚娘才是真正的后位人选!” 重重地,他的手拍在了案几之上,目光坚毅如炬。 三日后。 重九之节,不过一两日之间的事了。 午后。 长安城中。 长孙府内。 因着不日便是重九拜山大礼,朝中休沐二日,以示隆重。 因此,今日一向忙碌的长孙无忌,今日难得地有了空闲,含饴弄孙。 教了最小的小孙儿习了一会字,便见姆娘前来,要抱孙儿去午睡。 眼见姆娘前来,小孙儿却是一脸不舍祖父地哭闹不肯去,无奈长孙无忌只得好声哄了孩子半晌,又抱起孙儿在府中花园凉亭内好好儿转了几圈,闻得肩上趴着的小儿已然是睡着,鼻息沉沉,于是便将他小心交与姆娘,好声吩咐着,叫别惊醒了他,这才慢慢捋须而笑。 不过这等惬意的时光不曾多时,便见阿罗匆匆奔来,立时目光一亮,精光分明低问道: “如何? 可有消息了?” 阿罗点头,低声道: “阿罗仔细问过宫里的人手,都说万春殿那一位离殿前往主上处去时,却是无甚闲人出入。 只不过…… 只不过那德安公公去传旨之前,那立政殿的武娘子似乎一直在万春殿附近徘徊不去,说是赏花…… 可德安公公一入了万春殿,她便也跟着消失不见…… 然后…… 德安公公出来之后足有半个时辰,这武娘子,才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然后自回其立政殿去了。” 长孙无忌眼一眯,轻轻道: “竟然是她…… 竟然会是她……” 看着自家主人有些意外而震惊的面孔,阿罗低声道: “会不会…… 这是主上安排好的? 否则为何她偏是要等德安公公……” “若是主上安排好的,她也不必等德安了。” 长孙无忌淡淡道。 长孙无忌如此一说,一时间阿罗倒也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在他心目之中,自家主人是从来不曾出错的。 是以,他也只是沉默。 正在此时,一个小侍仆匆匆奔来,告道禇大人前来请见。 长孙无忌立时着请。 阿罗见状,嘱咐了左右去准备上茶点之后,立时悄然退下。 不多时,便见禇遂良匆匆而来。 而他一来,便待茶水也不先用,先将自己这几日来查访的结果禀与长孙无忌。 闻得禇遂良言道近些日子以来,唯一一个出入皇后所居万春殿的可疑人物便是立政殿武媚娘时,长孙无忌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原来竟然真的是她……” 禇遂良闻得此言,便知长孙无忌已然从另一处得知了这等消息—— 不过他也不吃惊,在他看来,天下人若如此,他便当吃惊,可是若长孙无忌如此,实在是太平常不过。 于是他便道: “那老师,以您之见…… 这武媚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长孙无忌低头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没有给了正面答复,只淡淡道: “无论她有何打算,眼下来说,都无甚大要…… 要紧的是,她这样,会给这原本就是混乱一片的前朝后廷之势,带来什么变化……” 禇遂良微一思量道: “眼下宫中势力,显是分成三派: 一派是以皇后为首,另一派,则是萧淑妃为主,还有那些不愿附和两派的,便是如那崔贵妃一般,独立其身…… 如今这几番事下来,原本三足鼎立之态,多少有些倾斜—— 原本皇后与萧淑妃是可堪并敌之势……可这几番相询相害之势,却叫她自行失势。 可眼下若这武媚当真是极力相助皇后…… 那…… 以主上之心偏重而论…… 只怕还是要论皇后势雄呢!” 长孙无忌却叹道: “是啊…… 只是可惜,便是有武媚娘这等相持,只怕那皇后也是自难成气候…… 反而说起来,倒是这武媚娘…… 她如此行事,实在是对己无利啊! 一旦与皇后相党,那别人一来只会说她趋炎附势,二来也只会因着皇后之名有损,而污及自身…… 老夫实在是想不透,到底她这般支持皇后,有何意义?” 禇遂良微一思量道: “或者…… 或者她还有别的心思在? 比如…… 借此良机,向主上展示一番自己的胸怀?” 长孙无忌摇头: “先帝在时,老夫因着轻视此女胸怀,便是险些吃了大亏…… 此番却是万万不能轻视其为人了……” 想了又想,他突然问道: “那位徐婕妤…… 眼下如何?” 禇遂良怔了一怔道: “徐婕妤? 她……似是还在调养之中,多半是不能出宫的。” 长孙无忌叹道: “唉…… 若是先帝徐太妃还在,或者是这徐婕妤尚能为事…… 这武媚娘,也就等同于咱们手中的一把利剑了…… 可惜…… 眼下这皇后因妒相害,结果却反而使得宫中再无可制衡她的人物。” 禇遂良却不以为意道: “若是想制衡此女,何人比她自家亲人更好呢? 想必那样的家人多得是可利用之处。” 长孙无忌摇头道: “正因为那杨氏与贺兰氏太多可利用之处……所以武媚娘这等女子,是绝对不会教她们成为自己的短柄的。 所以,咱们可以用徐太妃,或者徐婕妤相用其人,却不能用其母姐为用…… 唉……” 长孙无忌轻轻一叹道: “老夫此刻倒是有些后悔了。 若是这武媚娘还能生育出个一子半女来…… 说不定,她在某种意义之上,还会成为咱们也好,主上也好,手中最强大的一把剑呢!” 禇遂良一阵讶然: “她有孩子?! 要是她有了孩子,岂非更加有害于我大唐?” 长孙无忌摇头,半晌才轻轻道: “老夫这些日子冷眼看着这武媚娘,发现此女虽然生性刚烈果断,机谋又是过人…… 可偏偏,这样的性子心智,却配上了一个痴情的心…… 无论是对先帝徐太妃,还是后来的徐婕妤……她都是一片至情至性,死而可矣。 尤其是主上…… 老夫这几年看下来,竟发觉这满宫上下,真正一心将主上当做夫君相守相忠,一心不变的…… 竟只有这个武媚娘…… 遂良呀…… 或者,或者…… 或者这武媚娘,才是真正能够成为主上一大助力的人选…… 所以,若是她有个孩子…… 若是她有一个孩子的话……” 长孙无忌的目光,亮如炬火: “或者…… 她当真会成为主上与咱们大唐前朝后廷之中,最强大的一把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