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初立,暗涌流晦二十二
青河张了张嘴,却半句话也说不得。 良久,他才呐呐道: “噢……原来是这般事……那主上为何不事先想明白?” 青雀摇头,想着自幼便乖顺兄长的李治,柔声道: “主上的性子,我们三兄弟里最柔顺的——无论他心思多深,他都是最柔顺的那一个,再不会错。 而今他初初登基,势单力薄,又因为大哥去后,他依赖于我……自然急着要召我回京。 可是他却忘记了一件事——” 青雀目光微黯,半晌才道: “说到底,我也是个曾意图谋反的臣子……便是主上再过大度,还是不能恬居高位的。是故幸好此番,舅舅拦下了主上。 否则便是主上行了旨,我也定然不能从命的。” 青河默默点头,心中有愧: “原来主上只是太心急了。” 青雀点点头,轻轻道: “青河呀,若无意外,只怕本王一生便在这濮王位上坐实,再不得入封了——便是主上再想着法儿地要提我…… 我也不想再进京都了。 这般悠哉日子过习惯了,当真那朝中风云诡谲,是太过累心。而且说到底,我还是更喜欢为文为诗,酒歌人生罢了。 若有些余力,那也是为主上尽一尽心。明白么?” 青河点头,又道: “那……殿下,咱们现下该如何是好?主上此番提不得您,却把那荆王提上去了…… 大家都说这是元舅爷的主意…… 您说这元舅爷,到底想什么呢?” 青雀想一想,却笑道: “青河呀,你去取纸笔来,我写几个字,你念着,记在心里。” 青河依言而去。 不多时,青河奉了纸笔来。青雀铺开纸,微一舔舔笔,便书了几字,然后吹干,卷起,交与青河道: “去,速传与主上。” “是!” 青河依令而去。 ……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末。 夜。 太极宫。 太极殿中。 玉案后正埋首批疏的李治见王德一阵小跑入内,便不动声色停了笔,看着王德道: “何事?” 王德乃奉信筒道: “濮王密信。” 李治闻言一凛,急忙搁了笔取了信来看。 上面却只写了六行似偈非偈,似诗非诗的蝇头小楷: 欲求之,且与之。 欲败之,且纵之。 欲辱之,且荣之。 欲毁之,且立之。 欲杀之,且捧之。 欲生之,且死之。 李治看着熟悉的字迹,感慨万千,一边将纸条交与王德,着他看过时才道: “果然,自小到大还是四哥最疼朕。” 王德一观,便惊道: “这……这不是当年太穆皇后薨时,留给先帝的遗表中所书么?老奴记着看过此表的,除了先帝与先后娘娘之外,便只有主上您了…… 怎么濮王也……” “四哥未必看过。甚至也许他根本便不曾得知世上有此表之所在。” 李治柔声道: “可是母后教导我们兄弟三人,却是一般的用心良苦。这些东西,母后教过朕,自然也是要教与大哥与四哥的。 不过他只是听得这些话儿,却未必知道出处罢了。” 王德闻言,良久不语,半晌才慨道: “唉……老奴一生,何其有幸,得奉如此贤明之主人?先帝英名千古自不必说……先后娘娘那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物…… 更难得的是主上与濮王殿下还有……还有故太子殿下,都是一般无二的人中龙凤。 这都罢了,最最难得是濮王殿下也好,故太子殿下也罢,都是最善柔的心肠……到了这般时刻,濮王殿下还生怕主上您不曾知道这些话儿,特特地不顾自己安好,吩咐着您,叮咛着您…… 主上,这濮王殿下是真把您放在心里记挂着呢!” 李治不语,眼眶微湿,良久才微微哽咽道: “是呀,大哥也好,四哥也好,从小都是待我最好的。有什么好吃的,记着我,有什么好玩的,也尽着我…… 连后来争储位,他们二人都闹到那般地位了,四哥甚至都气成那样儿了…… 还是只舍得用些厉害话儿吓吓我…… 我何其有幸,得这般父母,又得这般兄长? 若是……若是我连四哥也保不住,还谈什么天子之尊?!” 李治恨声道,声如玉碎满地: “王德!去传契苾!我一定要把四哥招回京都!!!!!一定要!!!!” 他的眼泪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坚毅而果断的目光。 片刻之后。 李治看着契苾退下,心里总算是好了一些。 长长出了口气,他便看看德安: “什么时刻了?” “回主上,子时过三刻了。主上,还是早些歇息去罢!明天一早,还需得早朝呢!” 李治想了想,却看了看王德。 王德会意,乃劝道: “主上,云泽殿那边儿……怕是早已歇下了,主上去倒是也无妨,只是怕扰了那边儿休息。何况日里您不是已然去看过了么? 武才人也好,徐充容也好,一切都大安。” 李治微微一窘,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去看媚娘的回数也太过多了些——这些日子,他总是在三两处待着: 不是太极殿,便是甘露殿。 若非甘露殿,那便必是云泽殿…… 除去那一夜着实被媚娘气得不轻,跑了去在东宫宜春宫处,看了看萧良娣与三个孩子之外,便再不曾得见他人。 于是想了一想,也颇觉疲惫,便要传旨回甘露殿就寝。 然还未发声,便听得殿外有报,道太子妃于殿外候着,请见李治。 李治闻言便皱眉,想了一想又不好推辞,于是着人传。 王善柔站在殿外,闻得太子妃三个字,便是心中老大不快,可又不能说些什么: 毕竟直到此刻,李治还不曾封宫,她也的确只是个太子妃。想了一想,心中难免有怨。于是得宣入内时,便将来之前母亲柳氏切切之言全然忘记,一脸幽怨。 她平时和颜悦色李治尚且爱理不理,何况如此? 于是便不冷不热地招呼一声,便借口政事烦忙,推了她离开。 王善柔眼见如此,心中更加怨恨,思及近日宫内盛传,道李治这些时日以来,只是往萧良娣处去过,甚至还有人道李治怕是有意立萧氏为后…… 心中便是恐慌,想了一想,终究在出了殿之后,咬牙与怜奴道: “你去设个法子,本宫却得见那武媚娘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