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欲伐楚,焉可止之八
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不忍她这般的目光,轻轻地将她的手从唇边放开,慢慢道: “今日……我有四个孩子…… 可是…… 媚娘,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他们……他们的母亲,都是你。” 这如春风似丝绸般的话儿,柔和而醉人,却叫媚娘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李治见状,惨然一笑,微微松了些力气道: “媚娘,你可知? 自从得了那菊花手笼之后,我便一直渴望着。 渴望着有朝一日,能亲耳听你唤我一声…… 唤我一声…… ‘治郎’……” 媚娘全身一震,用力一挣,终究逃离。 李治手中一空,心中便也觉一空,目光看着落在半空中的手,良久良久,终究还是闭了眼,紧紧地将手握成拳。心中暗暗起誓: ——终有一日,我会等到的…… 媚娘,我终会等到你唤我“治郎”的那一日! 瑞安守在台下,忽然见到一脸苍白,额头却发着红的媚娘冲了下来,心中一惊,正待问话,却闻得媚娘冷然道: “回去!” 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她与徐惠所居的排云殿而去。 …… 凤台上,李治一人躺在媚娘方才所卧之处,一边饮着酒,一边以脸颊感触着媚娘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暖。 德安悄然无声地走了上来,抱了白玉拂尘立在李治身后。良久才叹息道: “殿下,您……” 李治背对着他,微微停下了手,然后继续饮酒。 德安见他如此,只得再叹一声道: “殿下,您若是…… 若是方才再坚定一些,就此要了…… 要了她。 那一切便容易得多了,您也不必再日日受相思之苦。” 李治倏然起身,却依然背对德安,恶狠狠饮了一杯之后才转脸,冷冷地瞪着他道: “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是父皇的才人!!!” “殿下也说了,武jiejie只是才人。正统的妃嫔都还不算呢! 再者主上也从来没有宠幸过武jiejie,她只能勉强算是个可兼为侍嫔的女官罢了! 咱们太极宫中,谁人不知?! 何况,殿下从小谨慎柔孝,进退依礼,便是偶尔任性一次,主上也不会说什么的! 殿下,你比谁都明白不是么? 现在……现在不是主上的意思要紧,也存不得什么合不合礼制伦德,一切……一切都只是武jiejie自己在这里纠结罢了! 只要她想开了,不就无事了? 殿下……德安虽身残,可也听得人说过,这女子不过都是表面倔强的,其实武jiejie心里,也是有您的! 只要您想,那便要了她! 殿下,只要结局两全,武jiejie能够过得欢喜……那如何行事,又有何妨? 殿下……” “我不是没有想过。” 李治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轻轻地道: “我想过的……无论是向父皇求了她,还是如你所言,强行要了她…… 我都想过。” 李治慢慢起身,拎起酒壶,对着口中倾倒,却一滴酒也滴不出,便索性将酒壶丢在地上,负手对月,一张玉容果毅而坚定: “可是……她不喜欢这样的。 她不会喜欢。 所以…… 我会等,等到她愿意的那一日…… 至那一日……德安。” 李治转身,热血在胸中沸腾: “我定要以千官为媒,江山为聘,玉辂为仪…… 风风光光,迎她为妻!!!” 贞观十八年五月初五。 是为重伍节,又是浴兰节,又适龙年龙月龙日的好意兴(贞观十八年是甲辰年,龙年,五月属龙,龙月,五日属龙,龙日,这在当时叫三龙会甲,大好的日子),又因太子李治一举得三男一女,太宗悦乃着合朝欢庆,更特赐百官休沐三日(休沐就是古代的官员们的休息日,一般是五天一休沐,就是这一天你要休息而且还要去洗洗澡什么的。但是偶然也会有皇帝赐休沐的时候,这就等于咱们今天的放小长假之类的……)。 百官闻之庆。 是日,苑西守监穆裕来报,道九成宫中西海之上,莲花盛开,一片红白甚是可爱。 太宗闻之颇喜,乃亲至一观,见果然如报,便大悦,遂旨赐宴西海之上望云楼,又着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当携眷入内,以同贺诸喜。 诸臣闻之,无不以谢上恩为感。乃于是日午后,陆续入九成宫。 …… “殿下,太子妃怎么办?这般场合,她……” 太宗李治所居丹霄殿中,东配殿李治寝殿内,德安一边带着一众侍婢,帮着李治着了新制的夏衣——白色丝袍,青色缀玉镶珠广袖,一边道。 李治伸展着双手,任他们服侍着,淡淡道: “萧良娣她们方才生产,不能见风,再者此等事礼,自有贵、贤二位母妃主持,她来也是无益,东宫毕竟不能离了人。” “是。” 德安早知会有这般结果,便点头称是。 一番整治之后,李治满意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挥手摒退了众侍,撩起衣摆坐在圈椅上,任德安替自己易了新制金冠玉簪,又道: “媚娘与徐充容,可曾到席?” “是要来的,不过都是随着燕妃娘娘罢了。” 李治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一事来: “说起来,自淑、德二位母妃走后,后廷之中,也是久不曾见进妃了……德安,我记得,那贤母妃,可还是武jiejie的娘家人呢,是也不是?” “正是。” 李治想了想,点头不语。 片刻之后。 九成宫西海之上。 望云楼。 朝中五品官员以上,诸妃诸皇子女,尽皆入宴,太宗举杯,且先净之,众臣皆从之饮。 不多时,升平炙、筯头春、格食、见风消、迈门香、汉宫棋、鸭花汤饼、冷蟾羹、白龙臛、兔儿羹、清凉狸子臛儿碎、缠花云梦卷、水炼犊、仙人脔、乳酿鱼…… 最后上罢两道甘露羹、月儿羹,再奉四碟清凉雪玉糕、樱桃果儿馅儿毕罗、荠叶冷陶、寒瓜汁子饼…… 便是齐备了。 太宗便遂举杯以致,众臣再从饮之…… 饮宴一巡,内侍监王德乃示乐工进丝竹。 不多时,便见一队身披彩衣,袖抹云披的女子,在筝瑟声中,徐徐而入,纤腰一摆,便做飞天舞。 席间,诸臣屡屡进太子李治酒。太宗见李治推搪不得,便含笑道: “你们这些人,也不能老是灌着他!说起来,他身子还是弱。当让则让才是!” 诸臣便含笑应之。 太子李治闻言,先谢上恩,然后才道: “儿臣无事。” 言毕,便又被敬了好几杯。 这才知道自己竟是失言,只得苦笑应之。 …… 另一边,媚娘微微侧了身躯,尽量不去看向李治一侧,这般异样神态,却教徐惠看出些不是来,便轻轻道: “怎么了?与殿下闹别扭了?” 媚娘却垂了眼,半天才道: “无事。” 徐惠正待再问,却突然闻得李治有事请奏。 太宗便含笑应之。 李治乃道: “今日家宴,却教儿臣想起一事。父皇,贤母妃前些日子闻得儿臣侍嫔生产,几次三番入东宫探问,此等贤德怜下,当真可赞。且又有舅父诸臣也多赞贤母妃处事公允,为人谨慎谦德。 故儿臣在此,斗胆请父皇迁进贤母妃封位。” 言毕,便跪于庭中请奏。 诸人闻之,容色各异。太宗欢喜,韦贵妃敛眉,燕贤妃吃惊。 “好……果然稚奴是长大了……的确,贤爱妃如此心性,确是当迁进了。那……便进淑妃……” “陛下,臣以为不可。” 突然,韦挺出列抗奏,打断太宗语道: “自古有制,贵淑德贤四妃,轻易不当迁封,但有迁封,则累次而上。而今虽贤妃娘娘德容兼备,究竟不可破此一例,越封行迁为好。” 太子李治闻言,便望了他一眼。 太宗思虑良久,也笑道:“韦卿说的是,是朕急了。那……便着迁爱妃燕氏为德妃罢!明日,礼部可造宝行册。” 礼部侍郎立刻起身而应。燕贤——不,应该叫燕德妃,也立刻起身谢之。 媚娘看着李治,心下便隐隐怒气勃发,想了一想,便等了约一盏茶的时分,在他看向这边时,悄而无声地起身,告知身边徐惠,道自己后殿更衣,然后离开。 正受诸臣奉承的李治见状,心下了然,便在媚娘离席片刻之后,也告更衣,退席带了德安而去。 太宗高坐在上,含笑准了他,又看了王德一眼。 王德含笑点头。 …… “你到底想做什么?” 媚娘立于园中,见得李治兴冲冲而来,便怒声道: “为何突然要晋封贤妃娘娘?” 李治本以为自己可以见到一个笑容如玉的佳人,却再不想她竟如此怒气,心中委屈,又不愿低头,便道:“你当叫她德妃娘娘才是。她也该进封了。” “可是这样一来,她与贵妃娘娘处,必然……” “贵母妃不会难为德母妃的……她也难为不到了。因为过不了多久,父皇必然对韦氏一族,有所动作。到时,她去求德母妃相助还来不及呢!” 李治打断道。 媚娘一怔,想了片刻,才吃惊道: “陛下要亲征高丽?” 李治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 “高丽,焉耆,都是大唐之侧虎,不可不除。” 媚娘平了气,有些感动,又不愿让他看出来,便道:“你是担心陛下不在,贵妃娘娘会为难惠儿与我,所以…… 便请陛下进一进贤……不,是德妃娘娘的位。以保延嘉殿无事?” 李治见她如此言语,知她已然不气了,便柔声道: “是。” 媚娘目光将与他交接,便立刻闪开,想了一想,垂首行礼道: “多谢殿下费心照顾,媚娘在此代惠儿谢过殿下了。媚娘告辞。” 言毕,竟不等李治反应过来,便急忙离开。